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 | 瞎爷

桥群星 - 中外电影名曲欣赏

深夜两点，一辆网约车，司机载着乘客，通过广东河源的一座大桥。

司机很熟悉这座大桥，此前他无数次经过这座大桥，只要几分钟，他就可以通过这座大桥，从此岸到达对岸。

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开车开到桥中间的时候，偏偏就是中间这两段，突然就瞬间垮塌了。

他连车带人落尽江里。幸好，桥的护栏砸碎了车窗玻璃，他逃了出来，被人打捞抢救送进了医院。网约车乘客，失踪。

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对着摄像机，幸运地讲着他的惊险的经历。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做错什么了？他一脸懵逼地说。

这是我昨天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画面。

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就错了？

这好像不是他一个人的问号。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冤枉和委屈。

他有错吗？好像没有。

但他真的没有错吗？他有。

他的错就在于，他不该在深夜，在这样一条江水暴涨的桥上通过。

可他此前都经过这条桥，从来没有错过啊？

此前从来没有错过，不代表他现在没有错。

你怎么知道他此前的999次通过可能都是幸运，都是上帝的恩典，而这一次的通过偏偏是噩运，甚至是惩罚呢？

恩典可能是随机的，惩罚可能也是。

这一段时间，广东很多地方大雨，江河水暴涨，而此前刚刚不久，这座大桥刚刚被检修过。

这座1972年修建，2019年6月深夜突然垮塌的大桥，像极了一个隐喻。

01

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就错了呢？

一千多年前的宋朝，大宋东京，80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也这样问过自己，问过苍天，问过大地。在风雪山神庙里。

他本来好好的在东京坐着官，高官厚禄，有一个年轻貌美，知书达理的妻子，一家人岁月静好。

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他的娘子去庙里进香开始的。

娘子去庙里进香，惊鸿一瞥，被高太尉的儿子高衙内看见了。他被林冲娘子的美貌吸引，要得到她。

而要得到她，就必须去掉林冲。

这个时候，奸邪的小人出现了，林冲的朋友陆虞侯在后面出谋划策，于是有了误闯白虎堂，有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有了林冲犯事，有了他被流放沧州，有了夜烧草料场，有了逼上梁山。

蝴蝶的翅膀的煽动，是从林冲娘子的美貌和高衙内的性欲开始的。

林冲什么都没有做，但他错了，他错在和高太尉高衙内处在同一个时代。

这是他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02

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就错了呢？

两百年后，一个叫窦娥的弱女子，在元朝的大牢里，面对着身上的枷锁，面对着漆黑的牢房，和牢房里窗棂里透出的星光，也这样问过自己。

窦娥从小死了母亲，她父亲窦天章是一位穷书生，因为上京赶考缺少盘缠，便把年仅七岁的她卖给蔡婆婆家做童养媳。窦娥十七岁与蔡氏之子成婚，可成婚没两年，丈夫就生病死了，只剩下了窦娥和她婆婆两人相依为命。

当地有个流氓叫张驴儿，欺负蔡家婆媳无依无靠，跟他父亲张老儿一起赖在蔡家，逼迫蔡婆婆嫁给张老儿。蔡婆婆软弱怕事，勉强答应了。张驴儿又胁迫窦娥跟他成亲，窦娥坚决拒绝。还把张驴儿痛骂了一顿。

张驴儿怀恨在心。没过几天，蔡婆婆生病了，要窦娥做羊肚汤给她吃。张驴儿便偷偷地在汤里下了毒药，想先毒死蔡婆婆，再逼窦娥成亲。窦娥把羊肚汤端给蔡婆婆喝。蔡婆婆接过碗，忽然不舒服要呕吐，就让给张老儿喝了。张老儿中了毒，在地上翻滚几下就咽了气。张驴儿没想到毒死了自己父亲，恼怒不已，便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到窦娥身上。告到楚州衙门。

楚州知府贪赃枉法，背地里被张驴儿用钱买通了，不问青红皂白便把窦娥抓到公堂讯问，逼她招认。窦娥受尽拷打，痛得死去活来，还是不肯承认。

知府知道窦娥待她婆婆很孝顺，就当着窦娥的面要拷打蔡婆婆。窦娥想到婆婆年纪大了，受不起这个酷刑，只好含冤招供，承认是自己下毒。于是贪官知府便将窦娥定了死罪，押到刑场去处决。

临刑前，窦娥满腔冤屈无处可诉，她不想就这么白白死去，于是含着热泪向苍天起誓：

“我窦娥真的是被冤枉的，我的冤屈只有老天爷知道。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死后，一要让这刀过头落，一腔热血全溅在上空的白练上，二要天降大雪，遮盖我的尸体，三要让楚州从此大旱三年！”

窦娥比林冲还不堪。她毕竟只是个弱女子。她什么都没做错，错的就是她不该有一个贫穷的童年，早死的丈夫，错的是她不该遇到张驴儿父子。

也许，在上帝的眼里，恩典真的是随机的，惩罚也真的是随机的。

03

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就错了呢？

在今天，这句话似乎有了一个镜像问题：时代抛弃你，一句话都没有说。

本来，你好好地上班，好好地开工厂，好好地做生意，可是突然有一天，工厂倒闭了，生意没有订单了，老板跑路了，P2P爆雷了。

..........

有人说你错了，因为都是高铁时代了，你还开马车。就像再过几年，智能汽车普及，你还开出租车一样。

这叫降维打击。

也有人说，其实你没错。你错就错在你和特朗普是同时代。你遇上了强人和恶棍横行的时代。

04

王国维有三种悲剧的说法。他说：

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

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

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

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此种悲剧，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何则？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固有故也。

若前二种之悲剧，吾人对蛇蝎之人物与盲目之命运，未尝不悚然战然，以其罕见之故，犹幸吾生之可以免，而不必求息肩之地也。

但在第三种，则见此非常之势力足以破坏人生之福祉者，无时而不可坠于吾前。且此等惨酷之行，不但时时可受诸己，而或可以加诸人，躬丁其酷，而无不平之可鸣，此可谓天下之至惨也。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

他的意思是说，人在世间会遇到三种悲剧，一种是老天施与的，是命里带来的，你怎么也逃不掉的那种。

再一种是林冲、窦娥那种，因为你不幸遇见坏人、恶人了。

再一种就是红楼梦。

05

史景迁在《太平天国》前言里说：

“有些人相信自己身负使命，要让一切'乃有奇美新造，天民为之赞叹'，而洪秀全就是其中之一。那些从事这等使命的人极少算计后果，而这就是历史的一大苦痛。”

徐志摩从苏联考察回来，写文章说：

“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06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是两千多年的中国哲学家荀子说过的一句话。

他的意思是天道自然，大自然有他的运行规律，不会因为圣明的君主的存在或者暴君的倒行逆施而改变。

而强人的逻辑，常常是平庸的我们所不能理解的。而我们只能是“尧存”或者“桀亡”的代价。

仅此而已。就像那句米兰昆德拉经常引用的那句欧洲谚语：

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07

桥的隐喻是彼岸。

在上帝的眼里，恩典是随机的。惩罚也是。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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