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的2020年，慢慢走完了它的进度条。
去年这个时候，掺杂着兴奋和惶恐，我在迎接一个新生命的降生。而现在，那个喜欢在床垫上蹦跶的小屁孩儿，已经可以一边抓扯我的头发，一边叫“爸爸妈妈”了。只此一点，这一年不算太糟。
生命就是如此神奇。2020年，我们失去了很多，整个世界处于混沌和无序，但造物的平衡并没有被打破。总有一股力量，让游离的能量凝聚，在混沌中创造精致有序的个体。他们为这个世界注入新意，他们是光明和希望的信使。在未来几十年里，他们将代替疲惫的我们，去重新涂抹大地，去对抗宇宙之熵。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开心得想笑。然后，一股斗志从心底涌起。
我渴望，能为女儿创造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甚至，一个更好的国家与世界。哪怕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也甚过停滞不前的固化与内卷。这应是我们这一代的自觉担当。无论当下的工作，有多么卑微细碎；哪怕个体的力量，有多么柔弱不堪。
一
2020年，有很多画面感动了我。但最让我珍视的，是2月份，在疫情来势汹汹、全球人心惶惶的时候，武汉一家“方舱”里，一个被集中隔离的年轻人捧出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那本书叫《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作者是著名日裔学者弗朗西斯·福山。
有人用相机捕捉了这一刻。方舱医院里，清冷，惨白，杂乱，人心各异。但那一刻，整个医院甚至整个世界，都一起变得安静起来。它传递出的，是困厄之中，一个普通中国人昂扬的精神面貌，与高尚的灵魂追求。
这张照片在互联网传播开来，甚至得到了福山本人的关注。福山还专门寄了一本签名的新书，给那个喜欢阅读的中国小伙子，并鼓励他战胜病毒、尽早痊愈。
全球蔓延的疫情之中，一本书，为两颗相隔遥远的有趣心灵建立了连接。
病毒阻隔了人与人的社交距离，但它忽略了，人与人的交往，早已超脱了面对面喊话的原始状态。巴别塔倒下，互联网兴起，语言文字以及各种传播工具作为人的延伸，让精神交往更加畅行无阻。社会的进步，文明的衍化，得益于全人类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精神交往。没有什么病毒，可以阻断精神层面的交往。
这也是我们这些码字的人，最为欣慰的一件事。就像此刻，你在阅读这篇新年献词，那是我与几十万读者在寒夜中的围炉夜话。
二
福山先生另一本更为著名的书，发表于大约三十年前。
那个时候，世界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两股强大力量持续对抗的状态，走向了消解。文明的砝码，划向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式自由民主的一端。在此之前，福山刚刚提出了他最著名的观点：历史终结了。
历史终结论是对马克思历史决定论的修正，认为西方民主制是完全理性的社会与国家形态的必然选择，这也意味着人类政治史的终结——这个论调，其实比他的论据本身更加有名。现在看来，其实也有一点“标题党”的意思。但这个观点传播很广，并暗合了当时世界的潮流趋势，让福山在思想界一举成名。
历史终结了？每次看到这句话，总让我想到70年前的一位中国诗人。诗人见证着一个崭新国家诞生，他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欣喜，而写下了那组长诗：《时间开始了》。
诗人叫胡风。时间本无终始，但诗人多情，想象力所及，他渴望这个新鲜的国度一扫几百年的屈辱阴霾，踏上独立自强的复兴大道，在历史中，开启一段焕然一新的专属时间轴。
但很遗憾的是，时间没有开始。
这个崭新的国度，经历了三十年的徘徊、探索和折腾。诗人也被打倒，他经受精神上的批判和肉身上的禁锢。在上世纪80年代，还没有等来最彻底的平反，诗人抱憾而终。
几年之后，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横空出世。
三
然而，又是三十年过去了，历史并没有终结。
一场严峻的全球大瘟疫，让人类的命运来到了一个熟悉的路口。
在这场防疫竞赛中，作为疫情较早爆发地的中国，却交出了一份更好的成绩单。凭借的是全民动员配合，医疗资源调配，严格的人口流动管控和流行病学筛查。湖北武汉一度空荡荡的街道，成为这次防疫战争的象征。
而像英、美、法、意等，最强大的西方老牌民主制国家，则损失惨痛。有人说，病毒似乎对民主免疫，而自由甚至成了帮凶。
这个局面，让福山变得尴尬。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不得不转移话题，把疫情中的表现差异归结于国家的管理能力，而非制度上的优劣。但无论如何，一种关于国家道路的再审视，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切都因为，人类面对的是一种未知的强大病毒，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敌，就像与来自外太空的异形的一场战争。只有面对这样的敌人，才能让并不团结的人类，明白什么叫“命运共同体”。在这样的敌人面前，人的自由意志脆弱不堪。
3月份，当西方有些专家抛出“群体免疫”提法的时候，我就感到一丝惴惴不安。我在微博吐槽这种危险的防疫思路：
有一种自由叫免于恐惧的自由。然而我想说的是，每个人也应该有免于被病毒感染的自由，这种自由，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行政部门来保障。初为父母的我，面对刚刚降生的孩子的柔弱身躯，更加体会这种自由的可贵。为了保护孩子远离病毒，我愿意最大程度地让渡其他层面的自由权利，配合政府的社会动员与管理。因为，这确实是关乎全人类命运的紧急事态，一种战争特殊时期的暂时妥协。
只是，我希望这种让渡，换来的是疫情胜利之后，对个体权利更多的尊重。
四
时间没有开始，历史也没有终结——这是2020年最后一天，我最大的感受。
胡风所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福山提出的理论，也在与时俱进。没有什么决定论，也没有什么救世主。人类的未来之路，是各国人民自己走出来的。互取所长，补己之短。每一天都是新的。而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在其中发挥着作用。
那一场深刻改变了很多人想法的疫情，至今仍没有结束。仍在路上的疫苗，正在与病毒的变异速度抢跑。我身处的北京，气氛似乎又紧张了起来。但我不担心这场战争的结局，我对人类浩瀚的知识宇宙所蕴含的力量充满信心。
十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时，前辈不断强调公司的文化是“不狭隘的民族主义”。如今交通越来越发达，世界变得越来越小，走出去几次后，越来越体会个中意味。成为民族主义者很容易，但“不狭隘”却甚难。这要求你既不要妄自尊大，也不必妄自菲薄。
写自媒体的这几年，我没少对周遭乱象进行揭露与批评。但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有关部门重视并改进。有人说，我传递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没什么正能量。这肯定是对我的误解。
希望每一个热点的背后，都能带来哪怕一点点的改进。日积月累，那必定是大大的进步。这也是我们作为普通人，参与社会管理的方式。
就像，我已经很久没有吐槽过北京的雾霾了，并非习惯了，而是经过这届政府的治理，北京的天空，真的清朗的许多。
他们说，戴口罩戴久了，会让我们的后代误认为，这样的穿戴着装，是人类历史文化留下的传统。远离了雾霾，但却没有彻底摆脱病毒。口罩暂时是摘不掉了。我正在思考，怎么向我越来越懂事的女儿，解释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