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飞剑客
最近,孔孟之乡一夜之间变成一种反讽,正当礼仪之邦还馋着农民的房子和宅基地,想拿来换城市建设用地指标之时,山东农民的儿女们也爆出过去被交易了,被顶替了,准确说,是被偷窃了,据山东省教育厅公布的初步调查,这些被顶替者全部都是农村户籍,从陈春秀,到苟晶,再到242名被顶替者,数百名农村青年的命运被篡改,人生被偷窃,这是相当严重的社会问题。
诚然很多人强调某地教育系统人渣多,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关于地域的问题,看到这个笔者不禁想到2002年的湖南的罗彩霞,湖北的王佳俊,2016年爆出的河南周口王娜娜事件,这样的事过去还有很多,甚至很多受害者未必知道,即使知道也未必能发声维权,社会总有一股腐败的力量,利用当时程序上的漏洞,在啃噬底层的血肉。
另外一个危害是显而易见的,高考是作为保障社会公平和阶层流动的一项根本制度,很多时候,和学校一起承担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作用。这种意识形态能把莘莘学子调动起来,去相信它的公平性,相信它是寒门学子上升的希望通道。学校把主流价值观里的个人奋斗糅合进去,进而使人逐步认可阶级再生产的合理性,然而在阶级流通最通畅的九十年代,即使这样严密的高考制度,还是被钻出了“冒名顶替”的孔洞来,这种事恰好发生在寒门农家子弟身上时,于是整个舆论哗然了。如果不能彻查,当局还担忧“破坏了济宁的形象”,就不能捍卫高考制度的不可侵犯性。
这些冒名顶替的事情的发生,无一不昭示着地方吏治腐败,官僚主义和人情社会氛围浓厚,但依然有一个前提,这是科技进步能够解决的部分问题。
电子档案时代之前,很多省冒名顶替事件会被打掉牙吞咽,这种事情几乎都发生以前纸质档案时代——因为信息不联网导致漏洞很多,身份信息容易被篡改。可以想象:以前录取通知书会寄到学校或者村里,由老师或者村干部转交,过程中说不定哪环节就被扣下来了,是没办法查的。基层的低成本的恶就是如此,所付出的不过几桌酒席,二三红包,无辜者的人生就此改写。
甚至,过去可能出现黑色产业链的情况,中介搞定学校,教育局,公安局三个方的有操作权的人。有关系的人接到单子,立马在一个县里面的高三学生中找到成绩中等,相貌差不多的,有人提到,孩子父母是城里机关单位的,一般动不得;父母厂矿职工,也可能会闹事,所以往往会选择家庭条件不好的农村女学生,为什么女生居多呢?是因为底层家庭的女生跟男生比,她们的身份和前途,更易被家庭和学校忽视,这显然也是利用了农业社会悠久的性别歧视传统,在很多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眼里,女娃以后嫁人都不一定能上桌,上不上大学,在当时可能是一个遗憾,却未必是需要拼命或上访的头等大事。
高考成绩出来后,操作者可以直接把成绩换掉,给农村学生重新做一套档案让她上差学校用,更狠一点的直接告诉她落榜了,几乎是料定农村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局招生办查分数。
另一方面,90年代那会电脑不普及,身份证管理比较混乱,很多考生连身份证都没有,那时验证身份主要是靠准考证和录取通知书,顶替者可以先去派出所把名字改掉,用自己的身份证号或者去了高校再办一个身份证,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也有可能出现顶替者拿着真实的录取通知书,伪造的身份证,以被顶替的农村学生的名字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到最后,被害者可能莫名其妙发现自己身份证名下多了几套房子。
进入二十一世纪,身份证管理制度趋向严格,但最开始没有全国联网,顶替者可以通过贿赂等手段,以原主身份多办一个户籍,给顶替者用。
不过在08年左右,学籍和身份证信息可以全国联网,这种顶替手段就最终走向没落了。现在大家都是凭手机验证码登录密码,互联网查分,立马知道自己的分数和能够上的大学,几乎是没有可操作的空间。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以前这帮人靠顶替别人成绩上大学的人有多少,能不能查清楚才是问题,毕竟年代稍微久远,证据也不好找。
随着我国科技的进步,管理水平的提升,“顶替上大学”的手段最终走向没落,但科技的进步,并不必然意味着各种社会丑恶现象的减少,某些旧的丑恶或许可以被抑制,但也可能转移到隐秘的角落。在鹅城,总有人在想办法践踏公平。无数被不公平践踏的人躲藏在隐秘的角落里,你好像看不出什么,但是很多问题,就发生了。
如果相关人员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这就为将来再次发生类似事件提供了依据。
希望教育公平事件继续维持一定热度,各个教育阶段、教育环节都需要见一见太阳,杀一杀菌。
说完在技术框架下被解决的问题,和高考意识形态框架下能够收编的问题,再说一些高考意识形态框架之外不容易被察觉的东西:
葱省顶替入学这事,其实03年以后,或者说08年以后,就基本不多见了,是身份证管理制度、信息数字化上去了,但无法解决隐性不公问题。
除了技术前提,高考顶替案有三个社会前提——
首先是之前提到的地方吏治腐败,官僚主义和人情社会氛围浓厚;其次,很多人可能没有想到,是该省重视教育,成绩优异的穷孩子足够多;
最后,当时没有比顶替风险更低的办法。然而03年以后自主招生、出国留学多了。有人脉的找几个211的老师帮忙搞搞发明创造走自主招生,二线济南青岛有权力的家长把学生送到英联邦国家留学。教育系统里有权的,也可以找找海洋大学的老师帮忙发几篇论文,这些风险比顶替要低得多。
某个荣升自贸港的省份,据我一路高考所知,穷人家的孩子都上不了好中学,商贾子弟进华侨中学,官宦子弟进省中,文化资本的理论告诉我们,人生早就在中考前决定,那么问题来了,这种上哪找学习成绩优异的穷人子弟们给顶替?
在另外一些地方,人大附中的孩子,也不需要找个大兴或者昌平的农民的女儿来替自己高考。
有些地方的腐败终究会被技术淘汰掉,有些地方的贫富差距、阶级再生产的机制也更会严密,问题的本质是少数人掌握社会资源的代际传承,这恐怕是得利者热衷于对世人灌输的“启蒙主义”中需要被严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