01
那些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的小小幸福,那些苦心经营的小小桃源世外仙境,那些代价惨重伤痕累累换来的个人选择,其实危若累卵,大时代的一个浪过来,就什么都不剩了。
我们之所以需要一个国家,是因为基于我们的血脉、文化的认同,并且期望在这种认同里,寻求归属感和安全感。
这才是国家存在的意义。
清废帝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回忆自己的大婚:
民国政府派来总统府侍从武官长荫昌,以对外国君主之礼正式祝贺。
他向我鞠躬以后,忽然宣布:“刚才那是代表民国的,现在奴才自己给皇上行礼。”说罢,跪在地下磕起头来……
02
小时候过中秋,嫦娥的故事根本听不进去,心里老想着月饼。
长大了过中秋,月饼根本吃不下去,心里老想着嫦娥。
如今老了,月饼不吃了,嫦娥也不想了,开始琢磨兔子了,是红烧呢还是清炖呢?
03
《围城》真正让人难过的在于:方鸿渐刚回来时看不起俗物,连苏文纨都不在他眼里,喜欢着唐晓芙,嘲弄曹元朗对赵辛楣不卑不亢;可是久而久之,诸事不顺,连孙柔嘉都怀疑他追不到苏文纨,许多事还得靠赵辛楣张罗。真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实的世事面前,不肯流俗的心,实在是挺苍白无力的。by张佳玮
04
通本444页的《繁花》,一天20页地看,像吃零嘴,像服甜药,甘苦杂糅地读完。核心人物一对朋友兄弟,沪生和阿宝。童年时期,借沪生连起小毛、姝华,小毛再带出银凤、大妹妹、兰兰;阿宝串上蓓蒂、阿婆、小珍、雪芝,人物像串珠也似地相连,与此同时,岁月也缓缓移进。回到当下,旧人远去新人来,沪生司律师,认识陶陶、芳妹、梅瑞、小琴,阿宝营外贸,结交李李、汪小姐、葛先生、苏安、康总、玲子等等。
作家最残忍,使“对照计”,雪白如鸽的少年时代和肥皂水似的中年来回穿插,好比左右两掌掌心交叠,互试体温。中年是现世,过得慢,少年是追忆,过得快;因此也是追逐的游戏,最后过去时赶上进行时,来到人生中又一个关节部位,小毛病故,李李出家,汪小姐怀上怪胎,陶陶离婚,小琴摔死。这般惨烈的关节,少年时不会有,因此不是天然遗传,更像骨质增生。美有几重遭遇,三等的,是雪芝兰兰这种,纯洁的变油滑,或者梅瑞这种,美好的变颓废;二等的,是李李这种,被玷污了仍旧纯洁,只是疲惫,唯有隐世逃遁;一等的,是蓓蒂与春香,在好的时候走了,永远是好的模样。这就是“沪上十二钗”,“副册”,“又副册”。
能想到的妙笔都在这儿了,写大事件,好比男女偷情,常用电影笔法,阿宝见5室阿姨与黄毛偷情,紧扣阿宝视角,禁锢读者“全知”权利,反而真切,禁忌,刺激。
“再以后,空中一个雷鸣,一道雪亮的豁显。阿宝眼前,冲头缩回高位,小窗前方,露出5室阿姨三分之一后背,三分之一短发……”
全书尾声处,小毛讲故事,五颜六色段子,沪生只说,“讲的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再讲女邻居情史,沪生又说,“男女谈到感情,问题就来了”。都是在作结语。我常常想,要是《石头记》后三四十回还在,雪芹兄是不是也有类似叹语。
作者答读者问的访谈里,多次提及“不响”一词。
“沪生说,我一直听玲子讲,阿宝比较怪,一辈子一声不响,也不结婚,皮笑肉不笑,要么讲戏话,阿宝的心里,究竟想啥呢。”
“阿宝笑笑说,一样的,玲子也问过我,讲沪生这个男人,一直不离婚,只是笑笑,要么讲,‘人们不禁要问’,文革腔,玲子完全不了解,搞不懂沪生心里,到底想啥呢。沪生笑笑不响。”
沪生阿宝常常“不响”,其实接近海明威笔下的尼克和亚当。被岁月炮轰之后,剩余日子里,都在拾震碎在地上的七魂六魄,努力撑起皮囊与心。
以上是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文字。忘记了作者是谁。
05
张爱玲写月亮: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06
写文章的风格究竟是简雅好,还是绚烂好,苏轼给出了他的意见。
他给苏辙的儿子写信时说:年少的时候,还是要“气象峥嵘、彩色绚烂”一点。简雅平淡,不是真的简雅平淡,而是绚烂到了极点。年少时如果不经历绚烂,就不能体会什么是真正的简雅。
苏轼还很自豪地对侄子说:“你们别看你大伯现在写的东西平淡无奇,拿我年轻时的应试文章来看,抑扬顿挫,跟龙蛇飞动一样呢,你们要学就先学这个。”一股自得可爱的神情在其中。
所以,对年轻人好堆砌辞藻,故弄玄虚,其实也不必太苛责,且等等看。
〖原文〗:汝只见爷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学此样,何不取旧日应举时文字看,高下抑扬,如龙蛇捉不住,当且学此。——苏轼《与侄书》
07
在人潮熙攘的商巷、陌生的城市和黄昏落日的码头,我都的的确确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你的样子,你变成了每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整个世界围绕着奇妙又美妙的丝线,把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织成无数繁华的图案。——伊塔洛·卡尔维诺 《看不见的城市》
08
“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轮廓,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了。尽管火车继续往前奔驰,在他看来,山野那平凡的姿态越是显得更加平凡了。
由于什么东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内心反而好像隐隐地存在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川端康成 《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