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磨盘 | 瞎爷

01

很多人知道我当年当过中学语文老师。

当年当中学语文老师的时候，有一项既痛苦又有趣的工作，就是批作文。批到好的作文，当然是击节赞赏，令人兴奋，大有孟夫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宏愿。

但大多时候，你会觉得，上帝为什么会造那么多傻乎乎的脑袋干嘛？

上个周，在网络上和我的一位当年的学生重逢，他突然在微信上唰唰发来当年他的作业本的照片，上面每一页赫然有我给他写的批语。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懵圈的感觉。这个傻孩子，怎么到现在还保留着当年的作业本。这得多有心的人，才能有这样的作为啊。好像他早就有预谋当下的这个重逢似的。

倒是他这个动作，真的勾起了我很多回忆。

比如，有个学生的卷子上，给上句写下句，上句是周郎妙计安天下，下一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或者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这位学生写的是：偷鸡不成抓把屎。

我当时真的是笑得肚子疼。觉得真他妈的妙。你说他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能这样具体形象。抓什么不行，非得抓把鸡屎？

那么多年过去了，至少有20年了，我一直在想，能写出这样的妙句的同学，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怎么样？

还有一个学生，写作文，里面有这样一句：“司马迁被汉武帝一次又一次宫刑”，我当时真的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妈的，司马迁何辜啊！汉武帝居然有这样的爱好，居然一次又一次施加宫刑给司马老师。他的鸡鸡到底能有多长，居然一次又一次割？鸡鸡复鸡鸡啊？

02

最近这一段时间，觉得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等过阵子，疫情结束了，恢复正常了，春暖花开了，我要去做什么什么。

我估计很多人和我一样，都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好了伤疤忘了疼，等恢复正常了，我们还是这个样子，我们太容易许诺，也太容易健忘。

但凡我们不这样一点，我们就会比现在进步很多。

我有天看见有个人的微信名字叫“目光呆滞的闰土”，心里就有点痛，觉得自己好像在刹那间变成了阿Q，王胡，小D、祥林嫂、九斤老太。

其实，我们真的一直是。那么多年了，一点进步也没有。

昨天，我把北京师范大学张莉老师的那段话粘贴了，有人说，这段话真的深刻啊，我说，懂得的人自然懂得，不懂得的人，你撕烂他的耳朵，他也不懂。

03

昨天，有人写了一段文字，发给我看，其中有一段，说是我写的。我仔细看了看，才确认，确实是我写的，是亲生的。

醒过来脑子里还是这个问题：王小波为什么能成为王小波？

王小波之所以能够成为王小波，在我看来，应该是这样几个方面的因素：

第一，王小波有一颗孤单、敏感、骄傲、怜悯、丰富、自由不羁的心灵，这是先天赋予的，是神赐，是王小波成为王小波的先决条件。

第二，王小波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从小的家庭氛围，有助于前面所说的伟大心灵的发育。如果他出身在一个卖菜卖鱼卖肉的家庭，每天一睁眼醒来讨论的就是生计问题，这颗敏感孤傲的心灵，想来不会发育得这样完美。是人类伟大的思想和丰富的知识滋润了这颗伟大的心灵的发育。

第三，王小波在山东农村生活过，又去过云南插队，然后又到了美国读书留学，在这个过程中，游历了世界上很多的地方，还在大学做过教书先生，丰富的生活，丰富的阅历，巨大的生活落差，让他认识了世界，认识了人生，认识了人，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活法。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有知识的滋养，有人类智慧的引领，所以，他的心灵一直是打开的，开放的，就像一条河，它流过去，流到了大海里，海纳百川，成其为大。

第四，他的心灵中不羁的性格，让他成为一个自由作家，生活的困顿，让他对生活有更多的感悟，对人类智慧的追求，又让他超越贫寒的生活，所以他的思想，才能通过他的各种文体的表达，呈现给世人。

第五，时代，他生活的那个时代，需要这样一个自由的战士，思想的旗帜，游吟的诗人，一个堂吉诃德，一个绝望到极点的浪漫主义者。人情天理，世道人心。离开了那个时代，可能王小波就不能成为王小波了。最起码，他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影响力和死后的名声。

第六，王小波的丰富，让每一个人都能从他那里获得共鸣，让他的笔触自由地伸展到一个时代每个人的心灵的深处，成为每一个人的王小波。

04

下面这段话，是看来的：

曾经读过一篇《围城》的英文评论文章，谈“围城“这个标题的几层含义。第一层是书的历史背景，抗战时期上海这个被包围的城市和租界。第二层是男女关系和婚姻。书里直接写到，也一再被引用。第三层是知识分子的纠结。比如董斜川出国当军事参赞，却批评同事上司中文的文理不通；方鸿渐在三闾大学不得志看不惯，一心想写封漂亮的辞职信出气，但是当发现只有他没有收到新学期的聘书后，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第四层是人类的普遍困境。一开始那条被无情无尽无际的大海包围的肮脏法国邮船即是一座围城是全书的缩影， 被困在上面满是机巧，扰攘和希望的人们即是全人类的缩影。

我因此想起停靠在日本某地的那首邮轮，珍珠公主号。

05

有段故事，是说李鸿章的，“身怀利器，杀心四起，”不知道可靠性有多少。

说李鸿章在去督察北洋水师的路上，路边偶遇到了野兔，他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脸上倏忽杀气凝聚，举枪瞄准——

久久，却没有响起枪声。

再看李鸿章时，面色已是一派平和，那枪也垂了下来。

盛宣怀诧异问道：“ 中堂为何不射？”

李鸿章反问道：“ 你们可知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句话么？”

盛宣怀和伍廷芳同时点头，“ 也曾听到过。”

李鸿章：“ 我却是时时拿这句话来警策己身啊！”

他一边按辔而行，一边缓缓道：

“一个人身上带着一把利刃，他会情不自禁的有拿着这利刃去砍杀，伤害他人的冲动；同样，一个人，哪怕他握有一点小小的权力时，他也会难以遏制地想将这个权力施于他人。这就是为什么县衙的差役，甚至一个收税的小吏，也经常作威作福，叱骂、殴打寻常百姓的缘故了。吾辈为国之大臣，一言一行都将使千百万人受其利害，因此，更要慎用权力。这把金左轮手枪，乃光绪六年俄国皇太子送给我的礼物，十余年来我经常带在身上，但迄今为止从未开过一枪。我是以此来培养定力，遏制杀心，警策自身切勿滥用权力啊！”

我对这段故事的感受是，我辈没有权力的人，最喜欢意淫权力。真的有朝一日大权在手，很容易擦枪走火。

这是我们的文化传统，也是我们的宿命。

就像汉武帝喜欢一次次割司马迁的鸡鸡一样。

06

我的胃里有午饭，脖颈上有阳光，脑子里有爱情，灵魂里有慌乱，心里则有一股刺痛。奥尔罕·帕慕克说。

昨天看到武汉某位医院的院长因为染病去世，灵车要带走他，他的夫人，这所医院的护士长，追着灵车哭的视频。

想起来就是几天前，还是十几天前，一位姑娘，追着灵车哭，嘴里喊着妈妈妈妈的视频。据说，这位后来姑娘也去世了。

我的眼里居然干涩得难受，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心会变得越来越硬，会长出石头，会长出某种怨恨。

安慰我们的东西很少，折磨我们的东西很多。

失眠的人夜长，疲惫的路长，痴愚的人生死轮回长。

有的人应该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