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1年元月4日,是元旦过后的第一个上班日。
因为是周一,按惯例,我应该是从家里出发,乘坐地铁去广州南站,转动车到珠海办公室。一般情况下,我会在9点钟到达办公室。
估计是因为头天晚上喝了一点酒的原因,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是快要七点了,而一般正常的情况,我都是不到五点就醒来了。
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准点到办公室了。
这在我,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应该是第一次。第一次元旦过后新年第一天上班,我迟到。
我到达广州南站的时候,是8点20,我订了9点25的车票,十点半左右,我会到达珠海明珠站,然后去办公室,只需要几分钟。
除了迟到,一切都很正常,我给我的年轻同事们发微信,告诉他们我很抱歉,因为新年第一天上班,我居然迟到,这让我很内疚。
一路上,我刷微博,看微信公号上的留言,和人打趣,发红包,抢红包,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说这一天特殊,也有点特殊,因为这一天,是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我因为自黑自己调侃自己,我的读者都知道了,很多人打赏,很多人发来生日祝福。
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我下车,扫码准备出站。新冠疫情,我已经习惯了扫行程码,量体温这种常规操作。
但是,我在出站的时候,被拦住了。
先生,你的行程码里有北京,北京是红色的,请跟我到这边来。
于是,我被引导到一个隔离区,开始有人询问我,什么时间去过北京,去过北京哪里、她特别问我,有没有去过顺义,有没有过酒仙桥。
我是在两周之前去过北京,和朋友谈一项合作的问题,周一去的,住了一晚上就回来了。如果我不是今天回来,而是再过一天回来,14天的行程里,就没有北京这一项,我就不会被拦住。但因为差一天没满14天,我就被拦住了。
工作人员说,先生,你不能走了,你必须被隔离一天做核酸检测,如果核酸检测没问题,你才能被放行。
我说我已经从北京回来那么久了, 我当时回珠海没事,回广州也没事,怎么现在再回到珠海就不行了呢?
回答是:那和我没有关系。现在的问题是,你13天前去过北京,北京在你的行程里是红色,你就必须被隔离一天,去做核酸检测。别的,我做不了主,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没有任何商量。
于是我被再一次引导到另一个区域,开始被询问,填表,签字。
和我同样遭遇的是一个小伙子,他来自中山,也是在前不久去过北京。不过,他去的地方比我的严重,我去的地方是安全系数高的。
他不愿意在珠海住一天,他问能不能回去。工作人员告诉他,他可以原路回去,只要不在他们的管理区域内就可以。但回去,也要做核酸检测。
我问如果我也是原路回去呢?回答是可以,但回去也要做核酸检测。
我想了想,我回去还得再回来。干脆就体验一下被隔离是什么样的感受吧。
于是我给我的同事发微信,告诉他们我被隔离了,要明天核酸检测结果出来才能被解放。
工作人员让我等,会有社区的工作人员过来接我,直接送我去封闭的地方。
我的身份证被收走了。估计是怕我走掉了。我觉得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那个中山的小伙子选择了回中山。工作人员看他买好了票,等快开车了,才把身份证还给他,看他过了安检才放心。
等了半个小时,来了一个工作人员,我被安排跟他走。我的身份证交到了他的手里。
跟他上了车,我发现是一辆黑色天籁,是滴滴专车。我和司机交流,他说是公司和政府合作,多少钱不知道,具体是公司谈的,他只管干活。
车开了有十多分钟,到了一个地方,他打电话,说自己是赵司机,接的人到了,从哪里进去。
然后他把车开到前门,有全副医疗防护服的人,站在门口等。我才发现,这是被征用的一个商务酒店,名字叫金冠假日酒店。
我心想,真会选地方啊,新冠,金冠。看这个钱挣的。该人家挣这个钱,要不人家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我被要求回答一系列问题,全身消毒,连行李也被消毒。然后签字,给我一个一次性胶皮手套,然后我被允许进门。
走到前台,各个小窗口,被告知要交300多元住宿费,因为是一天半,核酸检测是免费,给了一个手册,两份文件。
然后我被安排住的房间是8868.
我乘坐专用电梯上去,到了楼层,有全副医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指点我,沿走廊往里走。
我仔细看了看,沿着走廊,每一个房间都贴着封条,门口有一个塑料凳子,上面有的放着垃圾袋,有的放着其他杂物。没有一个人,很安静。
我找到自己的房间,刷卡进去,发现是一个套间。就是正常的酒店。
我放下行李,摘下口罩,心想,我的隔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然后,我打开给我的手册,开始研究文件:
除了这个手册,两份A4打印的文件,一个是心理问卷,一个是隔离具体指导。
然后有人敲门,我开门,是全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来测量体温。
然后,我关上门,门里门外,就是两个世界了。
我站到窗前,看外面,是一条马路,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世界很正常,一切都是正常的样子,只是我被关在这个屋子里,是个疑似不正常的人。
我用手机上的百度地图,搜寻了一下,发现我在这里:
我坐在床上,来了个自拍:
然后我点了个外卖,我得吃点好的,被关在这里,太委屈了。
我心态很好,因为我知道自己没事。
然后我开始上网、和我的读者朋友们聊天。
他们不知道,我在被隔离中。
这给我一点感悟:都在说你不知道和你聊天的是不是一条狗。只要有网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能够把人给隔离了。
就像莎士比亚说的,我是我的君王,哪怕我住在胡桃壳里。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的同事们问我能不能回去,他们给我买了生日蛋糕,发照片给我。我说我回不去了,明天出去请你妹吃饭。然后我们在微信上为我唱生日歌。
啧啧,这生日过的。尽管是身份证上的生日。
02
很快,黑夜降临,我突然开始觉得了孤单。
在这个屋子里,我开始有了被隔离的感觉。我觉得我被世界遗忘了。
我开始想一个词:体制。
一方面,这个体制的力量太强大了。只要看见你的行程上有北京,不管你原来是谁,是干嘛的,从哪里来,去往哪里,只要到了我的这个地盘,对不起,你必须被隔离。
一方面,我们受惠于这个体制,所以我们能把疫情控制在可以控制的分寸内,一方面,我们又困于这个体制。就像此时此刻此地的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不重要了,我就必须待在这个屋子里,直到核酸检测你不是阳性,否则你别想走出去。
再就是,谁是体制,体制是谁?车站的人,拦住我,然后交给赵司机。然后交给门口的医护人员,然后是大堂里的医护人员,然后是电梯口的医护人员,然后是来测量体温的医护人员。
这样看来,似乎每个人都是体制,每个人都是体制的一部分。
我们在指责体制的时候,在指责谁?大家都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这样看来,似乎我们都是体制,都是体制的一部分。
换个说法, 我们都异化了,不再是个人了。
但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是个体的时候,会发现,体制太强大了,我们太渺小了。但我们偏偏就是这个体制的一部分。举国体制。
真是悖论啊。
站在窗前,看窗外的万家灯火。我突然觉得,人,真渺小。
03
微博上,很多人在指责拼多多。看到一段话:
看评论说“拼多多要一个月给我五万,那我也去”。
你想多了。你觉得给你五万你去,肯定有人四万也去的。还有三万两万的,最后月薪一万五。
轮不到你。
知乎讨论“马云给你一亿让你吃屎吃不吃”,有模有样的,还纠结。其实轮不到你,早被人一万一口抢光了。
所以才要法律帮人制定底线:人就不能吃屎。
夜深的时候,我准备睡觉,我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恐惧:
如果明天的核酸检测,我过不了关,接下来会怎么样?
然后我劝自己:怎么会?我是一个多么正常的人啊。
04
元月5日,我依然早上醒来的早,写完了《如果命不是你的,那福报就是马云、黄铮们的》,发现我的笔记本快要没有电了。
我在家里、办公室、宿舍里都背了一个笔记本电源,就是没想到我会要在这里住一晚上。我心想,要不要给我的同事们说一声,让他们把我办公室里的电源线给我送过来。
又一想,就是一天不用笔记本,能怎么样呢?何必让他们过来受惊吓呢?
反正有手机,手机能上网,行了。
还有就是,我的行李箱里有好几本书。足够我打发时间的。
网上依然热闹,群里依然热闹,我和人在群里聊天,依然没有人知道我在隔离。我甚至有点后悔,要是我昨天一住进来,就开始直播,会不会火起来?
问题是,我如果直播,会不会有人进来阻止我?
问题就是,我从进来这个屋子,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我会不会被人忘记?
9点的时候,有人敲门,量体温,把一个棉签似的东西插进我的鼻孔,用力捅,然后说,没事了,等着出结果吧。
我问什么时候出结果?回答说是晚上七点,八点之前。
有人敲门,问我心理测试表填了没有,填完后放到门外的凳子上。我填完后,拍了个照片:
05
我从行李箱里找出我的电动推子,给自己理发。我基本上是一个周理发一次,给自己理光头。
理完后冲洗干净,然后照镜子,心想,这才是隔离应该有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不颓废,这是在任何时候都应该有的心态。
10点50的时候,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然后我睡了一觉。
06
睡醒后,想着该吃午饭了,我在美团上点了个披萨。必胜客的披萨套餐。
刷微博,看到这样一段话:
正常逻辑:头部互联网企业,居然明目张胆违反劳动法。
奇行逻辑:都是这样的啦,至少人家给钱多呀!
正常逻辑:奋斗是值得尊敬的,所以要保障他们的权利。
奇行逻辑:奋斗是值得尊敬的,所以别保障权利,不然不那么拼了怎么办?
正常逻辑:谁都不容易,替别人发声也是为自己发声。
奇行逻辑:谁都不容易,怎么就你事多喜欢矫情呢?
读格隆的文章。《披甲饮马,再战河梁》,结尾写到:
我的疑问,这样文气的人,做生意,能挣钱吗?
07
下午的时候,我开始盼望着结果出来。心里开始忐忑:如果我的核酸检测结果不好怎么办?
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自己会得新冠啊?上帝为什么偏偏偏爱你啊!
是啊,毕竟,这个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啊!
手机里找到一张当年和八戒去香港的照片。那个时候,八戒还很清秀,我还没现在这样油腻。
当时的小伙伴们,现在大多还在青岛。其中,还有一个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很牵挂的人。
10年的时光啊。
下午5点多的时候,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等着那个决定未来的检测结果。
6点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接起来:张先生,你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你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
奶奶的,我早就收拾好行李了,就光等你这句话了。
然后,我矫情地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将矫情进行到底。
下楼,取回自己的身份证,拿到了救命的检测报告:
出了酒店门,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嗯,自由真好。
感谢每一位为了我们的生活付出努力的人们,感谢每一个抗疫工作者。因为你们的劳动,才有我们这个社会有序安宁的生活。
08
去年的时候,有自媒体文章,说外卖小哥困在系统内,县城的年轻人,困在编制内,互联网大厂的程序猿,困在系统内。
我们呢?困在体制内。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每一个人,偏偏又是体制的一部分。
想起来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两段台词:
These walls are kind of funny like that. First you hate them, then you get used to them. Enough time passed, get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 alized.
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体制化。
I have no idea to this day what those two Italian ladies were s inging about. Truth is, I don’t want to know. Som-e things are better left uns
aid.Id like to think they were singing about somethings so beautiful,it can" t expressed in words,and it makes y-our heart ache because of it.I tell you, th ose voices soared higher and farther than anybody in a great place dares to dr eam. It was as if some beautiful bird had flapped into our drab little cage an d made these walls dissolve away, and for the briefest of moments, every last man is Shawshank felt free.
到今天我还不知道那两个意大利娘们在唱些什么,其实,我也不想知道。有 些东西还是留着不说为妙。我像她们该是在唱一些非常美妙动人的故事,美妙得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美妙的让你心痛。告诉你吧,这些声音直插云霄,飞得比任何一个人敢想的梦还要遥远。就像一些美丽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来到我们褐色牢笼,让那些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那一刹那,肖申克监狱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