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澳洲大火后,一场大雨后的被火焚烧过的森林,生机勃发。图片来自网络。
01
昨天读杨照《史记的读法》,里面提到太史公自序里司马迁写他父祖辈的名字,父亲是是司马谈,再上面是司马喜,再再上面是司马无泽,再往上追溯是司马昌。
我就开始想我父亲的名字,张成更,有时候也写作张承庚,还有时候写作张呈庚。他去世那么多年了,几乎所有的身份文件什么的都没有了。连他当年的身份证,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印象里第一次办身份证,应该还是在1986年。而他在1988年的时候,就患病去世了。
他识很少的字,能简单地记工分,因为他当过生产队的副队长。这应该是他一生里最高的社会职务。他还当过村里的砖瓦窑的头儿,那时候也没有场长的说法,就是他负责,带着几个人干活。
这就是他普通的一生。
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儿孙辈记得,知道他的人很少很少了。如果有一天,连我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估计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了。
这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命运结局。在这个尘世,我们都是过客,匆匆过客。
02
昨天看到李文亮医生去世的消息,很悲痛。那种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悲痛。
他1985年出生,医学博士。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在妻子的腹中,还没有出世。
1985年的时候,我刚刚考上大学。李文亮医生读的是七年制医学院,再加上硕士博士,他其实还真的没有工作几年。
34岁,正是一生里最好的年头,不管是人生的阶段性,还是对社会的贡献,还有对家庭的责任。
一个家庭,培养一个医学博士,太不容易了。就是国家,培养一个医学博士,代价也是很高的。而且是眼科博士。
但他就这样走了。
我不知道他的孩子,未来想起他们的父亲,该是怎么样的情形?
03
昨天想起来24岁去世的台湾诗人杨唤的诗《二十四岁》:
白色小马般的年龄。
绿发的树般的年龄。
微笑的果实般的年龄。
海燕的翅膀般的年龄。
可是呵。
小马被饲以有毒的荆棘,
树被施以无情的斧斤,
果实被害于昆虫的口器,
海燕被射落在泥沼里。
Y•H!你在哪里?
Y•H!你在哪里?
Y•H是杨唤的自称。这首诗,是杨唤的绝笔。
杨唤去世是24岁。李大夫去世是34岁。我的父亲去世是45岁。
和他们比起来,我觉得像个苟活者。
04
在一系列哀伤的消息里,唯一让我感到有些鼓舞的,是这样一条消息。
在武汉的方舱医院里,有人拍到了这样的照片:
有人了解到他的情况,他39岁,武汉大学博士,现在在美国做博士后,在大学里教授。因为回国探亲,没想到就感染了病毒。
他读的书,是理想国译丛的译本,书名叫《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作者是弗朗西斯 福山。
05
帮我们家做卫生的钟点工大姐,是湖南永州人。大姐年前告诉我她今年不回湖南老家过年了,她的儿子会带着媳妇,到这边来过年。他的女儿在这边和女婿开公司,买了两套房子。其中一套,是她和老公住,正好儿子一家可以过年来住。
年前商定,大年初七,她就要来我们家帮着打扫卫生,顺带着拜年。但因为这场瘟疫的肆虐,我们家小区封闭,她和物业好一阵商量,物业不同意外人进入。物业又通知我们,现在非常时期,不能让外人进入。于是只好在电话里拜年,没有见面。
大姐最自豪的,是他的儿子,是北京某所大学的医学博士,在广西省会的医院里做大夫,娶了副院长的女儿做老婆。
一个农民家庭,培养一个医学博士,太不容易了。所以我常常和大姐说,你和你老公了不起。真的了不起,儿子这样有出息,是你们的功劳。是你们对社会对国家做的最大的贡献。
因此想起李文亮大夫,我不知道李文亮大夫的父母亲是怎样的情况,也不知道他的妻子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
但我知道,一个家庭,陷入这样悲惨的境地,该是怎么样的悲痛。
06
李文亮医生短暂的一生,正好是处在我们这个国家,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年这个阶段。
他读书、工作、养育孩子,支撑家庭,贡献社会。
有个说法,在中国,专科以上学历的,只占总人口的不到7%,本科及本科以上,只占不到4%,医学博士,而且是眼科博士,恐怕是少而又少了。
我知道,在医院医生中,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由此看见眼科是个多么令人羡慕的职业。
多好的人生啊。但,偏偏就在这个春天,这一切戛然而止了。
我知道我的很多读者朋友,很多人也是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人生模式,很多有自己的事业,有两个,甚至三个孩子。
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位,面临了这样的境遇呢?
我甚至想,如果我是李文亮,我又该如何?
07
我看见有人在微博上这样说:
这个世界上,普通人居多,大家都贪生怕死,懦弱自私,心底又有着本能的善良。这样的善良是烛光,只能照亮很小的地方。但我们依然是英难,尽管我们的光亮微弱,尽管有别的东西想遮住它们,但我们还是顽强地、曲曲折折地发出光来。只要能看清道路,就不要抱怨手电筒不是太阳。各竭其能,勉力为善。
我个人非常信奉一句话,这句话,我的读者朋友都很熟悉,就是唯有进步值得信仰。
所以前几天我在读书群里说了这样一段话:
唯有进步值得信仰。
我曾经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自卑到不敢和陌生人说话,连去亲戚家或者亲戚来,我都要躲起来。
这源于我的出身,贫穷,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直到读大学一年级,我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彩色照片。
直到我去青岛,去福泰广场面试,不会按电梯。
是读书,让我有了进步的阶梯。读书,让我灵魂有了滋润,有了眼界,有了格局,有了勇敢面对世界的勇气。
因此,我爱读书。
这段话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读者中的一位朋友,一位在杭州做大学教授的,给我发来这样一段文字:
谢谢瞎爷!被读书会瞎爷一席话感动了。看到瞎爷说到自己通过读书而强大的经历,回想自己的初二第一次吃到香蕉,是上学路上同学分享的一口,对,是一口,不是一根,惊讶居然还有这样的水果。99年3月离开煤矿,兼职一份销售工作到江西财经大学去推销,进入江财行政楼的电梯不知如何操作。被人婉拒,却获知了考研成绩出来了,在行政楼大厅用IP卡电话询问报考学校自己的考研成绩,被告知以专业第一名的分数,应该确定能录取。
读书改变命运。
去世的李大夫也罢,那位躺在方舱医院里读书的留美博士后也罢,以及我的读者朋友们,大家其实一类人。
我们遇到了这个时代,靠着勤奋、聪明,运气,通过努力,改变了自己。我们以为这样的时代,应该继续下去,我们以为,这是我们的宿命和使命。
但这场瘟疫,改变了这一切。
我们所遇到的,不是我们所以为的。我们以为坚强的,原来这样脆弱。
同病相怜,物伤其类。这是我们痛惜哀悼李大夫的根本原因。
我们对这个世界抱持着最美好的愿望和期待,但我们不希望我们遭遇这样悲惨的结局。
我们原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说代价是我们的宿命,那么,我们总希望我们的牺牲能换来什么改变。比如,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代,不再重复这样的命运。
08
司马迁因为多言,遭受宫刑,忍受屈辱写下了伟大不朽的史记。他记下了曾经的历史的样子。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人们的言谈话语,甚至音容笑貌,让千年以下的我们,还可以一窥那个时代的风貌。
我们都是历史的传承者,是历史脉络里的一个小小的环节。
我们还是愿意抱着最卑微最朴素的感情,祈愿这个世界,会进步,会好起来。哪怕这种进步是那么艰难,那么遥远。
唯有进步值得信仰。而有信仰的人,是会被拯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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