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爱无性的婚姻骗局 | 陆拾一

来源：刘小念

我从小就是招黑体，前半生，可谓吃尽苦头。

首先，是父母的动辄打骂，造就我唯唯喏喏的性格。

这样的孩子，很容易沦为别人霸凌的对象。

小学三年级，我被一个女孩相中，成了她的好朋友。

我每天要带零食，帮她写作业，放学陪她玩，稍有不从，她就骂我、推我、掐我。

有一次，我穿了条新裙子，她怂恿我从一个大水坑前跳过去，我不肯，她便故技重施，激将、嘲笑，外加威胁。

我不敢反抗，只得硬着头皮跳。

结果可想而知，我掉进了坑里，新裙子上沾满了泥。

而她，在旁边拍手大笑。

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女孩。

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然而，噩梦再次降临。

我偷偷喜欢上一个男生，这事被一个八卦的同学发现，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有一次，同学们又起哄，那男生恼羞成怒，起身将手中的书砸向我，骂道：“丑八怪！”

轰然一声，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我几乎没感觉到书砸在脸上的疼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被我喜欢是一种奇耻大辱。 

这件事成为我初中时代的一个“污点”。

此后多年，我仿佛一直陷在当年的泥坑里，再没有爬出来。

上大学时，我稀里糊涂成了寝室一位大小姐的跟班，被她呼来喝去，跑了四年腿。

上班后，我又成了办公室里的创可贴，随时随地被同事们甩锅。

我一度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刻着一个“衰”字。

为此，我甚至花了不少钱算命、改运，却无济于事。

窝窝囊囊到了二十七八岁，我连一次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一方面源于社交圈的狭窄，另一方面是我深入骨髓的自卑。 

但，父母从不管这些。

在他们看来，结婚生子天经地义，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行？

他们一边数落我，一边逼我频繁相亲。

这样忙活了一两年，却一无所获，多半是人家看不上我。

也是，一个家境一般、工作一般、长得不好看，又沉闷内向的女孩，谁会喜欢呢？

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骂我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什么，“你是猪吗？谈恋爱都谈不好。”“这么蠢，你对得起谁？”

30岁这年，我妈心脏出了点问题，她到处跟人说，是被我气的。

亲戚们见面就指责我不懂事，老大不小了，还让父母操心。

在这种情况下，蒋伟出现了。

他是我大姨同事的侄子，35岁，高大帅气，在一家外企做产品设计，收入颇丰，家境也不错。

见过一面后，我以为不会有下文了，毕竟，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

没想到，蒋伟很快再次联络我，并明确表示，对我有好感，想继续交往。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蒋伟答：“当然是认真的。”

“为什么？”我还是不相信。

“到了我这个年纪，更看重内在。”蒋伟解释道：“你单纯善良，不物质，懂得为别人着想，像你这样的女孩，现在已经很少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飓风驶过。 

人生第一次来自异性的肯定，让我又惊又喜，险些掉下眼泪。

我和蒋伟的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爸妈对他一百个满意，而且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结婚，以免他反悔。

我原本还担心蒋伟父母看不上我，没想到，他们完全没有世俗偏见，不仅没有轻视我，反而也催我们赶快结婚。

那段时间，我每天跟生活在梦里似的。 

难道是老天爷见我吃够了苦，所以补偿给我一个好男人？

我很想认定这个答案，心里却隐隐不安。

这不仅因为蒋伟的条件处处比我好，更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热情。 

他会约我吃饭、看电影，会温柔地和我说话，会体贴地送我回家，但我总觉得他不像在恋爱，更像是完成某种任务。

恋爱两个月，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蒋伟的理由是，他是一个传统的人，想把一些事情留到婚后。 

他又强调，这也是对我的负责。

但凡我脑子清醒一点，或者谈过几场恋爱，对男人有点了解，都能分辨出，这就是个陷阱。 

可惜，我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 

我屏蔽掉心里的杂音，坚信自己是否极泰来。

就这样，认识三个月后，我和蒋伟闪婚了。

婚礼十分热闹，双方父母几乎请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

四个老人比我们这对新人更激动，眼角都闪着泪花，我妈更是几次失声痛哭。

亲友们的艳羡和祝福，狠狠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填补了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造成的失落。

 
当然，我也很满足。

这么多年，被轻视、被打压，我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然而，这一切来得迅猛，走得也猝不及防。

新婚当晚，蒋伟便以劳累为由搬去了另一间卧室。

第二天，他说公司有紧急出差任务，一走就是一个月。

我主动打过几次电话，他都说在忙，不耐烦地匆匆挂断。

我不敢再打，便改发微信，往往我发十几条，他才给我回复个表情。

为了第一时间收到他的信息，我把其他人全部设置了免打扰，但常常一整天，我的手机也不会响一下。

感觉婚礼一结束，我就失恋了。

好不容易盼到蒋伟回来，我想跟他好好沟通一下。

起初，他还以“工作忙”“不要瞎想”之类的话敷衍我。

后来，便是“你烦不烦”“有完没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换上新买的睡衣，在他看电视时，慢慢凑过去，他却反弹似的挪了地方。

我再靠近时，他推了我一把，说：“你想干嘛？”

四目相对，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当年那个初中男生，眼里同样的鄙夷和嫌恶。 

那本厚厚的书，仿佛穿越时光，再次砸在我的脑门上，让我疼得几乎忘了呼吸。

我逃进卧室，才敢让眼泪掉下来。

是的，我确认了一点，蒋伟不爱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却要娶我？ 

没有人给我答案。

这之后，蒋伟开始对我冷暴力。

同在一个屋檐下，没有言语，没有交流，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一次次靠近，一次次被无情推开……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人的自尊，自我认知和安全感一点点被摧毁殆尽。

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我开始失眠，抑郁，莫名其妙的发呆。

现实中无人倾诉，我只能上网倾吐。

渐渐地，开始有网友回复我，安慰我。

几乎所有人都建议，结束这段痛苦的婚姻。

某天，有个叫茉莉的网友给我留言：妹妹，友情提醒一下，你是不是被同妻了？ 

同妻？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当即在网上查询相关信息，发现我的遭遇跟她们有许多相似之处。

有一位热心的网友整理出，如何鉴别同志的帖子，我仔细对照，越对照越心惊。

例如，过于精致。

我第一次去蒋伟家，便被他卧室里那一长排护肤品和各种香水惊到了。

另外，最明显的实锤是，他讨厌跟我有肢体接触。

我查了一夜资料，脑子里嗡嗡作响，但我仍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几天，我的世界一片混沌。 

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又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厄运总是缠着我？就因为我好欺负吗？

茉莉成了我唯一能倾诉的对象，我拿这个问题去问她。

她告诉我，自己也是一个同妻，一年前才离婚。

她说：“看到现在的你，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我们真的太像了！”

“就像草原上的野兽，首先会攻击那些看上去更弱的猎物，作恶的人也会挑选对象，因为我们软弱，容易被控制，容易屈服，容易认命，哪怕事情败露，也不会撕破脸皮，所以，当然是你！” 

我顿时石化。 

往事一幕幕闪现，我想起了一句话，那些人之所以欺负我，只因为我好欺负。

这简直像一种诅咒。 

难道我这辈子只能活在噩梦里吗？

“破解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要长出尖牙和利齿，学会还击。”茉莉说。

我心里一阵迟疑，还击意味着要跟蒋伟撕破脸，要面对爸妈风暴般的质问，要承受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和风言风语。

将现有的一切全部砸碎重新开始？会不会再次沦为一个笑话？

茉莉没再劝我，只是丢过来一句话：“发现没有，你所有不离婚的理由都来自外界，你的父母、同事，周围人的看法，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好歹在人世走了一遭，就这么无性无爱地过一辈子吗？”

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厅里，发呆到凌晨两点多。

我在等蒋伟。

他终于进了门，没容自己犹豫，我直接问他是不是同性恋？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

过了一会，才说：“是又怎么样？”

没有震惊，没有内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那种冷漠而轻视的表情，对我来说，从不陌生。

 
可是，我不想再做一个“完美受害者”。

我照着茉莉教我的话复述给了蒋伟：“我必须跟你离婚，而且两年的时间，名誉权，生殖权，现在的抑郁症，你要赔偿。”

蒋伟特别吃惊，根本没想到我会反击。

按照我以前的性格，一定会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怀疑你不是一两天了，我这里有充足的证据，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否则，我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大家来评理。”

这是从小到大，我说出的第一句狠话。

从家里出来后，过了很久很久，我的身体依然在发抖。

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亢奋。

原来，打回去的感觉是这么爽。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脑如此清晰，口齿如此伶俐。

原来，我真的可以！

我知道，倘若离婚，还有另外一场硬仗要打，那就是我父母。

这两年，蒋伟不屑做好丈夫，却热衷扮演好女婿。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女婿让我爸妈有面子，使他们在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面前充满底气。

果然，我刚说出“离婚”二字，爸妈便将筷子摔在桌上。

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林芳，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就你这样的，能找到蒋伟，也算烧高香了，竟然还闹离婚？”

“我这样的，是什么样？”

这次我不打算逆来顺受，我问她：“从小到大，你骂我丑，骂我没用，骂我不争气，我在外面受了欺负，你也骂我，说怎么不欺负别人，净欺负你？总之，全是我的错！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然后，我把蒋伟出柜的证据拿出来，放在他们面前。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被骗婚了，过得生不如死，你们是不是还会觉得，全是我的错？”

看到那些证据，父母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你搞错了吧？”我爸说。

“真是作孽啊！这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你就整这么一出，要是闹开了，我们的老脸往哪搁？”

“所以，你们脸面比你女儿的幸福，甚至生命更重要，是吧？”我冷冷地问。

那一刻，我已无比心冷地看到，欺负我最狠的人，往往是我最亲的人。

可是，有句话说得真对：“抗争或许没有结果，但至少会让他在下次欺负你时，不那么肆无忌惮。”

那天，我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

“就因为你总骂我没用，所以，我认定自己一无是处，觉得别人欺负我是应该的，别人对我好一点点，我就得感恩戴德，可你想过没有，从你嘴里说出的话，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又要负多大责任？”

我妈意料之中地恼羞成怒，跳起来骂我没良心，白眼狼，白养了我一场。

若在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我会伤心，会难过，会哭。

可现在，我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如果父母不爱我，那么，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片刻后，我冷静地说：“现在，我不是想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通知你们，我要跟他离婚了，如果你们能帮我一把，我无限感激，如果不能帮我，也请不要插手，让我自己解决。”

说完这些，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就这样，我亲手撕碎了原有的一切，婚姻、家庭、亲情。

我众叛亲离，孑然一身。

但我心里没了迷茫，没了胆怯，充满斗志、希望，甚至欢喜。

我想，这应该就是重生的感觉。

前面的三十年，我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渴望活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但现在，我只想活成自己。

我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但这不妨碍我活得有主见、有尊严。

如今，这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我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和蒋伟离了婚。

我用分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首付了一套小房子，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离婚后，父母像霜打的茄子，明显蔫了、老了，连门也不愿多出。

我虽然心疼，却没有办法。 要解开我们的结，或许只能交给时间。

离异的我，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跌入人生谷底。

但只有自己知道，这恰恰是我活得最洒脱，也最自我的开始。

直到今天，我才有资格说，我的人生也许不够精彩，但，终于活出了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