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的帕杰罗呼啸而至,要一碗炒饭,见我们热闹地聊着,也会加入。
后来得知,那一块的公职人员,刚入职的,月入八千上下,不高不低。只是调动起来费劲,县里少编,乡里缺人。
有些背景的,便会把基层的经历变成资本。乡党惨淡者,唯有苦苦熬日子了。
何为熬?
偌大的牧区,常年安宁,甚至连乡民之间的争吵都少见。
三五个月,见不着一个生面孔。此中滋味,如人饮水。
我认识的一个制服,是从内地考上来的。分配那会儿,服从了调剂,然后就落在了小镇。
他告诉我,这地儿不算最差的。南边浪卡子县有座叫做推的村子,老乡的平均寿命不足四十。他的同学,一呆就是数年。
最大困难,是容易染上痛风的毛病,喝点啤酒,关节处就刺骨般地疼痛。
我问,找对象呢?
他道,也还好,遇见合适的了,一切都好说。
我又问,有没有想过出去闯闯。
他回答,想是想过,可是不敢。身无所长,却是一身牵挂。
我问,就这样下去?
他答,就这样下去。
再后来,我们之间不再聊如此沉重的话题了,壁炉上的百威瓶子越垒越高。述不尽是衷肠,是离殇。
而近些年,要想在高原上考取编制,已变得越来越难。其中,拉萨附近的岗位,几近稀缺。
天资平平,或者尚无祖辈萌荫者,只好把目标定在偏僻之所,阿里,山南,日喀则,那曲。
于我们这些内地人而言,简单的描述,定难体会其中艰辛。做个最简单的比方,想象一下没有树木的生活。
不可想象。
二
...
无论你是走青藏,川藏,还是滇藏。沿途若要留宿或吃饭,多半会遇到四川老板。
当你的车还在犹豫徘徊,女人便会迎出来,热情地招呼你进店。
“老板,想吃个啥子?”边说,边用抹布擦拭着桌面。
若你犹豫不决,女人多会替你想好几样小菜。其实,行走高原,有口热的,已经不容易了。
“土豆丝炒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您坐会,喝口茶,马上就好。”女人的嗓门扯得老高,后厨的男人听到指令,便点着了液化气灶。
有事先配好的菜,有需要到隔壁菜店选购的,有冰箱里冷藏的。
麻利的女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搞定了准备工作,男人身旁的铁锅也刚刚烧热,淋上几勺菜油,香气四溢开来。
喝完一杯荞麦茶的功夫,热气腾腾的菜,便摆上了桌。
“老板,米饭您随意吃,不够了,吆喝一声。”说完又去到简易吧台上,记下了账。
收拾完灶台,男主人会出来给我们添杯茶,小心翼翼地笑着。
接完账,离开时,女人劝我们把车上茶杯里的热水加满,路上寒气重,喝凉水容易伤着肠胃。
司机按响喇叭,我们挥手道别,无比自然。
一路颠簸,你会惊叹:有路的地方,就有四川人开的店。
南充人,崇州人,宜宾人,双流人,泸州人。家常小炒,包子混沌,水煮鱼片,各色干锅。
仔细观察,你发现,真相不仅于此。
几家小店,基本标配一家菜店,一家澡堂和一个开黑出租的。
县城里,甚至会引来些做美容美发的青年。
由于彼此间早就熟识,除了能照顾老乡的生意之外,也多了个摆龙门阵的主儿。
闲暇时,寻一家茶馆,泡壶峨眉毛尖,然后血战到底,便能忘掉所有的不快。
总之,得先有饭店,饭店是根。
几年前,与朋友一道在山南市歇脚。饿了,寻吃饭的地方。
来到河边的一家饭馆,点菜时,一下认出了这位四川老板。
再早几年,他的店开在更偏僻的县里,主营烧烤。那时候,拘在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的小地方,年轻人心里苦闷。于是,一到晚上,我们会约在他店里,吃烧烤,喝啤酒,吹牛逼。
大家伙轮着到附近超市买酒,然后吆喝着上腰子,羊肉串,鸡柳。
听人说,他店里早年间是卖酒的,后来,当地政府的人经常去,喝完酒不给钱的事时有发生。或者喝三箱,就给结一箱的账,美其名曰,照顾他们的生意。
老板是敢怒不敢言,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后来,干脆不卖酒了。损失几串肉,也不太计较。
由于我们从不赊账欠账,一来二去,和老板熟了起来。
一起喝杯酒,便什么都知道了。老板二十不到出来闯荡,跑过运输,种过大棚,贩过蔬菜,卖过山杂,攒了点本钱,开了这家夫妻店。
聊着聊着,老板正想往自个的杯子里倒酒,老板娘过来捏了他一把,男人腾得站了起来,乖乖地出去收拾炭火去了。
我们私下里讲笑话——莫非四川男人个个都是耙耳朵,也太怕老婆了吧!
一成都同事连忙纠正到,那不是怕,是尊重。
吁——我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在山南市区再次遇到他,原来是因为两口子年纪大了,身体逐渐着不住了,这才想着到海拔更低的市区,继续把店开下去。
饭间,男人过来添茶水,悄悄地告诉我们,二女儿考上了大学,老倆口一下子有了奔头,不然早回老家耍起了。
我问:常年在高原,你老伴什么态度。
他道,当然是跟着我嗦,我这辈子,是没得片刻打单的机会罗。
说完,望向妻子的方向,战战兢兢,却又幸福满满。
三
...
离开乃东(山南行署所在地),顺着202省道,过了曲德贡村,一路荒无人烟。
我们的车水温居高不下,在一处背风口,发现了一家四川饭店。于是熄火下车,司机给水箱加水,顺便安慰下大家伙饥肠辘辘的胃。
老板是位中年男人,老家遂宁,整个店也就他一个人守着。
见我们进店,招呼我们坐下后,急忙用高压锅盛上了水烧着。
店里卖三种食物——土豆肉片盖饭,尖椒肉丝盖饭和肉丝面。
我们点了盖饭,安静地坐下等着。
半个小时,饭菜上桌。吃饭的空隙,男人过来,与大家伙聊了起来。
小店周围,除了边检站和零星的几户牧民,就剩他了。送菜的车平均半个月过来一趟,顺道帮他把液化气给灌满。
没客人的时候,看手机里的小说打发时光。手机里的电,最多管上两天,便要到边检站的太阳能电板那充。
为此,站里的人过来吃饭,男人每次都会便宜。
老张问到,那你婆娘呢?
男人摆摆手,早年间,有相好的。只因为他爱上了赌钱,把女人给气走了。晃荡了几年,一事无成。经老乡介绍,过来接手了这家店。
一干,就是五年。去年回家,把祖屋给修缮了。很快,便有人上门给介绍对象。都是结过婚的,男人不喜欢。
用他自己的话说,再坚持两年,回去开个门面,就有人给他介绍一手的年轻的了。
我打趣说到,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太年轻的,怕会吃不消哦。
男人急忙辩解到,他一点都不老,今年三十五,属狗。
可这一脸沧桑的皮肤,怎么看也像是四十开外了。突然想到,在高原上,呆得时间久了,容易显老。
同事打开GPS,此地海拔5100。
四
...
17年,队长我离开高原,回到内地。
闲来无事,开顺风车时搭过一对夫妇。
二人是赶回老家收稻子的,没多请假,三天功夫,就匆匆回武汉了。
健谈的女人一会儿问下车后是坐地铁还是公交,一会儿和男人絮叨还是吃不惯放有芝麻酱的热干面。
男人说,今年的稻子,价比往年低太多。
女人说,还在乎那几亩水田作甚,马上就开学了,单子一多,可不是几百斤稻谷能比的。
男人说,苞谷也不行,营务得不够仔细,减了不少产量。
女人说,你手脚麻利些,不再误了配送,得了客户好评,怎么也比地里那点强。
男人说,冬播怎么办?
女人说,空着呗。
男人说,空着不像话,要不租出去吧!
女人说,谁愿意就拿去,反正值不了几个钱。
男人说,等咱有钱了,得张罗修屋子了。
女人说,一年也住不了几天,等咱有钱了,就在武汉买。
男人说,你也真敢想。
女人说,为什么不敢,谁谁谁,虽比咱干得久些,但人家是一个人,还不是贷款买了套小两居。我仔细算过了,就咱俩,一个月攒下六七千,一年就是八万。新洲、蔡甸、黄陂,咬咬牙,咋就不行啦?
男人说,老了怎么办?
女人说,要老我就老在武汉,我再也不想回去过那种日子了。
男人说,你啊,不信命!
女人说,我信世道,世道好,就不怕。
我插问到,是什么工作,一月能攒下那么多。
女人说,生鲜宅配,她清洗、挑摘、封装、分类,男人配送。“997”工作制,不愁单,干得多,挣得多。
末了,加了句,还给上保险。
男人说,多好的世道呀!被我们赶上了。
窗外微风徐徐,新开工的高铁站,热闹繁忙。
五
...
高铁连着城投,城投绑着地方债,地方债系着货币政策,货币政策事关民生。
所谓民生:教育、医疗、养老,重中之重是就业。
近些天,罗胖们被热议。
为什么我们的专家常常被打脸,因为他们不了解这个国家的基本盘:基层的制服,路边的小摊,结伴外出的夫妇,千千万万,卑若蝼蚁。
卑若蝼蚁,却又千千万万。
所以,大基建,放水,公务员加薪。在公知眼中,成为了不太合适的存在。而公知的身后,是愈发庞大的伪小资阶层。
如何调和,考验大国智慧,考验人心向背。
注:首图为队长我亲手所拍,7月的日喀则市昂仁县孔隆乡,含氧量不足内地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