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地铁历险记 | 瞎爷

一个人，只有离开故乡，才拥有故乡。

而异乡，作为一个哲学意义上的词汇，更多的是说一个敏感的灵魂在大地上的孤独感。在我看来，它更多的是一个属于心灵、心理学的词汇和概念。

这是个讲客体和归属感的词汇，就像我们说主观和客观那样。主观是主体的观念，客观是客体的观念。

如果在观念上融入了，合二为一了，何为主？何为客？

在我看来，客的意思就是一种生分，一个疏离，一种不融入，不论这种“客”的思维是来自主体，还是客体。

所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无非就是，在你曾经以为你是主的地方，你已经不是了。

因为物是人非，已经没有人认识你了。

这是前几日在北方，在故乡最强烈的一种感受。

前几日，我离开广州，回到北方，探望我的母亲，看望故旧，处理家里的一些事情和我个人的一些事情。并且在北京待了几天，见了几位朋友，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昨天，我结束了在北方的工作，搭乘南方航空的航班，启程回广州。

同行的是我弟弟的女儿，我的侄女小婧。

小婧今年十八岁，刚刚参加完高考，这些年为了学习，一直没有机会旅游，即便是作为亲伯父家，也没有来过。也就是说，这一次十八岁出门远行，是她作为成年人，第一次出门。

也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广州。作为我们家的后辈，世界的图画，正在渐渐向她展开。

在我的引导下，她报考了广州的高校，希望能到南方学习，也预示着未来生活的方向。

作为父辈，我是希望这个乖巧、文静的孩子，有一个比她的父辈更美好的未来。所以我特别希望她有更大的视野和更高的认知，希望带着她好好地认识和北方不一样的广州。

所以，一路上，我不遗余力地表达我对世界的认知，希望传授给孩子，让她明白，我对这个世界的经验。

这是背景。

01

6点40分，飞机在跑道上降落，开始滑行。应该是7点的时候，我们下了飞机。

在出站厅，我对小婧说，我们有三种方式回到家：一种是打车，直接打车，时间是一个小时，费用是两百块。好处是你能看到广州的街景夜景，缺点是你在车里，感受不到。第二种是坐机场大巴，时间一样，费用是一个人30元，我们两个是六十元。优点和缺点一样，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省钱的优点。第三种是乘坐地铁，优点是更省钱，每个人十元，我们就可以到家。再就是你能看到每一个生活在广州的人，在地铁里的样子，看他们怎么生活在这个超级大城市。缺点是时间长，要三次换乘。你选哪一种？

对于小婧来说，坐地铁也是第一次。

她想了一下，说，我们坐地铁吧。

于是我们从三号线机场北上车，一路上我向她讲广州的风土人情。非常投入。

我们可以在体育西路换乘一号线，这个时间上最合理，但体育西路号称地狱西路，换乘的人特别多。所以我说我们可以在广州东站换乘，那里是一号线的终点站，我们可以有座位，很从容地感受广州地铁，看地铁里千姿百态的人。

我们谈的太投入，及至发现到了广州东站，就赶紧下车。然后一路换乘到了一号线。在一号线上，我还是在讲广州的种种。

等快到了烈士陵园站，我突然发现，我的双肩背包不在身边。于是我问：咱们包呢？

小婧也一头雾水：是啊，包呢？这个跟着她大伯父出来看世界的姑娘，显然是也懵了。

我的脑子一闪，完蛋了，落在地铁三号线上了。

于是赶紧下车，找到站台工作人员，气喘吁吁结结巴巴说明情况。站台工作人员一方面用对讲机汇报，一方面让我拨打地铁客服电话，说明情况。一方面安慰我，说应该能找到。你耐心等待。

我的心，哪里能耐得下来。

包装有我苹果笔记本电脑，MAC PRO.问题的关键是我从2014年开始用这个笔记本，几乎所有的工作内容都在这里面，如果丢失，损失惨重。

再就是里面有两个钱包。几乎没有什么钱，但有十几张银行卡。如果注销或者补办，会非常麻烦。

我的kindle。这些年的电子阅读，几百本书。

其他的杂物。两本书，我昨天从家里的书架上装回来在飞机上看的高华的《革命年代》，《苏联的最后一年》。

等了好久，没见任何消息。地铁来了两拨人，都是详细询问情况，安慰我，说如果半个小时之内没有消息，一般就希望不大。但也说不准。还是让我坐下来安心等待。

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想到报警。自己丢了东西，报警有用么？

这是我心里很固执的想法。这种固执，和我以前的经历有关。2009年在青岛，我喝醉酒断片，笔记本电脑，相机、钱包被人偷走，报警，警察看了看现场，让我去警所做了笔录，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前几天有篇文章，说广州地铁三号线是全中国最挤的一条线，估计也应该是世界上最挤的一条线。在现在的世界，一般如果是中国之最，就是世界之最。

2018年8月17日，广州三号线有84.6万人从体育西路的闸机通过。

我是从广州机场过来，下车是在广州东站，是人流最频繁的地方。我觉得我不可能抱有希望了。

通过警方找到很难。即便是调出来监控，包也可能不知道到了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了。

除非有好心人捡到上交。

这是唯一的希望，在我看来。在当时，因为前面的经历，我对警方不抱希望。这是我的固执，也是我的偏见。或者说成见。

02

地铁站台的工作人员建议我报警，打110。

我在疑惑中拨打020110。

详细说了情况。警方让我不要动，说会有人来找我。

我开始打电话给警方的朋友，看看能不能让他帮忙找熟人，看看会不会有效果。他安慰我，说你报警了，应该没问题，请相信警察。

这个过程中有电话进来，说是警察，了解情况，然后让我回到广州东站，去警务室。

我匆匆赶到警务室。一位辅警接待了我，带我去地铁指挥中心询问情况，查找线索。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刚才打电话那位警官问我到了没有。我说到了，辅警带我到了警务室。

在这里，我遇到了黄津华警官。他开始详细地问情况，拿的身份资料做笔录。

还好，我的所有的身份资料都在我斜跨的一个肩包里。

他们三个商量情况，怎么找。

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一位杭州的朋友打电话过来。我说我在警务室，包丢了。正在处理。

杭州的朋友说知道我包丢了。有个住在海珠区的余先生捡到了，在包里找到了我们签的一个委托协议。协议上有这个朋友的电话，就联系了朋友。朋友才知道我丢了包，赶紧联系我。

然后发给我这个余先生的联系方式。

我告诉黄警官他们三个，他们也很高兴，让我和余先生联系，电话打通，余先生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去取。

黄警官不放心，通过余先生的电话，查询了他的资料，说去的那个地方貌似不安全，让我稍等，他查询清楚对方没有问题再去。

我突然对眼前的三位警察从充满感激，开始变得充满敬意。

然后，他交待了很多注意事项，让我去往余先生给的地址。

还没走开两步，他又叫住我，三个人商量了一下，说还是我们的这个同事陪你一起去吧，怕不安全。

我开始变得不过意了，觉得麻烦警察太多。他说没事，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离开前，我和黄警官加了微信，拍了一个合影：

未经他的许可，发出来不知道是否合适。我说过，我一定要去送锦旗，来表达我的感谢。他谢绝了。

03

陪同我们去的辅警是个靓仔，也姓黄。我要求合影。他同意了，很腼腆。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客气地要求说，还是把照片删掉吧。

于是我就删掉了。

加了余先生的微信，微信名字叫鱼头哥。一路上，我就用语音和鱼头哥联络。

我们在大塘下了地铁，打了一个车，去鱼头哥说的地址，一路上，看着走过的街巷，我的心开始有点害怕，不知道住这样地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陪同的黄警官也说，这个地方，住的人很杂，所以他们不放心，一定要陪着来。

我开始知道，这也是广州的一面。广州的多元、包容、温暖，不仅有我们这样的人，也有住在这样的地方的像鱼头哥这样的人。

出租车司机在这个地方停下来，不进去了。

我和鱼头哥联络，他让我等。

我就站在那个门前，看着昏黄的路灯，看着两边各种店面，和各种人群，开始觉得有一种魔幻感觉。

鱼头哥走过来，我赶紧表示感谢。并且向他说明，因为我在联系到他之前就报警了，警察不放心，才陪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他不要多心。他说没事。

然后带我去他住的出租屋。

那是一条污水河涌边的小出租屋。一楼，阴暗，简陋，屋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一张桌子，一张床，我的包放在床上，他拿过来，说你看看有没有丢东西。我匆忙检查了一下，拿出钱包里的现金，向他表达感谢。他坚决不收。

他说他是个穷人，是个在夜市摆地摊的。他从广州东站上车，到了大塘，车上没有人了，发现了这个包，就拿回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了朋友的联系方式，然后辗转找到了我。他说我是个低等的人，看这个知道你们是做大事的，怕耽误事情，所以赶紧联系你们。否则，我就准备上交了。

我问他是哪里人，他回答说是湖北潜江。

我说我去过湖北潜江，那里的市政中心、曹禺大剧院，是我们单位建的。潜江是曹禺的故乡。

他说他就住在曹禺大剧院那条街上。

我印象里，潜江是个经济相对不好的城市。好像在街头拉地板车拉活，政府都要收一年800块的管理费。

2014年，我们在当地开发的楼盘，销售价是8000元，成本是12000元。我还质疑地产公司的老总，这样的项目，赔钱，怎么做下去。

我还记得和市委书记、市长吃过一次饭。

但我没有想到鱼头哥住这样的地方，从事这样的工作。我不是嫌弃他，我只是没想到，这个瘦弱的湖北兄弟，有这样高的思想境界。

我和他告别，说一定交他这位朋友。我回头一定再来看他。他说没事。有微信，有电话，多个朋友多条路。

在他的出租屋里，我们留下了一张合影。但我不知道，发出来合不合适。所以还是不发出了。

然后他推出他摆摊的三轮车，开始去上工。

我在他后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拍了这种照片：

前面的三轮车，就是鱼头哥的背影。

好人一生平安，平凡的人给我最多感动。

04

坦率地讲，因为职业的关系，因为以前的一些经历，我常常觉得自己对人性有很深刻地认识，并以此常常用来教诲别人。

但昨晚的经历，让我开始深刻地思考。

我们注意了身边的恶，但我们更不应该忽视身边的善。正是这种善意，让我们感受到活着的温暖，并且给我们更大的力量，让我们有信心去建设更美好的世界，更美好的社会。

包括对警察的态度，对警察的认识，在昨天的经历后，我也开始有了转变。因为以前的经历，我对警察很尊重，但那种尊重，是一种敬而远之的尊重，一种我不找你，你也别找我，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感。

昨天的这件事，对我是个教育。有困难，找警察。警察值得信任！广州的警察，好样的。

对于来自湖北潜江的鱼头哥，我更是内心里充满了敬意。这不仅仅是他的拾金不昧。而在于他的操守。一个人的高贵，一定是精神上的高贵。相较于他的举动，我反倒觉得自己有鲁迅先生《一件小事》里写的“小”。

这真的令我汗颜。

对于广州，我始终是个过客，有种疏离感，我赞美它的包容、多元、温暖，但我始终是客居者的感觉。但是，昨天的经历，让我开始感觉到自己是广州的一份子，开始感受到温暖，并愿意去温暖更多的人。

广州，你真可爱。

05

对于我的侄女小婧，我对她说，这是她人生里非常重要的一课。

第一次远行，第一次来广州，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遇到丢东西和警察打交道。

虽然劳顿，虽然辛苦，但她看到了广州的温暖，看到底层的人奋斗，看到了广州的警察叔叔的温暖和善意。

我相信，这种善意和温暖，一定会在她的心里种下种子，并开出花来，去温暖和爱这个世界。

这可能是对她最有价值的教育。是花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06

告别了警察叔叔，我们在地铁里分手。

这是广州最后一班地铁。匆匆忙忙的人，从四面八方来，去往四面八方。

广州，这个伟大的城市，像一位伟大的母亲，用她最博大温暖的怀抱，迎接每一个人，安慰、安抚每一个心灵。不管是离开，还是归来。

广州地铁，像城市的动脉，传递爱，传递温暖。

广州警察。谢谢您。你们真的值得信赖！

鱼头哥，谢谢您，希望您有一个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