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麦之王”的跌宕人生 | 万小刀

一、

 

 

如果不是两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位1991年出生在锦州的精神小伙，依旧是这个赛博空间当之无愧的“喊麦之王”。

 

凭借他的粉丝号召力，在直播间里带带货，销售额分分钟秒杀如今99.99%的直播网红。

 

 

2018年，年味尚未散去，正月初七，人们节后返岗的第一天，央视《焦点访谈》播出了新年第一期节目《重拳打击网络乱象》。

 

在电视早已失去传媒影响地位的移动互联网时代，这档代表着官方声音的节目，依旧发挥着显著作用。它对任何领域社会现象的批评，几乎都会带来整个行业的震荡。

 

而这期节目，也成了“喊麦之王”的人生转折点。

 

由于在直播喊麦中，他宣扬了吸毒的感受，同时喊麦内容也包含较多的“两性”内容，“喊麦之王”自此遭到全网封杀。

 

77首喊麦歌曲被禁，MC天佑、阿哲被迫微博改名，1000多名主播遭到封禁。

 

而在此之前， 27岁的李天佑可谓全网最吸流量的网红。

 

刚刚参加了浙江卫视2018年跨年演唱会并压轴出场，一首改编后的《一人饮酒醉》带领浙江卫视观众跨年。

 

那场演唱会，他的出场费高达500万，而同台演出的蔡依林出场费才340万。 

 

在快手，他坐拥4000多万“佑家军”，微博粉丝高达750万，自称年收入高达8000万。

 

而所有这一切，随着《焦点访谈》的这期节目，全都化为泡影。

 

像所有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的故事一样，“喊麦之王”也经历了一场楼起楼塌的人生过山车。

 

 

二、

 

 

故事要从一纸文件说起。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下发《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

 

如同每年发布的诸多决定、条例一样，在平民百姓眼里这都是严肃媒体的一则新闻，似乎与他们“一天三顿小烧烤”的日子并无多大关联。

 

但实际上，普通人命运中的悲欢离合，都与那最高权力的决策密不可分。在时代的浪潮里，普通人如同浮萍般渺小卑微。

 

东三省作为共和国的长子，加上日本伪满洲国时期留下的工业基础及苏联的援助，得以成为建国后各类大型重工业国企的摇篮。

 

自然，谁家要是有人能在国企上班，那是祖孙几代人都无比光荣的事情。

 

至今，东三省的长辈们对国企的工作都有着无比的痴恋，费尽心思也要让自己的子女进入有编制的铁饭碗中去。

 

这一切对美好生活的幻想，被击破时，如同东北的冬天那样冰冷无情。 

 

随着国有企业改革的深入，90年代数以百万计的国企工人下岗。在辽宁锦州的一家国企药厂里上班的一对年轻夫妇，也如同雨中浮萍般下了岗。

1991年，两人的儿子出生，起名李天佑。

 

1994年，天佑还在咿呀学语，中国已获准加入互联网。

 

在普通大众还不知道什么是互联网的年代，这对锦州夫妇自然不会预料到这个儿子，20年后会在网络世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甚至成为亿万小镇青年的精神图腾。

 

他将以“败帝王，斗苍天”的姿态，在赛博空间续写“另类帝王篇”。

 

手里攥着一万六千块的买断金，夫妻二人唯一能想到的维持生计的方式，就是开餐馆。

 

很多90后都看过一部情景喜剧《东北一家人》，那里面的一家人，就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写照。

 

当然了，真实的生活永远比电视里演得残酷一万倍。

 

坊间一度流传着这样的故事：

 

有下岗女工为维持生计，被迫去做皮肉生意，事后再被丈夫骑着自行车接回家……

 

有的父亲因为给孩子买不起运动鞋，饭后直接在楼上窗户一跃而下……

 

 

三、

 

 

那对锦州夫妇开餐馆，整日忙于生计，根本无暇顾及幼小的天佑。天佑经常在餐厅熟人的桌子上扒拉几口饭，就出去散养了。

 

他过早地接触社会，慢慢失去学习兴趣，离读书考大学的方向越来越远。

 

此时，同龄的90后们正穿着开裆裤在胡同里，在自家农田里，在狭小的筒子楼里，在破败的国企职工宿舍里，无忧无虑地玩闹着。

 

从他们童年到青少年的这段时间里，也就是1990-2005这段时间前后，正是港台文化在大陆盛行之时。

 

东北大地尤甚。郭富城、黎明的海报，几乎出现在每一个东北少女的闺房里。

 

郑伊健赤裸着上身手握砍刀的形象，早就成为了东北少男心中的精神图腾。 

 

但谁也不曾预料，东北这片黑土地会取代曾经风光无限的香港娱乐圈。

 

而香港的后起之秀们，只能跟东北老舅在舞台上，“左边一条龙，右边一道彩虹”地像小弟一样瞎比划。

 

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里，“东北文艺复兴”的杰出代表们，成了填补年轻社畜们精神空间的绝对力量。

 

不过这是后话。

 

天佑的崛起有两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一股是没能够步入中国高等教育的90后群体；另一股则是抓住2001年中国入世机会而迅速暴富的私营企业主们。

 

第一批90后“后浪们”上到初中的时候，他们每周会有一两次被要求穿上鞋套进入一个叫做微机房的特殊教室去上课。 

 

尽管“90后”是全中国人口中本科率最高的群体，但是在广大的三四线城镇和农村地区，依旧有大量的“90后”青少年没能参加高考。

 

甚至相当比例的“90后”，连中考的考场都没能进去。

 

就算越过了“高考”这扇龙门，多数“90后”的这群鲤鱼们，最终还是成了996的“社畜”，天天遇到看似巨大的坎儿就求转发“锦鲤”。

 

他们似乎忘了自己就是越过龙门的鲤鱼。

 

而那群没能见过龙门的鲤鱼们，则被社会掌掴得更惨。

 

他们有的进入大城市的建筑工地；有的站在了高端电子产品生产流水线旁；有的经营着自己的烧烤摊….

 

这群人收入微薄、娱乐手段单一。

 

相对于父辈来说，幸运一点的是，他们可以躲进移动互联的赛博空间聊以自慰。

 

而正是这群人构建起了日后凝聚力异常强大的“佑家军”。

 

他们为维护天佑在网络上的利益，不惜一切代价展开骂战。

 

他们的口号是“佑家出征，寸草不生”。

 

至于另外一股力量，我们随后再说。

 

 

四、

 

 

2004年，刚上初一的天佑就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了，肩膀被那群大孩子用砖头拍伤，委屈只能回家向爸妈哭诉。

 

在市井摸爬滚打久了的父亲吼道：“别没出息回来哭，你打回去，要赔钱，爸卖房子也给你掏。”

 

自此，新一代校霸诞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天佑，初二就过起了天天收保护费的日子。

 

此时他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青少年。

 

这种当大哥的快感，或许刺激了他日后喊麦里要称王称霸的情绪。

 

但他终究还是没读完初中。

 

在天上掉下块砖头就能砸中一个硕士的北京海淀，人们很难想象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的绝大多数，没有上过大学，甚至很多人初中就早早辍学。

 

这群青春期的孩子们是迷茫的，他们所有的精神寄托可能就只来自港台黑帮电影，QQ炫舞，或者带着忧郁气息的火星文个人赛博空间的状态。

 

2005年初中肄业后，14岁的少年李天佑被送去读高职，不到一年便退了学；送他去内蒙当兵，又受不了管束逃回锦州老家。

 

如果这样下去，天佑恐怕是要泯然众人矣，然而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五、

 

 

就在天佑辍学这年，一个远在北京，也姓李的IT领域记者，决定离开他供职的网易，开始自己创业。

 

此人名叫李学凌。当年采访雷军时，凭借尖锐的采访方式，他给雷军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要知道，中国互联网界这位“are you ok”的雷布斯，27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金山公司的CEO了。

 

没错，就是当年90后们在微机室练习打字时，所使用的金山打字通就是这家公司的产品。

 

得知李学凌要创业，雷军二话没说掏出100万美元，算作李学凌的天使轮投资。

 

李学凌拿着这笔投资创立了欢聚时代。当时无数90后宅男们电脑装机必备软件里，除了快播，还有一个就是打游戏时离不开的YY语音。

 

YY就是李学凌的代表作。

 

而此时还是一个辍学生的天佑，不知道远在北京还有一个李家人，开发了一款日后能让他扬名立万的软件。

 

一个14岁的无业青少年，也不想到自己会跑到YY直播间里喊麦，最终积累起数百万的忠诚粉丝。

 

回到锦州老家后的天佑发现自己一无所长，为了谋生，他帮人站过场子：就是在两边约群架的时候，帮着去充人数唬人。

 

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的天佑学了街舞，靠着各处演出混饭过日子。

 

底层人们的日常消遣，无非就是吹牛逼、赚大钱、玩女人。

 

物质生活的匮乏，导致人们的精神世界，充斥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坊间的各类荤段子、黄笑话，只要真切在底层生活过的人，都能够信手拈来。

 

天佑经过耳濡目染，早就对这些驾轻就熟。

 

这些在绝大多数普通人看来很不正经的习惯，却成了日后“喊麦之王”在赛博空间赖以生存的必要技能。

 

就这样，辍学的天佑在社会上蹉跎了五六年的岁月。

 

但在真正“成王”之前，天佑还得熬过那段艰难且前途似乎渺茫的日子。

 

2011年，天佑已经20岁了。

 

这是中国移动互联网开始群雄逐鹿的年份。

 

智能手机在此后几年里迅速普及，人们开始沉浸在各式各样的APP中，打发着自己的无聊时光。

 

底层百姓没权没钱，有的只是大把休闲时间，而手机提供了最为廉价的娱乐方式。

 

此时的天佑没学历，没知识，没技术，有的只是这些年在社会上学来的插科打诨讲荤段子的能力。但没有人觉得，这可以混一口饭吃。

 

天佑想自己安心本分赚点钱，于是管父母要了三千块钱，在渤海大学校门口搭了个铁皮房卖炸鸡排。

 

被城管查封后，便游击卖炸串。

 

当年的“校园一霸”，被生活折磨得愈加窘迫之际，自己曾经欺负过的小弟，却已经能开着本田雅阁招摇过市。 

 

尬聊后，这位靠倒卖二手车赚了钱的小弟，撺掇着天佑也一起去捣鼓二手车。

 

 

六、

 

 

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天佑搞了一辆二手车。

 

但始终找不到买家，心情落寞的天佑载着一姑娘兜风。

 

姑娘放了一首喊麦歌曲，天佑诧异地问这是什么。

 

姑娘回答：喊麦。

 

天佑心想，这我也会呀，向姑娘撂下豪言：给我仨月时间，我指定比他好。

 

就这样，一位20岁的东北精神小伙，走上了喊麦之路。

 

未来几年，这个混社会的毛头小子，将在直播间掀起狂风巨浪。

 

经过一系列被骗和自我摸索后，天佑发现喊麦的本质就是情绪的宣泄：谁骂人骂得有创意，谁就吸粉。

 

早期天佑喊麦的平台叫聊聊。

 

而真正让天佑知名度暴增的，是一首宣泄式的、有韵律的、对女性拜金主义的呵责：《女人们你们听好了》。

 

相信当年沉浸在QQ空间里的初代90后们，都无意间听到过那略微歇斯底里的控诉：

 

有一种人类叫做女人，

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事情被金钱打翻，

在这个社会上金钱打翻了一切，

女人，你们天生的美丽为你们换来了一辈子的财富，

可是你们想过男人吗？

你们不了解男人，或许你不了解，

不是富二代，是现在还一无所有的男人。

我们也想有爱情，

我们也想和最爱的人走到最后。

所以只能靠自己那双手努力去奋斗，

因为想要给你们这些虚伪的女人幸福，

想要你们过上好日子，

……

 

这个天佑为数不多的原创作品，控诉了那些为了金钱而抛弃底层青年的女性；在天佑歇斯底里的叫喊中，每一个不能掌握性资源的男性似乎都要为之动容。

 

这样的歌词，配上天佑亢奋的喊麦，足以拨动社会底层青年们最脆弱的神经，因为一个在物质上十分贫瘠的人，他最宝贵的也最不容践踏的，正是那敏感的自尊心。

 

这首喊麦作品的灵感，源自天佑个人的失败恋爱经验。

 

19岁的天佑还在跳街舞，认识了一个女大学生，坠入爱河的二人，过着清贫日子。

 

毕业后的女学生进入移动大厅当了客服，两个人为了省钱一起吃速冻饺子，但爱情终究抵挡不住清贫中的平淡。

 

一天，一个开宝马740的男人找到天佑，取回女孩的东西。

 

“你差不多行了，别耽误人家”，男人说。

 

天佑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最严峻的挑衅，但看着有钱男人说话的口气，楼下停着的宝马，曾经的校园霸王此刻也犯了怵。

 

不久，这篇控诉“拜金女”的喊麦，火爆QQ空间。 

 

原因不难想到，我们所谓的主流音乐圈要么是歌颂型的，要么是反应都市男女爱恨情仇的，这些音乐对创作者都有基本的教育背景的要求。

 

但是三四线小城，还有广袤的农村地区的青年们，并没有直接能反应他们处境的音乐作品。

 

教育程度较低的小镇青年，很难创作出符合主流音乐审美的作品来，或者他们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女人们你们听好了》歌词虽然粗糙，却是那么的直击人心，小镇青年脆弱的自尊心，以及面对爱情时的卑微，都在这首歌里得到了彻头彻尾的宣泄。

 

当然了，在专业音乐人眼里，根本不认可这是真正的音乐。

 

但天佑无所谓，因为这并不妨碍他能大火啊。

 

 

七、

 

 

在聊聊积累了足够人气的天佑，在朋友的鼓动下转战YY直播。 

 

这就是那个我们之前所说的，李学凌创办的YY语音平台。

 

中国人信奉“夹着尾巴做人”的做人之道，而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天佑，就是不信邪，在YY的日子里，他怼天怼地，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

 

记者问他这种性格不怕别人找麻烦吗？

 

他说，“不怕，来就干他呗，怕什么？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他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性格，有事就干，非得干趴下一个为止。”

 

YY里有着与真实的现实世界一样的运行法则：每个人都必须小心翼翼，不然真不知会遇到哪位大哥的不满。

 

但天佑自我的性格，加上凭借那首《女人们你们听好了》积攒起来的粉丝，闯进YY的各个直播间，上来就问：天佑在哪，我要看天佑。

 

这当然惹毛了那些，早就在YY上成名的主播们和土豪们。

 

但这没能阻挡住天佑的人气，在YY开播不久，天佑就受到了一个叫“一人”的土豪注意。

 

“一人”在天佑直播间连刷5万礼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当时的YY主播工会主要由IR工会、皇族工会和China公会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一人”就是IR工会的老板。他曾经签下MC阿哲。在天佑一统江湖之前，阿哲是YY直播里的一哥。 

 

当初为了捧红阿哲，一人投入了三千万。在这个魔幻的直播空间里，88条项链价值10万人民币，土豪们一刷就是几组。更不要说那些“火箭”“游艇”了。

 

凭借《女人们你们听好了》积累起来的人气，以及对底层青年生活的真切感受，天佑在入驻YY当年，就拿到了YY年度盛典“最佳男MC第一名”。

 

年底，当其他主播都休息调整的时候，天佑依旧坚持直播喊麦。

 

甚至大年三十还在直播，陪着那些外出打工不能回家的“佑家军”兄弟们。

 

这些兄弟在繁华的都市干着最不体面的工作：他们是卖炸串的、送水的、快递员……

 

类似的工作天佑也干过，他对那些深处社会底层青年的生活感同身受。他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逐渐形成的，具有强大力量的，正是这些在无数个疲惫不堪的夜晚需要有人安慰，有人帮他们充实信心的“佑家军”真诚粉丝们。

 

 

八、

 

 

对于自己的“佑家军”粉丝，天佑也是毫不吝啬。

 

自2015年起，“佑家军”每年都组织线下见面会。

 

2016年8月，组织第二次粉丝见面会，总共300多人。大家在一起玩了三四天，天佑为他们花了160万。

 

在外人看来，“佑家军”不过是一群游离在社会主流媒体之外的边缘人士。他们蜷缩在城市的角落，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领着微薄的薪水。

 

但他们也需要，能够代表自己这个群体的文化精神领袖。

 

而天佑在直播间里的那句豪言，“我原先只想当狗赖子，当不上。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王，成为龙”，直击社会底层青年的内心，代表了对社会蔑视和偏见的反击，呼应者众。

 

虽然很多粉丝每月工资一到手就会将其中一半充值给天佑刷礼物，但真正给天佑带来巨额财富的，还是直播间里的那些土豪们。

 

他们动辄就是几万，甚至数十万、百万地为天佑刷礼物。

 

这些礼物充值也鼓了李学凌的腰包，YY平台会抽取主播们相当高比例的抽成。

 

直播收入曾一度占到YY营收的70%以上。伴随着一张张好看的财务报表，YY在纳斯达克上的市值一涨再涨。

 

这些惊人的真金白银的收入，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大都市CBD白领们不能想象的。

 

他们靠一月从几千到几万不等的薪水，过着能够在精致的西餐厅种草打卡发朋友圈的生活；

 

他们讨论着孩子出生应该跟父姓还是母姓的话题；

 

他们对“美国的对华政策”在公众号文章下面的评论区针砭时弊。

 

似乎他们主导着这个网络世界的话语权，大家都在关心着自己关心的议题。

 

而虚拟空间早已分隔成似乎穿透不了的平行空间。他们肯定不屑于那些小镇青年，在无聊夜晚打发时间的对骂直播。

 

这与他们十几年来接受教育形成的精英分子的意识不符，尽管在某个深夜也曾悄悄地观看着美妆直播们推荐的单品，盘算着自己的工资什么时候也能入手一套。

 

但他们肯定不会将这些，分享到自己精心打扮过的朋友圈。

 

但头部主播们，靠着刷礼物赚走的真金白银，是那些CBD精英们望尘莫及的。

 

成名之后的MC天佑，接到的广告代言高达2500万，这甚至超过了当时风头无两的papi酱。 

 

 

九、

 

 

相对于主播们不断积累起来的令人望尘莫及的财富，我更好奇哪里来的这些土豪，给这些主播甚至以百万计的单位刷礼物。

 

这就涉及我们前面所说的，第二股推动天佑崛起的力量了。那些赋闲在家，靠看直播打发自己无聊时间的私营企业主。

 

通过当时的报道，我们大致可以总结出这些土豪的“用户画像”。

 

二三线城市，中年男人，家里有矿有闲，享受甜甜的妙龄少女带有崇拜的腔调里蹦出的：谢谢华哥的火箭，么么哒。

 

这些家里有矿的中年男人，他们财富起飞的起点是2001年，那时中国加入WTO。随后的2002年，发改委解除了对于发电用煤的限价，完全受市场调节的煤价一路狂飙，造就了很多富豪。

 

有了钱，不知道怎么花，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中国人有钱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山西柳林一个叫陈鸿志的老板，后来因为涉黑被捕，查出太原和北京的房产351套，价值50.1亿元。

 

买遍北京豪宅的煤老板们，把老婆孩子往京城一送，自己就过上了逍遥快活的单身生活。

 

接下来他们的生活怎样，我就用三个字概括：你懂的。

 

当时闻名华夏的会所可以说是南有东莞，北有太原。

 

煤老板们这样说：

 

“我知道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跟我，因为我有钱。我也不在乎她们花我的钱，她们花得越多，我就越高兴，这样就证明我有价值。”

 

任何的风光都是暂时的，2012年煤炭行业的黄金十年结束，进入下行期。

 

2015年，大家还记得那一波全国房价的疯长吗？煤老板们的钱要有地方投呀。

 

自那之后，中国的实体经济也开始走下坡路。

 

这些攫取当地资源完成资本积累的老板们，本来知识水平、教育素养就不高。他们搞不懂整个资本世界运转的原则。

 

也就听说哪个行业火热，哪个行业是风口，就一拥而上。

 

当年那场让美团领了风骚的“百团大战”，这些煤老板们的资本在其中烧得裤衩不剩。

 

但对于2016年的“千播大战”，他们则是全身心的投入。

 

不知道大家还对那场全民参与直播的盛况有没有记忆。

 

都说互联网的记忆不过两天。回想起四年前（2016年），那场全民参与的狂欢，似乎已是上古时代的事情。

 

那时，身边似乎稍有点姿色的女同学，女（性）朋友，都人人举着手机、嘟着嘴、比着耶，似乎全世界都在欣赏我的美……每个人都做着“在镜头前喊几句谢谢”，就能够月入十万百万的美梦。

 

而在手机屏幕前，给这些主播小姐姐们慷慨打赏的，正是那些有矿有闲在家不知做什么的老板们。

 

他们享受着小姐姐绵柔声音里带来的快感。当然了，更令这些中年男人们达到精神高潮的是，小姐姐们的美颜，也可以被广袤乡镇使用着千元手机的屌丝们欣赏。

 

当然了，他们是没有钱来打赏的，只能在喜欢的主播小姐姐跟着刷了飞机游艇礼物的土豪们进了酒店房间时，心里暗暗骂一声：婊子。 

 

土豪们在直播间里小姐姐一口一个“谢谢王哥的礼物”的嗲声里，享受着那种蔑视天下众屌丝的快感。

 

无论土豪们刷了多少游艇飞机，但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更多的是那些月收入不足1000元的人。

 

有人自称屌丝，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有点过气的网络热词，但这词在诞生之初是那么的粗鄙，那么的自卑，那么的苦涩无奈。

 

自称或实质是这个群体的人，他们的精神生活从来不能走进大众视野，从来不能被那些都市中产或伪中产牢牢掌握的社交媒体所接纳。

 

但这种物资资源，性资源的极度匮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那就是天佑的喊麦作品。

 

在这里面，他们能看到被“拜金主义”洗脑的女人，能感到“成王成龙”的快感，能消解一切权威的舒畅。

 

 

十、

 

 

2015年，“不狂不是李天佑”的天佑才刚刚24岁，就在YY的年度盛典之战中干败MC九局，蝉联了“年度最佳男MC”。

 

这个已经坐拥几千万身家的当红主播，第一次坐上飞机去了广州，从汪涵手中接过奖杯，成为当之无愧的“喊麦之王”。

 

但是当“一人我饮酒醉”，在沈阳的烧烤摊，在武汉的小龙虾馆，在伊春的烤肉店响起来时，同时也在B站被制作成各类鬼畜版本，被翻唱成为各地方言版本，这本属于小城镇青年们的精神食粮，就出圈了。

 

不管精英阶层对它有多么的鄙夷，那种鄙夷如同今日音乐人对“惊雷”的鄙夷，但它的劲霸的节奏，依旧强烈地拨动了底层大众的心弦。 

 

再也没有人否认MC天佑的知名度了。

 

2016到2017年这两年间，天佑的名声达到了巅峰时刻。

 

他开始出现在各大综艺节目里。

 

《演说家》《吐槽大会》《快乐大本营》《天天向上》……这些国内响当当的综艺节目，都把他当成座上宾，天佑通告接到手软。

 

面对主流音乐圈甚至普通大众的严厉批评和指摘，他一度宣扬音乐不分等级。

 

在《吐槽大会》上，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大雅，就有大俗。你不可能去苞米地里唱《我的太阳》，你可以，苞米不可以呀。

 

天佑的巅峰时刻，在2018年浙江卫视的跨年演唱会。已经彻底出圈的他，在2017与2018之交的那个夜晚，独领风骚。

 

纵使有邓紫棋、张靓颖、蔡依林、李宇春等诸多嘉宾在场，浙江卫视还是选择了天佑来压轴献唱。

 

要知道在2017年的芒果台跨年演唱会上，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嘉宾。

 

仅仅时隔一年，他就成了这种大型演唱会的压轴出场嘉宾。

 

“一人饮酒醉”的歌词，被改得那么积极向上，如同后来火爆全网的GAI，愣是抛掉自己的叛逆江湖气，跑到朱军怀里唱歌颂祖国一样。

 

被主流文化圈认可，意味着身价的暴涨，但也意味着丢失掉原来成长的土壤。

 

天佑不再是那个在镜头前穿着短袖、紧身体恤，戴着金链子嬉笑怒骂的精神小伙了。

 

粉丝吐槽他，穿上红色夹克，大金链子换成金丝框眼镜，瞬间就不是那个味了。

 

这一年，天佑还不满27岁。那些越过龙门的90后“后浪们”，也刚刚研究生毕业而已。

 

 

十一、

 

 

谁也没想到“起高楼、宴宾客”之后，“楼塌了”来得这么突然。

 

仅仅两个月后，春节的氛围刚刚散去，随着我们文章开头说的《焦点访谈》那期节目，天佑的所有作品及个人内容全网下架。

 

曾经拥有的数千万粉丝，和天价的广告代言，综艺邀约，瞬间一切随风。

 

天佑们想在网络空间里找到成功者的感觉，但终究在暴得大名以后，飘飘然不知所终，于是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便逃不脱陡然覆灭的命运。

 

 

互联网的世界瞬息万变，网红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逝去的名字，在人们曾经的反复咀嚼之后，吐到角落，如同嚼过的甘蔗。

 

但别忘了，就在两年前，这么一个看似低俗土味的网红，代表着数量庞大的青年，对着麦克风“也想成为龙、成为王”地喊过。

 

这对也想挣脱命运束缚的广大底层青年们来说，是激励，是怀念，更是一面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