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飞剑客、陈澍濛
首先，对于逝去的这位姑娘，我们致以沉痛的哀悼，她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我一样喜欢摇滚乐，比我还小一点，是个很优秀的人，即使不放在阶级情感的框架，即使与我无关，也并不影响我对她的死感到难过，为同类的生命消亡感到惋惜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点起码的良知。
这件事在网络上引发轰动的时候，我们才回想起，前几天我们一直在聊的社区团购，虽然招来招来官媒批判和有关部门约谈，但目前还是没挡住巨头的前进的步伐，拼多多今年为了赶上社区团购的风口是真在拼命，只不过拼的是众多劳动者的命。就拼多多本身的加班制度而言，比起同行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光从其买菜部门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大小周的实行还是硬核奋斗制度，都是对员工极致的压榨。
从商业上来说，拼多多的回应是一个极其失败的公关案例，至于后续知乎管理员的回应，大家也不必欢呼雀跃，以为知乎就是一家良心企业，任何一个有脑子的PR都会这么做，这是一个不假思索的决策，知乎如果不回应，那么就是自己打自己审核制度的脸，损害的是自己的商誉，况且这个回应的追责成本并不高，也并没有不给拼多多台阶下，这不，拼多多甩锅外包就可以了。
为什么一个官方号能够在员工猝死后说出这番言论？通常来说，一个正常的官方账号发布内容流程是这样的：先编辑写好3条以上的内容给直系领导审查。直系领导挑选完毕后给公关部领导审查。确认无误后发布。按照这套流程，假设这条内容是通过了上级的肯定（这很像是公司内领导训话时用的口吻），即说明这段话就是该公司的价值观，从上到下都认同这种价值观。如果员工随意使用公司社交APP的账号随意发布内容，至少可以说明，拼多多至少是一家管理混乱的企业，内部很多决策并没有严格有效的作业流程。
据网上相关信息，拼多多的公关部主管因为有竞业协议，所以是以供货商的名义参与作业的。对于该号的操作员工，我想说，如果不是加班加到意识模糊（考虑到腾讯视频和索尼都出现过用官方号背后员工诉苦加班累或者声讨欠薪这种情况），搞错了登录账号搞了乌龙，既然你和逝者同为拼多多员工，逝者何辜，死后被自己的同事拿来做公关材料，这位PR难道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感受？
再往下一步，才是这个问题的核心。
拼多多PR：“我一直以为不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
底层确实需要拿命换钱，只不过从拼多多这个知乎号口里说出来，给人一种特朗普说“可能这就是人生”的荒谬感。是什么让底层人民只能拿命换钱，难道没有别的体面途径了吗？以及为什么正常的上下班已经等于安逸了，还要付出代价？
从小到大，所有人教育我们，要吃苦耐劳，要勤奋，要热爱工作，这当然是良好的品质，有人做到了，可是这代人出了社会发现，源于过去四十年的经验未必靠得住，甚至已经无法再重复帕累托最优，大城市房价依然高不可攀，想要满意的薪水可能需要996甚至007去换。吃苦耐劳的品质很可能会让你被资本家pua，成为一颗用完就扔的电池，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劳动者确实是拿命换钱，拼多多那个傲慢的训话只不过是把窗户纸捅破了。
底层是拿命换钱，更何况，逝去的这位姑娘，并不是真正的底层。一个教育背景良好，爱好丰富的人会是底层，那么更底层的人在为什么事烦恼，在面临什么风险？这个不是不能想象，就比如这两天山东冻死的环卫工人，这个问题在知乎上有讨论，但远远不够这位姑娘猝死的热度。
再说回拼多多，网络上所说的“大巨周”、“拼多多300小时月工时”，按劳动法来讲，就算每天10小时工时折合8小时真实工作时长，也超过了劳动法月时长的一倍，但同时，我们必须要意识到的现实是，拼多多开的价格很高，在很多大学校招开价的32*18+30k。如果到了30到40k一个月，按照理性经济人的说法，相信会有很多人去的，哪怕在比这低10k，也足够让人垂涎三尺。虽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但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进入拼多多的，人大多有种侥幸心理，觉得下一个出事的不是他。
抛开这种侥幸心理，觉得拼多多加班很恐怖，但这只不过很多公司的日常，我们国家虽然有明确的劳动法规，有公认的上下班时间，在很多企业的执行层面却是无效的，有很多办法规避，而且签署的合同也是处处保护公司利益。说到底，环境是如此，拼多多是这个环境的产物。对企业来说，谁遵纪守法，谁就可能吃闷亏，谁违法乱纪，谁可能获得竞争优势。对劳动者来说，很难选择；大公司恶性竞争加垄断，让作为解决就业主力的广大中小公司也很难生存。
现在围攻拼多多，乐观一点，可做借力打力，短时间内可以形成强大的舆论力量，在这轮反垄断调查大公司的背景下，逼迫他们做出一点让步；如若不行，就会像之前996icu的问题一样，在历经多次网络声讨声潮中无疾而终。愤怒是愤怒，但阈值在降低，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之后又有什么别的舆论爆点大家的关注度就又转移了，正如拼多多自爆转移了对阿里讨伐的视线。我们更缺乏常态化的、制度性的关注，当然，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长期加班的渠道申诉非常有限。
最悲哀的走向可能是声讨一波，沉寂一波，福报企业再犯傻，再挑战一次底线，再声讨一波，进入再而衰，三而竭的局面，这无非说明了抵制加班仍然没有形成广泛的共识，互联网公司有恃无恐。
虽然舆论谴责的周期不过如此，但普通员工和企业的对立并不会因此消停，只不过从发生矛盾到积极地解决矛盾，转变成了劳动者日积月累的吞咽，耗散，加速渗透到婚恋生育养老等议题中去，甚至可能会出现所有人VS所有人的情况，比如男性自己努力挣钱，在婚恋谈判中认为自己被女性剥削了；比如在老龄化的议题里，年轻人认为老年人剥削了他们；在地理不平衡的发展中，外地人认为本地人剥削了他们，本地人认为外地人是来抢公共资源和推高房价的，再接下来，要担忧的甚至不再是公平的问题，而是整体经济增长的效率问题，长远来看，广泛的996必然拉低中国经济增长的质量，这时候矛盾的积累就会成为全社会都必须要付出的成本。
最近国家提出的需求侧改革，就是一场着力于分配层面的改革，说白了是国家必须要积极应对分配问题，要解决“互联网寡头们对前途乐观，年轻人对自身前景悲观”的问题，其中必须要正视个人劳动时间过长的问题，不然，像搞夜经济之类的，谁有时间去消费呢。一方面，只有当抵制加班成为共识时，那么资本家才会有所妥协的，另一方面，普通劳动者无法对抗是因为缺乏组织，行动力松散，就更需要劳动人事有关部门介入这个问题。
最后，说回拼多多那个被删除的公告。套用那个句式总结一下，你可以选择放任资本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放任资本带来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我们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