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三模冗余
“群体免疫”——从2020年的春天开始,针对这个医学概念的争论就未曾停止,有人斥其为草菅人命,有人视其为救命稻草,有人主张不妨一试,以为对照。
在这个冬天,我们会共同见证这番对照的结果。
但是,尽管如此,围绕“群体免疫”的争论恐怕不会轻易结束。
只要我们一天没有彻底战胜新冠病毒,只要它还没像天花那样,被疫苗和药品牢牢监禁在实验室,就总会有人重拾扩大感染以实现群体免疫的论调。
为了给争论再添一把火,让我们来建立一个基于假设的模型世界——
假设,病毒并没有如非典一样迅速失去杀伤力。在自然演化的俄罗斯轮盘赌中,它们获得了对我们更加不利的遗传特性,在各地出现了多样的变种,为疫苗与开发造成了障碍。
假设,一部分地区坚决执行“群体免疫”政策,延续50年以上。
假设,在这些群体免疫地区,成功实现了60%以上的感染比例,人类的免疫系统和病毒的演化达成了动态平衡。
假设,在这些群体免疫地区,成功实现了某些人期望的,“各项福利支出,尤其是养老金的削减”。
假设,在这些群体免疫地区以外,那些没有被感染过的人们,必须严格防护才能踏上群体免疫的土地,还不得不为海陆空港的输入病例提心吊胆。
假设,这种提心吊胆严重阻碍了国际间的正常贸易与交流,进一步加深了地区间的信息不对称和不信任,我们熟悉的世界图景被误解和偏见切成了一块又一块。
在上述假设之下,这个空想的模型会如何运行下去?它的居民们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就让我们再加入一个观察变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怀着为家人和自己创造更好生活的愿望,离开位于群体免疫地区的家乡,踏上旅途。他会带领我们,在虚构的舞台上展开一场历时1个月的小小冒险……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欢迎来到《荆棘王冠》的世界。
(以本次新冠疫情中某些国家的群体免疫设想为背景的中篇科幻架空小说《荆棘王冠》现首发连载,今天为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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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瘟疫世代
病毒,一段DNA或者RNA,加上蛋白质构成的保护性外壳,这就是它们的全部。
它们是完美的猎手,安静地等待机会,吸附、侵入、脱壳,窃取猎物的物质与能量,完成生长与复制,再迎来全新的组装和释放。
它们无法独立生存,却能感染几乎所有细胞结构的生命体。即使宿主丧失生命,只要环境允许,它们依然可以在死亡中继续生存。
它们诞生于三十亿年前,比我们更像是这个星球的主人。在最近的五千个千年里,它们见证了我们的诞生与繁荣。甚至还在我们的遗传基因中,留下了自身的讯息。
然而,直到法老启建金字塔后的第五个千年,圣人编纂春秋后的第三个千年,奥古斯都戴上帝冠后的第二个千年,我们才意识到了它们的存在。甚至,直到今天为止,我们仍在争论,这些已知的最微小的捕食者们,是否可以称作生物?
可它们无疑是一种生命。
脆弱外壳之内的遗传物质,赋予了它们无限演化的可能,同我们完全一致。
或许,在这颗孤独的星球上,并没有什么理论,能够真正把我们和它们,以及更多的它们区分开来。生命的本质,可能就是那些被保护在外壳内的,不断混合、转换、变异和进化的遗传物质。
而生命之间所有的区别,很可能,就在于形态各异的那一层外壳——那些让我们坚信着我们之所以是我们,它们之所以是它们的表象,也在追随生命的内核,永不停歇地混合、转换、变异和进化着。
在那漫长的旅途中,它们抛弃了一切可以抛弃的,把自己的壳缩小到极致;我们则抓住了一切能够抓住的,不断加固和扩大自己的壳。
很难去评价这两种选择孰对孰错,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和它们,其实走在同样的道路上。这条路不知终点,无论时间。在这条路上,我们将与所有的旅伴们共同前进,我们将争执或妥协、捕食或被捕食,彼此创造并毁灭着。如同沸水中躁动不安的气泡一般,我们将前进,不断前进,永远前进,直至生命终结。
——2150年,春,李恬,《瘟疫世代的终结·后记》
……
……
每当我们欢聚一堂,纪念大瘟疫的终结的时候,总会为了开场致辞中,这场噩梦的开始时间争论不休。今年,我的顾问们甚至建议我,直接用21世纪来指代那个日子。我拒绝了,虽然上个世纪对待我们说不上多么温柔,我们也不能这么对待她。
也许是和病毒狭路相逢的20年代,或者是恐怖大王降临的50年代,又或是随之而来的,撕裂世界的血腥的新中世纪——上一个百年的每个日子,都是我们的父辈和我们所经历过、反抗过、并成功过的,值得大书特书的纪念日!
所以,我亲爱的朋友们,我可爱的敌人们——质问吧!争论吧!激辩吧!把你们坚信的正义作为驱动,把我们骄傲的理智作为把舵,把烧灼每个人的热情诉诸口水,自由自在地喷洒到空气中去吧!此等自由即是我辈昨日的战利品,而今日就该是争论的节日!因为,争论正是真理的母亲!
——2121年,冬,约翰·科罗纳,《在大瘟疫结束三周年纪念日上的演讲》
……
……
我的朋友:
非常高兴能在中秋后收到你平安的消息。你之前失踪那几天真是吓死我了。
别再那么冲动,你已经不是小伙子了。我们很担心你的那些旧伤,这次又泡了两天两夜的海水。记得每天按附件的药方做热敷,不然等老了,你就有罪受了。
我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医院的研究又有了新进展。我只希望后续一切顺利,病毒也不要再出现严重的变异,这样就能早点帮助你们正在建立的健康社区。
不要太急,一切都在变好。好好保重自己,我们要和孩子们一起,结束这个吸血鬼的世界。
祝健康!
——2107年,秋,张与非,《雷神岛书信集·致科罗纳船长 2107 No.08》
……
……
哥,我去伊丽莎白家派对了,会晚点回家。你记得吃晚饭。
——2086年,夏,玛丽亚,给约翰的留言
第一章 约翰
约翰再次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1点10分,钟摆不紧不慢的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台老挂钟和这间老公寓一样,都是曾祖母留下的遗产。她过早的追随丈夫而去,留下年轻的祖父。他不得不从大学辍学,变卖了所有的家当,才勉强保住了这里。约翰的父亲,他自己和妹妹玛丽亚都在这里出生。
公寓靠近老城区里最好的医院,是曾祖父和曾祖母为了工作方便购买的,他们生前都曾经是那里的医生。
也正因为如此,对老城区而言,这里的治安一直非常不错。
也正因为如此,当玛丽亚说起要去朋友家玩到晚上,约翰并不担心。
但是,当他结束酒吧保安的工作,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玛丽亚还没回来。而那位朋友的姐姐说,她们几个姑娘晚餐时间一起出门了。
在一个小时里,他一直在尝试给玛丽亚以及她那几个朋友打电话,可是信号始终不通,这个街区已经很老旧了,没有人关心信号基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维护。
1点1刻,约翰的胸膛里简直像有一只野狗在撕咬——天晓得那群天杀的小婊子会带着玛丽亚去疯什么!
他扔掉手机,烦躁的起身穿衣,决定出去,看看青少年们夜里聚集的地方,能不能找到妹妹。
他一点都不希望在那里找到她。
但是他更恐惧在那里找不到她。
有只没有形状的野狗,在啃噬着他的心。
约翰不喜欢夜晚的街道。
虽然白天这里也能闻到大麻和屎尿的味道,但那毕竟只是阳光下蒸腾的气味。而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随着温度的下降,那一切会凝结起来,粘稠而滑腻,人需要在其中游泳,拼命的扑腾,才能透上一口气,否则的话,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它的一部分,像那些角落阴影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散发臭气,直到腐烂。
约翰很清楚那些人的情况,父亲死后,他曾经自暴自弃,像条泥鳅一样在街上游荡了几年。他不记得自己踢碎了多少渣子的蛋蛋,但记得每一位帮助过他的人。
那是一个老年人的帮派,不,与其说是帮派,不如说是个没有房顶的养老院。那群老家伙能活下去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咳嗽的声音比谁都大。
那是8年前的秋天,16岁的约翰又冷又饿,在血液贩子聚集的街口徘徊了很久。他需要钱,而感染瘟疫后康复者的血液,因为可以提取抗体做成药品,是可以在这里换成钱的。只要能成功隐瞒自己还没发过病的事,他就可以过几天舒服日子。
然而约翰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迈出那一步,可怜的父亲,当年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迈出那一步的呢?
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一位自称亚瑟的老人拦住了他。
“别进去,”老亚瑟身上的味道很臭,但不知为什么,约翰没有推开他,任由老人对他不停地唠叨,“你不该在这儿,孩子。”
可能是因为单纯的恐惧,也可能是因为对父亲的负罪感,或者单纯地,为这久违的、平平淡淡、没有任何附加含义的“孩子”的称呼,让约翰莫名地顺从,跟着亚瑟离开了那个公开交易活人鲜血的地方。
亚瑟带着约翰来到了自己的营地,让他吃了一顿简陋但是热乎乎的晚餐,然后让他赶紧回家去,年轻又健康的孩子不应该在这种等死的老人营地里呆太久。
约翰骗他说,自己已经发过病,不会再被老人们感染了,而且,自己没有能回去的家。
老亚瑟被他的谎言打动了,把他带到老人们集会的地方,他们接纳他留了下来,成为了这个帮派最小的一分子。
直到长大后,约翰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撒谎——父亲的死,让他丧失了回家面对妹妹的勇气,而那些会喊他“孩子”的老人,成了他暂时逃避的港湾。
老人们教会了他看人的眼光,穿衣的品味,打架的诀窍,欺骗的技巧,如何混进新城区高级商店的卫生通道,拿到几乎全新的垃圾食物,以及传统的殡葬仪式。
约翰怀念那些温暖的日子,老家伙们会聚在一起,说起他们年轻时的经历。在那些古老、浮夸、满是廉价酒精和烟草臭味的故事里,在约翰还没有出生以前,曾经有一个没有血液贩子,没有瘟疫的世界。在那里,50岁还会被称为“壮年”,人人都能活到满头银发,在旧城区、新城区和安全区之间来去自由。甚至长途旅行也不是奢侈品,不需要昂贵的健康检查,不需要专业医生出示健康证明,也不需要注射大价钱的血液药,只要付出百分之一价格的机票,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去地球任何一个角落,即使是大地的尽头。
约翰记得那些寒冷的日子,他不得不看着这些自称为“壮年”的老人,一个个发病,然后死去,因为窒息而面孔青紫,父亲当年应该也是那样……
然后,在活着的人的指导下,他们为死者擦洗身体,换上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再背去墓地安葬。说是墓地,但只是一片荒地罢了,就算立起坟墓也很快会被推平,他们只能在地上撒上花朵来安慰自己——这都是约翰没能为父亲做到的事情。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永远在打架,刚开始是父亲揍他,后来是他揍父亲。母亲只是一个带着奶糖味的金棕色的梦,妹妹玛丽亚则是她苍白的小影子,连眼睛和头发都是更浅的颜色。
玛丽亚是个特别安静的姑娘,可以一声不响地窝在沙发上,对着曾祖母留下的书看一整天。这让以前的约翰经常忘记有这么一个妹妹存在。她又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在他发病,挣扎着回到久违的家的时候,她就像天使一样抓着他的手:“我读到过这些,我会治好你的,哥哥。”她做到了,他的小玛丽亚是个天才!就像曾祖母一样,是个天生的医生……
道路两侧,路灯照不进的小巷中,又传来吃吃的笑声,或许是醉鬼,或许是毒虫,或者是疯子,或者又是什么别的东西,在窥视这个孤身的青年。
约翰快步走着,夜色中,继承自母亲的绿眼睛闪闪发亮——他的玛丽亚不适合呆在这儿,他想,他会送她离开。
第二章 玛丽亚
玛丽亚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当时约翰瘫倒在沙发上,木然望着窗外。一整夜,他找遍了知道的所有的地方,甚至包括那些著名的毒窟,在那里看到背影和妹妹相似的女孩在磕着药,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了现场所有人。
玛丽亚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安安静静的不做声,他知道她在道歉,他立刻就原谅她了。
“派对开心吗?”
“很开心。我们去了伊丽莎白的男友家,他和他的室友开了一个电器维修店,他们用旧货拼出了一套很棒的音响和家庭影院,我们错过了时间,就没敢回来,在那里住了一夜。我该早告诉你的,哥哥,对不起。”
“……”
“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要被你吓死了,”约翰转头看向妹妹,那个颜色浅浅的小尾巴现在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晨光在她蜂蜜色的卷发上投下光环,就像一个真正的天使。
“抱歉……”
“以后不会有什么派对了,小姐。”约翰板起脸。
“可是哥哥,我们并不会……”
“是,我相信你不会做那些蠢事。但你也没聪明到可以胡闹半年就考上医学院的程度。”
“哥哥,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毕业后我打算和朋友一起去护士学校,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攒钱……”
“够了!”约翰吼出来,“护士?你的老师说,你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你14岁就读懂了医学书,还救活了我,现在你说你要去当个护士?让你那个蠢货朋友见鬼去吧,他完全是在浪费你的生命。”
“他不蠢……再说小时候只是凑巧……不,哥哥,我们只是想要攒钱,医学院的学费很高……”
“钱我会解决!”约翰感到,胸膛里那只疯狗又开始呲牙咧嘴了。那条狗大吼大叫,就像父亲活着时那样。玛丽亚被吓得脸色苍白,像只小鹌鹑一样战战兢兢,他自己则无能为力的看着这一切。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约翰在脑子里对自己冷笑。
父亲沉迷于彩票,每次出海得到的报酬,几乎都被交给了彩票中心的那个老混球。上帝保佑这人没沾上赌博,不然被交给老混球的,恐怕就是自己和妹妹了——这种恐惧一直贯穿了约翰的青少年时期,直到有一天,他打翻了要出门买彩票的父亲,把他的钱抢过来为止。
那天他买了一大堆食物,玛丽亚饿坏了,像小松鼠一样,腮帮子一直塞得鼓鼓囊囊的,他把炸鸡和蛋糕堆在妹妹面前,觉得自己棒极了。
而父亲,那个喜欢做白日梦的可怜虫,鼻青脸肿地摊在地上,一直看着这一切。
小天使玛丽亚拿出一块蛋糕想要递给父亲,他阻止了,那时候他憎恨父亲,就像现在他憎恨自己。
那之后,每当父亲出海回来,他就找到他,揍他一顿,把钱都拿走。那时候他像一头野猪,只会用蛮力,从未深想为什么总能在老地方找到父亲。
直到父亲死了。
他在船上发病,留在了大海的某个角落。
尽管他总是吹嘘自己挺过了第二次瘟疫,身强体壮,具有超级强力的抗体。
他在账户里为儿女留下了一小笔财产,刚好足够他们为那间老公寓缴纳税款,保住他们的家,不至于沦落到街头,未成年的玛丽亚也不至于被送到收容所去。
船长说,这笔钱应该是卖血攒下的,他的父亲经常在靠港后偷偷做这种事——自从血液免疫技术在50年代被中国人首先提出后,血液贩子就和瘟疫一起遍布了全世界,在那些特别偏远的港口,他们收购的价格又要比在欧洲高得多——这种行为严重危害了父亲的健康,与工作无关。
船长还说,他的父亲死的时候并没有受很大的罪。约翰强迫自己同意了这话,他知道有些人会把没断气的水手扔下去。他已经十六岁了,强壮得像个大人,能把父亲压着打,但在船长室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着船长签了一份支票,那可以支持他和妹妹继续生活。他哭了起来,船长见状,又找出一些现金交给他,他把钱捏在手里,哭得完全停不下来。
那之后,约翰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回家,家里到处都是父亲的痕迹,他把抚恤金交给玛丽亚,自己长时间在街上鬼混。直到那一天,在发病带来的高烧间歇,他奇迹般地爬起来,回到了那间公寓门口。
14岁的玛丽亚打开门,为他的归来泣不成声。她把他拖到沙发上,用曾祖母留下的办法照顾他,治好了他。
玛丽亚聪明得简直不像是他这种人的妹妹,那点抚恤金一直被这个女孩当做国家预算一样仔细的对待,在他病倒的时候,他们不用像其他人那样为吃饭发愁,整个财政部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姑娘。
从那时候起,约翰下定了决心,要让玛丽亚去更好的地方,像曾祖母那样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
在老城区这并不简单,约翰相信玛丽亚可以通过医学院的考试,来自安全区的数学老师愿意为自己天才的学生提供担保,帮她申请奖学金,但是要支持玛丽亚5年的大学生活,他们还是需要一大笔钱——靠他一个酒吧保安的收入,永远负担不起的一笔钱。
新城区里只有培养全科医生的进修学院,正式的医学院只开在安全区里——在大瘟疫蔓延全球之后,为了保护人类最后的希望,医学世代积累的智慧结晶,以及国家最后的武装力量,那些防卫严密的安全地区并不轻易对外开放。像约翰这种在老城区的酒吧打工,没有买任何健康与安全保险的人,就算去提交申请,也完全不可能通过。实际上,约翰从来没有申请过,他没有车,那里太远了,而且也不知道过去能干什么,他只听人说过,那边的物价相当贵。
只有那些特别优秀、有足够天赋的人,才能被接纳为安全区的一员。不仅仅是智力上的,还有健康上的。19岁的玛丽亚仍然没有发过病,这说明她天生的抵抗力比一般人强得多,这是安全区所欢迎的。但这也说明,她很可能在年纪更大,抵抗力下降的时候,遭受更严重的感染反应,如果她继续留在老城区的话。
等玛丽亚到了医学院,她需要住校,医学院会给自己宝贵的学生们提供最好的医疗和保险,确保他们不被瘟疫感染。但它也绝不允许学生们在毕业之前接触非必要的健康风险。在那里打工的机会自然也很少。这又会带来一笔开销。
在酒吧,约翰听说过一些大学生为了贷款而堕落下去的故事,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妹妹落到那种地步。
“钱我会解决,我会解决的……”
约翰对妹妹笑了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玛丽亚。”
第三章 彼得
彼得是一位知名的绅士。
他的皮肤黝黑发亮,又瘦又矮,每天都用发胶把所有头发整齐的固定在头顶上,这样每个人看到他,都会不由自主的被那一片雪白的头发吸引。
不是染色,是货真价实的白发。
没人知道他具体几岁了,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老,却又比那些老人们,那些躲在地下室或者地铁角落里咳嗽的可怜人,都显得年轻。
彼得是约翰的邻居,一直住在他们那栋公寓楼的顶层。尽管以他的富有,并没有必要留在旧城区,但这位老人就像是老公寓的一部分似的,一直顽固地坚守着,直到大家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
每天,这位老绅士会打扮整齐,在一楼阿加莎的咖啡店里吃一份早餐,再散步去港口附近的商业街工作。一路上,他对每一个遇到的邻居微笑致意,但总是拒绝深谈。
大体上,彼得是一个慷慨的人,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他会为本街区的每一个孩子准备一份礼物。约翰小的时候,没少拦住他要糖吃。
彼得的这份慷慨,源自于他在商业街的事务所,那里的经营范围就像他的年纪一样是个谜。但老城区的人们都知道,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老彼得会为你搞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是代价也极为昂贵。这个老魔鬼就是靠着吸那些倒霉蛋的血液,才能活了这么多年。
私下里,人们一直在议论老彼得和中国人的秘密交易。他从不搭理那些血液贩子,但是却总是能拿出质量最好的血液药,而且绝不会像其他走私犯那样,卖出有问题的货物。即使在新城区的工厂发生血液污染事故的时候,老彼得的事务所也永远不受影响。有些时候,甚至连安全区那些有钱人,都不得不派人到港口区来找彼得,只有他有能力始终按时供货。
但是中国人又能从彼得手里得到些什么呢?在大医院里,中国人收购血液的价格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对供血人的要求也比一般的血液贩子高得多,高得就像不是拿去做药物,而是拿去做食品似的。老彼得并不收购血液,那么他到底提供了什么商品,让那些东方的吸血鬼们如此满意呢?
在那个好像是为国王准备的奢华的办公室里,似乎总是有人走进去,然后就那么消失了。但是,在人们试图进一步回忆,那些人都是谁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生平和经历格外的模糊。从哪里来?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人答的上来。大家只是隐约记得,有那么几个还不错的男人或者女人,心事重重地退掉房间,辞去工作,告别朋友,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都去过彼得的事务所,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约翰就坐在这个事务所里,宽大的红丝绒扶手椅实在过于柔软,让他安不下心来。对面的老彼得默不作声,已经喝下了两杯茶。
“玛丽亚要比你聪明得多,”老人开口了,“做一名护士,大约十年之后,通过考试和培训成为全科医生,被整个社区尊重,和家人一起过着安稳的日子,这才是最好的。”
打断想要反驳的约翰,老人继续说着:“是的,她天赋惊人,尚未发病,可这些在安全区毫无意义。在那些人眼里,她和我们一样,是一群泥潭里的老鼠,是不可接触者和贱民。不要相信学校里那个书呆子的话,像他那种自愿下沉的愚蠢少爷,是万中无一的奇葩。把她送到那里,就算她熬过那些恶意,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医生,她也不再是你的妹妹玛丽亚了。我见过一些拼命爬上去的人,他们活的很痛苦,非常痛苦。”
“可他们至少还活着!”
约翰说得很快,在彼得面前他总是会紧张,老人罕见的年纪和旧式的遣词,和他熟悉的生活有着诡异的距离感,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恐怖效果。
“他们能活到你这么老,可我的母亲28岁就死了!玛丽亚19岁了,越晚发病越危险,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无意识地,约翰把半边脸埋到了手里,“我知道,安全区里有的是渣子,可只有这样能让她活的久。她是个天才,她应该有活得长久的机会!就算那边真的糟透了,她也有家可以回。反正……我不这样做,未来也只能靠卖血来保住我们的家。”
彼得再一次沉默了,他用手指敲着桌子,像在打什么节拍,许久之后,他说,“我今年64岁,没你想的那么老。”
约翰愣住了,他刚刚知道了老城区最大的秘密,但……为什么让他知道这个?
“我参加过你祖父的婚礼和葬礼,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勇敢,正直,宽容,和你的曾祖父母一样。他们保护了很多人。我尊敬他们。所以我给你的所有建议,都是出于对待两个孩子该有的谨慎和良心,而不是我的工作。
“中国人开出的价格非常高,同时他们的条件也非常苛刻。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你离开港口之后,是绝对不允许和家里通讯的,也绝对没有反悔或者返航的机会。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医学研究院,里面的研究内容可以说是中国的最高机密。根据合同,你要在那里,在地球的另一面,为中国人工作至少十年,想想这期间能发生多少事情?
“而且你应该有所耳闻,在我这里签署了合同的人,还没有一个回来过。我这里只有单程票,所谓的十年,其实和永远并没什么区别。你真心想要永远离开这里吗?
“对,玛丽亚是很聪明,聪明而早熟。但她才十九岁,只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安全区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新城区和我们几乎一样,你要把她一个人丢下吗?!
“到了我这个年纪,人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全部都是虚妄。只有和家人朋友一起度过的时光才是真实。你并不是孤身一人,约翰,好好想想,你们应该有更合适的选择。
“现在,我请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你们的未来。一个星期之后,如果你还没改变主意,那么我会带你去见中国人。”
约翰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尽管已经下了决心,把自己卖去东方换一笔钱,但是那些关于中国人的可怕的传说,还是让他后背发凉。
彼得看到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坊间的流言太可笑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什么吸血鬼呢?是,中国人总是穿着防护服,那是因为他们对这里的病毒没有抵抗力,不是真的怕晒太阳。至少在雅典他们就不包成那样。
“我不建议你去,不是因为中国人的原因。我这里只欢迎那些对这里没有牵挂和留恋的人,你完全不合适,你太重感情了。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被自己的心撕碎,折磨到发疯的样子。请务必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孩子。”
PS:未完待续,后续会继续在沉思录上连载,也欢迎小伙伴们根据群体免疫这一背景积极发挥自己的脑洞。顺便诚征小伙伴翻译。
作者简介 三模冗余 / 自控人,航天狗 想造机器人伺候自己,结果要去伺候机器人一辈子 想上天,结果天天在地皮抓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