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华门的卡夫卡
现今一个比较热门的讨论话题,就是到底哪个国家是当今世界秩序中的第一大国。从工业生产能力,购买力平价指数计量的GDP等方式来看,似乎中国已然是当今世界秩序中国力最强的国家;然而,无论是在普罗大众的认知,还是国际通行的美元计价GDP,或者是科技实力,公认军事实力等方面,美国的世界最强地位,几乎是不容挑战的。
在这样的基础上,有的人认为,美国的现状,是发展的过去和结果,而中国则代表了未来发展的新动能,这样的看法似乎是对当前世界状况的一个简单总结。抛开这林林总总的人云亦云,笔者想试着从政治权力的生成、制度的设计和运行,来说明一下笔者的个人观点。
在3月份,笔者曾在《中国的超大规模性与结构》简要叙述过中国的超大规模性和中国的超大规模性所带来的政治体制性特征。今天,笔者将运用同样的视角剖解美国的制度。
众所周知的是美国的政治结构纷繁复杂,所本之理各有源流。美国可以定义为,一个“实行总统制的三权分立的民主选举的联邦制共和制国家”,在这个定义里面,蕴含了美国政治的主要要素,他们分别是:①总统制②三权分立③民主制④联邦制⑤共和制。美国的政治活动,大抵可以视作以上的几大要素之间的互相约束和制衡。
这样的互相制衡,就是“懂王”虽然挟民意和总统大权而不能肆意妄为的缘故,也是“懂王”虽然瞎折腾,许多时候甚至是朝野一致不满但仍安然无恙的缘故。接下来,笔者将从纵向权力和横向权力划分两个维度来解说,并就权力合法性来解释民主制、共和制和总统制。
从纵向的权力划分维度来说,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国家和州各有其职权划分。虽然说,联邦宪法高于州宪法,但联邦的宪法和州宪法之间的明确界限,划分了联邦与州的权力边界,“各管一摊,互不侵扰”。因此,联邦政府和州政府之间,并非我国语境中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各自独立的一级政治实体。
在这样的政治结构中,经常出现的情况是联邦政府与州政府并非同一党派执政,如此之下,联邦政府在管理内政、实施国家政策之时,就面临着极为尴尬的情况。某些领域是联邦事权,由联邦机构垂直管理,这些方面倒还好,国家政策可以确保上下精神统一;在其他的方面,当州政府实质性抵制联邦政府时,联邦政府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我们可以看到,在新冠疫情的防治中,“驸马”库什纳掌握联邦应急储备署,凭借联邦政府充足的财力,在美国疫情彻底爆发时在全世界大幅度扫货,一时间出现了美国51个政府(50个州外加联邦)在防疫物资市场上竞价的局面。实际上,这并不是库什纳疯了,而是“懂王”政府试图用防疫物资的分配这一权力作为激励措施,“惩罚”不听话的州政府,“奖励”执行自己政策的州政府,籍此增强联邦政府对州政府的影响能力。
从横向维度来说,联邦政府的权力也在三权分立的理论指导下被明确进行了切割。总统一方面是国家的象征,另一方面则是行政机构的象征和领导;而作为决策机构的国会和司法裁决者的联邦法院,与行政机构三者之间彼此分庭抗礼,地位鼎足而立。按照一般的政治理论学说,这样的制度设计来源于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理论,将政治权力分解为立法、行政和司法。
实际上,根据分工不同进行分解权力,是常见的措施。三权分立思想的源头是洛克,洛克所在的英国具有悠久的普通法传统。对于行政行为,往往是“法无授权不可为”,或者说“无议会不纳税”,因而立法行为是行政行为的先导,而司法是衡平行政机构和行政行为的尺度,归根结底,依然是通过对行政行为的制约来更好地保障权力的运行。
我国隋唐时期的三省制,从权力运行的制约机制来看,其划分极为明确。三省制认为,“圣旨”是中央政治制度的运行核心,将圣旨的产生划分为“决策(中书省)”、“监督(门下省)”(即门下省可以否决或者说封驳门下省自己认为不合适的圣旨草稿)、“执行(尚书省)”(尚书省主管实际的政策、法律的执行,六部九寺等机构就在这里)。
从当代的经验来看,实际上决策、执行和监督是权力运行的全流程,即便是现代中国的政治制度,也在参考“决策”、“执行”、和“监督”这个三分法。从这个意义来说,对美国的三权分立,可以有一个更进一步的认识:三权分立是基于决策权(国会)、行政权(总统和内阁及联邦政府)、司法监督权(联邦最高法院)的权力划分。
国家落实任何方针政策,都需要国会以立法的形式通过法案,因此国会不仅仅是民意机构,或者说监督机构,他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是决策机构。无论是总统,亦或是国务卿,还是什么其他的人,如果想在美国国内推动某一事业、政策,大部分情况下必须通过国会,否则绝无可能。同时,联邦最高法院在政治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与我国古代的三省制中的门下省,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我们用网上历史键政圈喜欢的历史类比来形容的话,联系横向和纵向两个维度,美国就是一个奉行三权分立(三省)制的联邦(皇权不下县)国家,从这一的处境来看,内有政治制度掣肘,外有一群共和党建制派大佬(关陇贵族)和民主党政治世家(关东士族)的川皇,其处境真是无限接近于隋炀帝。而考虑到隋炀帝还能自己决定县令人选和京兆尹,川皇陛下最多骂骂纽约州的州长科莫,从这一点来看,川皇可能还不如隋炀帝,不过隋炀帝三征高丽大损国力,而川皇四处勒索小弟“厚植”美国国力,从这一点来看英明则犹有过之。(自加狗头)
另外,从权力的合法性的角度来说,美国的权力是高度分割、高度碎片化的,这导致了权力结构高度的,甚至是空前的稳定性。以最近发生的黑人弗洛伊德被扼颈窒息死亡所引发的抗议活动为例,警察局是专业机构,不是由哪一个政党所扶植的,也不是上级政府所任命的,所以联邦政府、州政府、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党均毫无责任,而事后所在地明尼阿波利斯市议会通过决议,“解散当事机构明尼阿波利斯市警察局”,已然将涉责机构从法理上予以消灭。这意味着美国依然保持着这一设定:所有的民意代表都是清白而为公众服务的;所有的官僚机构都是客观、公允、中立并且职业的。
众所周知,美国的社会撕裂,族裔矛盾,警权滥用是结构性问题,是当前美国所面临的难以解决的痼疾,这并不是解散一个警察局就能解决的问题。在本人的朋友圈,有一个多年前的老朋友言之谆谆的说“在美国一个腐败的警察局在民众的抗议中被代议机关解散了,而中国能这样吗?”,本人不禁产生了疑惑,这有意义吗?
事实上,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在滥用警权这一方面劣迹斑斑,但是滥用警权的绝不止有明尼阿波利斯的警察局,单单解散这一警察局有什么意义呢?就如同乾隆年间的王亶望冒赈案,杀了一个王亶望,有意义吗?
美国建国先贤所设计的,正是这样一个稳定的政治体制,它伴随美国走过了建国之初的筚路蓝缕,走过了国家前途抉择的南北战争,走过了道德空前堕落的“镀金时代”,以及20世纪的一战、大萧条、二战和冷战。
美国制度起初的设计语言,是分割、制衡、碎片化,这样的设计其实是相当成熟的制度结构。无论是总统,议长,大法官,军队,党的领袖,每个人所拥有的权力都是清单列举过的,是有限且被其他人高度限制的。无论是华盛顿还是亚当斯,亦或是从汉密尔顿到杰斐逊,他们心心念念的,是阻止出现一个可以随意侵吞私有产权的绝对权力的出现。政治制度的基因是私有制,而权力本身又被高度碎片化,这确保了私有产权的绝对安全,促进了美国从淘金时代到镀金时代生产力的飞速发展。
从政治制度服务社会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美国得以发展的原因之一就是高度稳定且紧紧围绕为资本主义生产和发展服务的政治制度。中国古代的皇权稳定,正是由于“皇权不下县”之后的县域以下的碎片化,持有公职身份的县令利用职务之便贪污腐化可以大行其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要是想搞七搞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究其原因,正是地主士绅阶级内部的高度碎片化。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中国历史,秦汉设置三公,将国家权力根据事权范畴按行政权、监察权和军权进行分解,是第一次三权分立;隋文帝设置三省,根据权力的运行流程按照决策权、执行权和审查权将国家权力进行分割,是第二次三权分立;迄明代,朱元璋按照六部九寺、都察院、都督府等进行分割,可以称为第三次三权分立。然而,纵观中国历史,每次分割权力没多久,行政权便会压倒其他的权力成为主导性权力,三权分立至此而止。“
变法拨冗,王业兴至百年;因循苟且,帝统止于二世”,这是小说《宰执天下》中某NPC恭维王安石变法的一段话。虽然简单,却表达了一个中国历史的现象,即凡是百年王朝,大抵会需要“变法”“改革”“新政”,对之前的积弊进行清理整顿,否则政权必不长久。革新所针对的内容,是土地兼并导致的国家经济运行趋于衰亡,土地兼并是根本原因,国家(朝廷)能力衰微是症结。而进行革新的前提,是整合政治权力,即改革先集权,这必然终结任何分权的制度设定。
中国历史的教训是,开国者所奠定的制度,无论初心如何,持续时间一长必定陷入“因循和苟且”的状态之中;而将“因循和苟且”去除,则必定是以权力的集中为结果,一旦权力集中,就再难回到权力分立的稳定状态,国家的中兴犹如回光返照。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开国先贤所设定的制度能一路良好运行,各尽其责,并且维系至今,的的确确值得尊敬,美国能从旧世界的边荒一跃成为新世界的中心,罗马帝国在当代的象征,绝非幸致。
话说回来,实际上美国立国至今,真正有实质意义的体制机制革新,有以下几次:第一次是用联邦宪法取代了邦联协议,国家由此诞生;第二次是南北战争的胜利,确立了联邦地位高于州,国家主权的至高无上至此奠定;第三次是罗斯福新政,确立了国家的经济权力,改写了国家政治权力的边界;第四次是二十世纪的民权运动,彻底改变了国家的基础。
这几次变革,实质上都没有触及美国政治制度的根本逻辑,反而是牢牢捍卫了私有产权和自由经济制度,促进了国家的经济发展,因而都得以在三权分立的框架下实现,正如同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中所说的那样:“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们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胞胎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
而今美国所面临的问题,是阶层分化、族群对立,国家竞争力日渐下降、金融业绑架国家、贫富差距悬殊,这样的景况需要刀口向内的改革,甚或是触及美国政治制度的核心逻辑,这时统一的国家共识尤为难以形成,如此这般的政治制度和体制,能形成合力,统一思想、凝聚力量、形成合力、同舟共济吗?
可能更快捷的方式,还是“因粮于敌”吧,毕竟,“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只要所有的山峰都比我低,我就是最高峰,因为,这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但是毕竟,这不是一个比烂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螺旋上升的。我们的未来,不是当最高峰,而是造飞船,让所有人能飞得更高,飞向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