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今年在河南省“国家专项计划”理工类招生计划8人,其中,第6名考生考分为667分,第7名考生考分为542分,第8名仅536分,北大招办认为第7、8名分数太低,于是对第7、8名考生予以退档,并计划第二志愿中录取2人(考分均为671分)。当时北大招办给出的退档理由是:530多分的考生分数太低,进北大可能跟不上教学进度。对此,河南省招生办两次为该考生争取:“河南整体生源质量较高,考生基础扎实、请考虑为盼。”最后第三次退档实在没有办法,同意了北大退档请求。
后来这事经过网络曝光闹大了,微博撤热搜、删话题也没压下去,然后官方媒体相继报道。最后北大决定申请补录退档的2名河南考生,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但是曝光的北大树洞的言论又引发了不小争论:
首先需要澄清一下,这件事情我专门请教过好几位北大的朋友,绝大多数北大的学生还是认为这件事学校做得不妥帖。虽然他们集中争议在“530分应不应该上北大”,但是既然有了这个规则,合不合理不是这里讨论;你不尊重规则,就是透支学校的公信力,北大先提档再退档还连退三次更是骚操作;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考生是没有错的。我北大的朋友讲:首先这个树洞截图就不是很全面,其次也只有特定的一部分人会去树洞发言,一般人也不会那么迫切去一个匿名论坛求认同。还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你问这个,是不是就要写篇文章,把北大批判一番?我估计你内容都想好了,管我们这群人叫“温和的北大主义者”,管树洞里那群loser叫“极端的北大主义者”。我说成,感谢你提供这两个名词,我就这么用了。
首先树洞里发泄的那些人,肯定是少数派、一小撮;其次他们也不能是loser——北大自己人能说自己同学是loser,我们这些人没资格——他们是妥妥的精英,千军万马之中考入最顶尖的高校,说他们不是精英是绝对不客观的。但是他们只是达到了精英的“硬性标准”,却少了一种真正“精英”的担当。
北大中文系钱理群教授有一句名言:“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专属名词的出处,毕竟是北大教授评价北大学生,放到这里还是非常合适的。
恰好,北大出这个事的时候我正好看了一出北大人创作表演的话剧《四张机》,话剧的内容讲述了在五四前夕,国内外局势山雨欲来,北大三位教授为一个入学名额的事情争执、辩论甚至激烈争吵的故事。
话剧中恰好有这样一个剧情:一位教授自称是“和平主义者”,不参加北大教授内部不同价值观、不同派系的争论,反而是调和争端的和事老,平时泡一杯“和平主义茶水”,口头禅是“大家不要吵,有话好好说”。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和平主义者”,为一位家境贫寒的学子的入学名额撕破了脸——这位教授认为,穷人家的孩子很难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要付出同辈人数倍的努力,才能弥补起跑线上天生的差距。因此,在同样的分数前提下,应该优先录取这位家境贫寒的学子,这才符合北大的治学精神。最后争论激烈,这位“和平主义”教授也不和平了,直接把“和平主义茶水”泼在了另一位教授的脸上。
文艺创作是时事的影子。本次北大退档的“国家专项计划”是面向贫困地区的专项招生计划,是国家促进教育公平的特殊政策,旨在为贫困地区考生开辟特殊通道,让成绩优异的贫寒学子有更多改变命运的机会。
读库的官微也讲了一段相关的历史:“为杨绛先生的作品授权事宜,两个月前我拜访了他们的遗嘱执行人吴学昭先生。钱锺书杨绛的稿费收入悉数捐给清华大学教育基金会,我们得到的授权也需如此操作。吴学昭老师对我说,钱杨夫妇的捐赠累计已达六千万元。还跟我讲起杨绛先生生前再三叮嘱,这些钱资助贫困学生时,一定不要对他们有过高的成绩要求,因为这些孩子从小没有很好的教育条件,要体谅他们的学业不够好。”
看完话剧之后我就感慨啊,什么是真正的精英,那个时候的北大人才是真正的精英啊。他们的所思所想,全部都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纵使他们观念不同、立场不同、理论不同、选择的道路不同,但所有人的出发点只有这八个字:救亡图存,国富民强。真正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真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现在那些在树洞里散播戾气的北大人,充其量就是一个“伪精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印象中,上一次北大被推向社交网络的风口浪尖处,还是众多北大学者纷纷为“著名电影作品”《逐梦演艺圈》站台,可见所谓的“精英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圈子,相互之间站台、背书,输送着话语权里利益保障。这些精英们自然对圈子内所谓的门槛、出身、成分是警惕的。
所以伟大领袖曾经对我们的最高学府有一个诙谐幽默又一针见血的评价: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就是因为这些顶层精英中,很容易沾染恶臭的小布尔乔亚习俗、特权阶级思想、旧贵族风气,很容易就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老爷而瞧不起其他人民群众。也正因为此,伟大领袖提出了知识分子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一决策。不过后来这项政策的落实也没有逃过矫枉过正与扩大化的结局,造成了一系列负面影响,就不是本文要探讨的内容了。
伟大领袖还有一句名言: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
这一点我很有感触的。我是有意接触过一些“看不见的底层”,也有过一些基本的调查,我接触到的体力劳动者学历水平确实不高,但是不代表不聪明。他们会制作很精巧的木工小玩意,他们会瓦工管工电工,他们打牌用的伎俩随便秒杀我。而且众多体力劳动者身材都不错,肌肉分明可见,一顿饭食量惊人,晚上说睡就睡还不失眠,比像我这些坐办公室坐到腰椎间盘突出、爬个山累个半死、经常焦虑失眠的办公室白领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恰好,那几天微博上有一位编剧的言行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上海台风天,下水道排水困难,这位朋友家里厕所堵了,恰好老公又不在家,所以情绪有点小崩溃。这个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种小崩溃下说的基本都是心里面的实话,平时不可能公开说的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两千万,top5,地铁味,蟑螂,“和那些人不一样”。这其实是与北大匿名树洞中的诸多言论根出同源的,不过是一群“伪精英”们的戾气与恶臭。这背后是他们难以明说的优越感,优越感背后又是患得患失的恐惧。
微博上有一位粉丝评论很到位:这是一种认知失调。自己已经成为了“精英”的自我认知和以此产生的强大心理暗示,与她自己要疏通马桶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为了让自己减少这种失调,她选择了贬低“下等人”来让自己的优越感自洽——正是因为下等人没有尽到自己的劳动义务,才导致我要亲自通马桶!
这位编剧的老公在于网友唇枪舌战之中,所用到的逻辑也与北大树洞里如出一辙——你们上的什么学校,也配指摘北大的错误?你们一个月挣多少钱,也被嘲讽住两千万房子的人?从根源上讲这就是一种伪精英的优越感让他们不自觉地陷入了逻辑误区,以学历/财富作为正确的天然依据而对客观现实刻意回避。其实这也算是自我心理保护机制之一——我可是顶尖学府人才/我住两千万的房子,你们也配?
这个心态就是我之前讲欧美排外主义的心态:先上车的人要把后上车的人踹下车。一个满载人的公交车,车下人山人海往上挤,你没挤上去的时候跟大家一样都想上车,等你上车了之后巴不得车赶紧开呢——后面的屁民挤什么挤,车上已经没空间啦。
之所以他们会迫切的想把后上车的人踹下车,根源在于“伪精英”们地位和财富的脆弱性,他们所仰仗的优越感岌岌可危,这就是题目中所阐述的双面性的存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发明了一个名词:“新型小资产阶级”——他们不掌握任何生产资料,但是生活、消费水平甚至价值观上,处处像真正的资产阶级看齐。西马学者们总结了新型小资产阶级的特点:他们有着相对好的家庭条件,无忧无虑的童年,接受过高等教育,然后大批地涌入了激烈竞争的就业市场,从事一些基层的脑力劳动。在受消费主义的影响上,新型小资产阶级的表现出奇地一致:无比沉迷于伪装、表象、自我的生活方式及无止境的新体验。
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富有,真正的资产阶级都非常的放松、安静与自信的,并没有刻意地雕琢自己的生活或形象。而“新型小资产阶级”则显得十分紧张与不安:有意识地反复检点、矫正自己,亦步亦趋地学习资产阶级的日常表现——尤其是他们所消费的商品,生怕稍有不慎模仿不像,就仿佛跌落了阶级一般,成为了可耻的“下等人”。从根源上来讲,他们既没有经济资本也没有文化资本,透支自己的实力去消费,审美也要跟随者别人的规范。
这里再多两句嘴,对事不对人说两句。我身边编剧朋友非常多,我是知道这个行业的病结的。为什么我们众多国产剧,写医生写成了小布尔乔亚,写律师写成了小布尔乔亚,写警察写成了小布尔乔亚,写北漂都是小布尔乔亚,写高考都是小布尔乔亚家庭?因为我们的编剧都是小布尔乔亚。他们没有生活,体会不到属于大多数普通人的悲欢苦乐,所以最后无论什么职业剧,最后都写成了爱情剧。当然,他们过得生活确实挺小布尔乔亚的:租房一定要高级公寓;出门坐地铁公交?开玩笑,打车都一定要打专车;时尚大牌奢侈品就不用说了。主要影视娱乐行业前几年资本很热,编剧行业待遇真不错,我有时候都眼红他们的稿费,最关键编的那个故事也就那样……
但是呢,他们表面上过上了布尔乔亚的生活,但本质依然属于出卖劳动力的无产阶级。还是要看甲方脸色、看资本心情,还是要更大导演更大制片更大编剧赏饭。所以他们不能自洽,所以他们会有严重的割裂感,所以他们普遍抑郁症。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口嗨嘲讽他们“恶臭的小布尔乔亚”,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因为他们的抑郁是大多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社会性的,是异化、压抑、割裂和无法自洽导致的。我是能启发他们思考,引导他们缓解的。
新型小资产阶级还有一个共性,这也是我经常实名辱骂他们最恶臭的一点,就是瞧不起体力劳动者。天生觉得自己高贵、优雅、从容,高人一等。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劳动人民的命,金粉世家的病》,让他们以后再找我心理咨询之前先朗诵全文洗涤灵魂。但我也遇到过很多,有些人确确实实就无法自洽,受这个社会异化太深了,从内心里抵触你的观点:我有钱我就是牛逼。也注定无法缓解内心的痛苦与折磨。
但是,必须要指出的是,精英之所以称为精英,必然有过人之处,我们要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和成就是天然存在的;但精英也必将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才是真正的精英,而不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嘲讽落后者,否则只能算作是某方面比较突出的“伪精英”。
正如我上一篇《香港棺材板的最后一枚钉子,被本港的废青们钉死了》文章中所说,很多民粹主义陷阱往往是精英主义泛滥种下的恶果。有一部美剧叫《冰血暴》,第三季中里面所谓的“文明人”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但总有“野蛮人”会把你拉回到野蛮里去,你瞧不起野蛮人,野蛮人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教你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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