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一 LUSHIYI
《拜金主义的女人,会如何处置男人?》
来源:甘北
Part.1
2019年,赵小澜坐在客厅沙发上,收看一档综艺节目。
里面的女辩手分享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我要在最好的年纪离开你,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放不下的,这世界上到底有哪条路有这么难走,要让我们把所有的青春与秋天都错过呢?”
赵小澜看着看着,没来由地失声痛哭,随即给我发了微信:“在吗?拜托你写一个故事。”
所以,以下就是赵小澜的故事,一个我答应了好久,却迟迟不知如何动笔的故事。
Part.2
早在小学时期,赵小澜的好胜心就异于常人。
当时流行一个绑红领巾的游戏,即同学们分为两组,每组派出一个同学给大家绑红领巾,看谁绑得快。赵小澜开始老输,笨手笨脚的,谁见了都怕,没一个人愿意跟她一边。
于是她买了好几条红领巾,没日没夜地在家练习。
花了半个月,终于练就一手特殊本领,从此一骑绝尘,无人能敌。
玩游戏尚且如此,学习上更不必提。赵小澜的人生,拥有过无数的假想敌。英语比她厉害的,数学比她厉害的,化学比她厉害的,总成绩比她厉害的……
她把这些人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超越一个,划掉一个。
直到某天回望,她突然发现,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被划掉的名字。那些曾经被自己仰视过的人,如今没有一个足够与她匹敌。她终于成为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36岁的赵小澜,名下拥有两家服装店,一间婚庆公司,一个跟人合伙的月子中心。
她住进了望江大平层里,香车宝马,锦衣玉食。
一个真正强悍的女人,心中是甚少遗憾的,因为想要的一切,她都会快马加鞭、不计代价地要到。赵小澜亦然,她想不到自己还缺点什么,一旦想到了,很快就不缺了。
唯独,一个叫范藜的名字。
她把他藏在内心的最深最深处,轻易不给别人看,也轻易不给自己看,就像绝世高手的死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示人。那是她毕生的软肋。
范藜,她的大学同学,并肩作战的战友,相恋九年的初恋。
九年,一个三十六岁女人的四分之一人生。
Part.3
时间回到2003年,19岁的赵小澜,是一名大二学生。
她在一次兼职上认识了范藜,同学院的师兄,高她一届。
那会大家都做家教、派传单,范藜却有一条特殊的致富秘诀,他倒卖电脑配件、电影光盘、游戏账号。那时电子产品市场价格并不透明,范藜就利用这点信息差赚差价。
赵小澜馋上他的致富方法了,一哄二骗三请客,足足在QQ上聊了小半个月,终于说服范藜收她为徒。从那以后,师徒俩便联手起来,垄断了小半个学院市场。
范藜聪明,又不拘小节,带赵小澜出去跑活,总把脏的累的低声下气的往自己身上揽,而后到了分钱的时候,又五五对半,丝毫不亏待赵小澜。
赵小澜感激于心。然而真正令他们走到一起的,却是一场意外。
那是临近寒假的一个傍晚,赵小澜去火车站买票,刚一进站就遭遇了扒手。
手机、钱包一摸而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找路人借了手机,第一念头就是给“师父”打电话。
范藜接了电话匆匆赶来,一眼就看到赵小澜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墩子上,可怜兮兮的,像一条丧气的狗。范藜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拍就拍出了赵小澜的无限委屈。她站起来抱住范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是赵小澜第一次展示她的脆弱。
范藜又吃惊又好笑,小丫头平时看起来挺坚强的,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样柔软一面。
范藜直挺挺站着,尽由她搂着,一双手僵得不知如何安放,没一会儿就听到赵小澜嗔怪:“你就不会抱一下我吗?”
那,就抱住吧!
范藜机械地用手环住赵小澜,也不敢挨得太紧,这“例行公事”的笨拙,倒使赵小澜破涕为笑道:“你可真呆!”
从那以后,这纯洁的“师徒情谊”里,就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后来的后来,范藜无数次逼问赵小澜,是不是早惦记上他了。
赵小澜每次都笑嘻嘻地回他一个鬼脸。或许吧,她也说不清。她只知道范藜在身边,所有的躁动、恐惧、不安,都会被抚平。他像大地一样坚实,是她永远的后盾。
Part.4
2004年,范藜和赵小澜正式交往。
这一年,范藜大学毕业,拿到了一家游戏公司的offer,没过两个月公司招实习生,学院老师又把赵小澜推荐进来了。这么一来,他们竟又成了“师徒”。
说来也巧,在此后的数年里,他们始终有意无意维系着这种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每当赵小澜的工作和生活出现了意外,范藜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她解决。
人前争强好胜的赵小澜,一到了范藜跟前,就自动卸下了一切防备。
她会跟他撒娇,吐槽甲方的愚笨,上司的刁难,同事的无理取闹,偶尔还会打趣道:“你说,我俩这关系,算不算上司潜规则下属!”
范藜绝对是个合格的恋人。
春天的樱桃,夏天的西瓜,秋冬的柚子,冬天的蜜枣,赵小澜喜欢的,他通通记在心上,刚毕业工资不高,就每天买上一小兜,眼巴巴送到宿舍楼下。
有一回来了强冷空气,好端端的一夜入冬。
范藜惦记赵小澜没有厚衣裳,赶在时装店打烊前买了大衣,坐最后一趟公交送到学校。整个女生宿舍都在起哄,笑得赵小澜脸都红了,范藜冲她挥手:“赶紧上去吧,怪不好意思的。”
他就站在原地目送她上楼。
直到后来,赵小澜才知道,那天范藜发着高烧。
张爱玲说,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初出社会的那几年,对于他们而言,都漫长得像一生一世。没有买车买房的压力,没有柴米油盐的龃龉,还天真,还自由,还有一颗噗通噗通跳动的心,和对世界最热忱最单纯的期望。
那也是赵小澜所走过的半生中,绝无仅有的一段松弛时光——她曾在一个男生的温暖臂膀下,放心柔软地做过一回小女孩。
直到,命运的捉弄,骤然而至。
Part.5
赵小澜失业了,在24岁这年。
一个低级失误造成了巨大损失,整个项目组通通换血,赵小澜作为一个底层打工人,理所当然做了替罪羊。毕业没几年的小萝卜头,简历上留下了这么重头的一笔,谁还敢聘用?
连续半年找不到工作,赵小澜像变了个人,身体里潜藏已久的胜负欲,通通被激发出来。世界对她越是残酷,她越要和这个残酷世界碰一碰。
她正式踏上了创业之路。
跟许多年轻人一样,赵小澜的第一次创业,献给了奶茶店。她压上了自己和范藜的全部积蓄,盘了一间临街旺铺,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理所当然地认为闭着眼都能赚钱。
结果大家都料到了,不到半年时间,血本无归。
漏洞百出的管理模式,毫无特色的口味风格,以及同行激烈的竞争,都注定了这次创业的失败。她不仅赔上了自己所有的钱,还赔上了范藜所有的钱!
赵小澜陷入了一种“赌徒心态”中,她不服气,更不服输!
范藜察觉了她的失常,他想把她拽回来,告诉她没事的,大不了他养她嘛。可是,那是赵小澜啊,那是输了红领巾比赛都心有不甘的赵小澜啊,又怎会甘心栽这么大个跟头?
那是范藜第一次察觉,自己可能并不懂赵小澜。
这么些年,他们的相处始终处于温情模式,一路平稳的相互扶持,即便偶有风波,也终究无关大碍。所以他所面对的赵小澜,一直是柔韧乐观的。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就是一个小丫头,一个终生都将喊他“师兄”的小丫头。
直至那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保护了许多年的小丫头,竟也有一副尖利的牙齿,以及潜藏在岁月静好之下的冷酷面孔。
赵小澜变得越来越现实。
她彻底抛弃了所学专业,进入了一家婚庆公司,从跟班打杂做起,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转型成为金牌策划,她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不耐烦。
春天的樱桃,夏天的西瓜,秋冬的柚子,冬天的蜜枣,此刻通通变成了牵绊她前进的儿女情长。她不明白,范藜这么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家长里短上。
他会花一个下午去做一顿红烧肉,明明点份外卖只要几秒钟。
他在阳台种了许多花,每个周末都悉心浇水,她一看到就扯火,几盆破花,有什么重要?
她时常通宵加班忙得晕头转向,他却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心里盘算着周末去哪儿玩……
Part.6
终于,他们开始争吵。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情侣间的分歧一旦打开,就只能往越来越糟的方向发展。
他反感她的市侩、功利,她讨厌他的天真、安稳,他再也不是她崇拜仰望的师兄,他终于无法为她的工作和人生,提供一点点可供参考的建议。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她瞧不起他——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就凭着上班那点死工资,足以令他们过上丰足的人生。
他向她提议结婚,她咄咄逼人地道:“房子呢,车子呢,孩子吃什么,去哪儿上学,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要一生住在出租屋里吧!”
他不再说话。一任沉默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远。
终于,到了2013年,赵小澜找到了两个合伙人,准备一块儿成立一家新的婚庆公司。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范藜。
她以为范藜会支持她,没想到他静坐好久,竟然问出一句:“可以先结婚吗?”
彼时,范藜奶奶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范藜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最期盼的,就是能亲眼见到他娶妻生子。
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等了她太久太久。
后来,当赵小澜再度回忆当天的场景,她是这么说的:“假使今天的我,回到那天的现场,一定能读懂他的恳切词句中隐藏的珍贵情义,宁愿放弃一切,也会收回当初的决定。”
“可惜彼时彼刻,我太年轻气盛了……”
是的,她太年轻气盛了,年轻到想都来不及想,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你疯了吧!这个关节眼,非得跟我提结婚!”
范藜望向她,像要把她印在脑海似的,死死地望向她。
她发现他的眼眶红了。
我猜,那样的时刻,看在任何旁观者眼里,都该是令人动容的吧。
可惜,赵小澜没有动容。
她非但没有动容,还打心底里反感他的“妇人之仁”。
她早已戒断了柔软和温情,所以便忘怀了,在此前的那么多年里,那些柔软和温情,曾带给她多少感动和快乐。
范藜湿哑着喉咙道:“小澜,你该知道,今天做了这个决定,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就别回去了。
她还是走了,毅然决然地走了。
像瀑布离开悬崖,像果实坠落枝头,像流星砸向地面那样地毅然。
Part.7
半年后,赵小澜和范藜正式分手。
她把当初开奶茶店借他的钱,打回到他的账户上。她自以为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她飞速地奔向她的灿烂人生,开婚庆公司,开月子中心,又支棱起两家服装店。每个人见到她,都要由衷地喊她一声赵姐,敬佩她的杀伐果断,强悍人生。
她始终坚挺着,硬撑着,连睡觉都绷紧身体,连做梦都咬紧牙关。
她要撑住,她要赢,她不能输。
她做到了。
她像个女超人,像个女斗士,她终于像书上说的那样,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直到2019年的那个深夜。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电视里的女辩手,用了一连串排比句,追忆一段错失的人生——世界上到底有哪条路有这么难走,要让我们把所有的青春与秋天都错过呢?
她突然想起那些草莓和西瓜,那件早已不知遗落何方的,他顶着高烧连夜送来的大衣。
她身体里那个尘封已久的柔软开关,突然又被打开了。
她坐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她告诉我,不爱了,早就不爱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忘了爱是什么滋味,否则也不会这个年龄还未结婚生子。可是心里的那一块地方,始终空空荡荡的,望江大平层的风景越绚丽,吹向心里的的风越大。
她得知他早已结婚生子,她在微博上偷偷看过女孩的照片,柔柔的,很甜美,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哎,其实那样的生活,也很好啊。
在他的身边,花一个下午去做一顿红烧肉,在阳台养很多很多花,给花儿淋水,给花儿除草。
可惜啊,可惜,回不去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从她做下那个决定开始,一切就回不去了。
她托我写下这个故事。
她说:“我曾经以为,我欠他的,已经还清。但直至此时此刻,我才知道,时间是最残忍的计量单位,我们永远无法用未来偿还过去。时间里欠下的债,欠下了,就是一辈子。”
或许有一天,范藜会看到这篇文章,不知那时的他,是以沉默,或以微笑。
然而不管他能否看到,她都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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