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上周末撸完《大秦赋》,被惊诧,作此文。今夜寒潮来袭,风雪等人归,重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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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大秦赋》出品方竭力与孙皓晖的《大秦帝国》切割,但不可否认,前者蹭了后者的荣光。
也难怪孙皓晖出离奇愤怒,从成剧效果看,《大秦赋》已不单单是胡乱改编,而是羞辱原作的心血和智慧。
孙皓晖倾心塑造的千古一帝愣是被演成朝阳区群众举报的瘾君子,长脸瘦削、目光呆滞,有气无力。
不是上了年纪就是老戏骨。在小鲜肉和老戏骨之间,还有一类演员,韶华不再却年富力强,演技就如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运气好能成就经典,一个不慎就是油腻。
靳东、周一围、杨烁、张鲁一……都是这类。
张鲁一真不适合演秦始皇,原汁原味的兵马俑就摆在那里,老秦人的精神面貌栩栩如生呢。
秦始皇到底长相如何,历史上曾有争议。
尽管是后世史家标杆,司马迁还是喜欢贩卖私货,比如他对秦始皇就存极大偏见,借助尉缭之口,对秦始皇进行人身攻击: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
尉缭曾任秦国国尉,是秦始皇的心腹,双方长期亲密接触,不可谓不熟络。加之尉缭又是鬼谷子的徒弟,深谙相面之术,故而看人识人绝对不差。
于是,郭沫若根据这段文字,继续编排如下:
这所说的前四项都是生理上的残缺,特别是“挚鸟膺”,现今医学上所说的鸡胸,是软骨症的一种特征。“蜂准”应该就是马鞍鼻,“豺声”表明有气管炎。软骨症患者,骨的发育反常,故尔胸形鼻形都成变异,而气管炎或气管枝炎是经常并发的。有这三种征候,可以下出软骨症的诊断。
郭沫若不但嚷嚷要挖秦始皇的坟,还有板有眼地说秦始皇是丑八怪,忒欺负人了。也许是冥冥中有报应,郭氏后半生就与秦始皇纠缠不清,命运如坐过山车般起伏,令人唏嘘不止。
不过,同属马列主义史学阵营,翦伯赞有不同意见。
史书载,赵姬“绝美而善舞”。因此,翦伯赞从遗传学的角度出发,推出秦始皇长这样:假如他多少有些母亲的遗传,他应该是一位英俊而又漂亮的青年。
两个史学大师为秦始皇的外貌打起笔墨官司,甚是搞笑,不过他们很快就殊途同归了。那是后话。
鉴于历史过于遥远,秦始皇统一六国也非凭脸,就不讨论他的长相了。
单从文艺作品的调性而言,如果说《大秦帝国》尚有纵横捭阖的生命气象,那么《大秦赋》徒剩下猥琐。
战国时代的精神可以用两句话概括,一句出自韩非子,“多事之时,大争之世”;一句出自晏子,“凡有血气,皆有争心”。
这个“大争”在《大秦赋》中全然不见。“争”的本该是天下事和国事,可剧中争的是宫闺事。
不可否认《大秦赋》开篇恢宏,有爆品潜质,可当辛柏青饰演的嬴子楚下线后,该剧就急不可耐地朝下三滥直奔,拢共70多集,渲染赵姬的淫迷就占了30集,用10集来统一六国,且大都是旁白灭国。
最后一集,张鲁一急赤白脸地宣称朕即天下,可毫无睥睨四海八荒的凌云志气,倒是裸身而降的齐王的腱子肉让人印象深刻。
偌好的原著在前,倘就照葫芦画瓢,那里会拉胯如斯。
上述纯属艺术批判,相关文章充斥网络,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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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聊点高级干货。
对于《大秦赋》另一个层面的批判则升至思想维度,亦即要不要美化秦帝国和秦始皇。
其实,这不是一个新鲜话题,两千多年来,无数大佬卷入其中,还没争出个所以然。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卒,公元前104年司马迁始作《史记》,间隔近百年,早换了人间,一代雄主沦为刀笔吏的靶子。
虽然被汉武帝割了小鸡鸡,司马迁还是自发担任汉帝国的坚定吹鼓手,申讨暴秦,力证刘邦的天命所归。
他用尉缭的口说:“(秦王)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简言之就是,秦始皇没发迹之前,尚能礼贤下士,一旦得志,就会视人为奴。
他继续用李斯的口说:“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为人残酷、为政暴虐,人神共愤。司马迁就这样给秦始皇下了断言。
不过,同时代的政治家们却很务实,对秦始皇的评价倒向另一极。
主父偃认为:“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
桑弘羊肯定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功绩是““功如丘山,名传后世”。
王莽更是高呼:“功越千世!”
这也算不得屁股决定脑袋,至东汉,史学家们就并不苟同司马迁。
班固虽然批驳秦始皇残忍,但认为“三十七年,兵无所不加,制作政令,施于后王。盖得圣人之威,河神授图,据狼、狐,蹈参、伐,佐政驱除,距之称始皇。”
也就是说,班固充分肯定了秦始皇“施于后王”的制度。不因人废言和废事。
范晔持同样观点,在《后汉书》中提出:“汉承秦制”。
人品PK创制,评价秦始皇的这一思想脉络自后绵延。
最典型者为柳宗元,常人皆夸柳氏散文,殊不知其政论更是精妙,治史者不可不读《封建论》。
柳氏在《封建论》谓:“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公天下之端自秦始。非圣人意也,势也。”
也许推陈出新者的心境是相通的,张居正对秦始皇持理解之同情,他认为“三代至秦,混沌之再辟者也,其创制立法,至今守之以为利,史称其“得圣人之威“周王道穷也,其势必变而为秦,举前代之文制,一切铲除之,而独持之以法。西汉之治,简严近古,实赖秦之驱除也。惜乎扶苏仁懦,胡亥稚蒙,奸宄内发,六国余孽尚存。因天下之怨,而以秦为招,再传而蹙,此始皇之不幸也。”
此评相当高,认为秦始皇不啻于盘古,有造世之功。
迄至明末,李贽在《藏书》石破天惊的喊出:“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崩地坼,掀翻一个世界。是圣是魔,未可轻议。祖龙是千古英雄挣得一个天下。”
李贽是明代大思想家,可以跟王阳明扳手腕,极具原创力和穿透性,最喜与主流唱反调,偏爱给历史人物翻案,比如秦始皇、武则天。
之后,“千古一帝”见诸于文字,为小说家们提供了诸多灵感,集大成者系二月河。
不过,“千古一帝”并非李贽对帝王的最高评价,他称朱元璋为“千万古之一帝”,远超商汤和周武。
跪舔之情溢于言表,但按照李贽的脾性,断不至于自唾其面。只能说,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大师就是令人捉摸不透。
章太炎亦是如此,作为清末学术大家,他臧否一切,但在《秦政记》中赞扬秦始皇:“虽四三皇、六五帝,曾不足比隆也。”
章太炎是乾嘉学派的守门人,其观点自不可小觑。
薪传乾嘉学派的柳诒徵在《中国文化史》有具体阐述:“始皇时代之法制,实具伟大之精神,以一政府而统制方数千里之中国,是固国家形式之进化,抑亦其时思想之进化也。”“盖秦政称皇帝之年,实前此二千数百年之结局,亦为后此二千数百年之起点,不可谓非历史一大关键。惟秦虽有经营统一之功,而未能尽行其规划一统之策。凡秦之政,皆待汉行之。秦人启其端,汉人竟其绪。”
柳诒徵乃中国史学先驱,与陈垣、陈寅恪并称“南柳北陈”。这是纯学术意义上辨析秦始皇的最后韵唱。
接下来,关于秦始皇的评价就脱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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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马列主义,重塑了中国话术,进而广覆盖,自是包括治史范式。社会形态划分论和阶级划分论是个中利器。
1926年,伟大领袖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授课程,有分析中国历史的内容。据当时学员保存的笔记,在“中国政治史与中国地主阶级”的题目下,他谈到秦王朝的历史:“中国政治,可说是地主阶级的政治。皇帝不过是地主的表征,所以每朝皇帝的倒闭,就是地主阶级的分裂……如秦末,二世大兴土木,人民的人力财力,耗费殆尽。汉刘邦,楚项羽,陈胜、吴广,应之而起。汉高祖先入函谷关,与秦父老约法三章,秦人大悦。此概指少数地主而言。”
在关于土地问题的总结中,有这样的记录:“(秦朝末年)陈胜吴广不堪其苦,遂辍耕而叹,揭起义旗,他们纯粹代表农民利益者。同时有汉高祖、项羽等皆起兵讨始皇,结果汉高祖胜,项羽等失败。”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王子今称,秦末农民暴动发生时,已是秦二世时代。“起兵讨始皇”的说法,表明伟大领袖认为秦末大起义的性质总体表现出对秦政的反抗,也包含着对秦始皇政策的否定。
总体而言,早年间,伟大领袖对秦始皇持抨击之态度。
在著名词作《沁园春·雪》中,他评点了中国古代五位帝王,“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附有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文采、风骚、大雕,只能如是,须知这是写诗啊!难道可以谩骂这一些人们吗?别的解释是错的。”
陈晋主编的《MZD读书笔记解析》写道:“MZD一向反对作者为自己的旧体诗写注解,这一例外,且言辞恳切直露,实与当年山城的风波有关,算是一种回答吧!”
1940年代的重庆确实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常凯申一手在前方制造“皖南事变“,一手在后方制造白色恐怖,郭沫若愤而写出《吕不韦与秦王政批判》,后收入《十批判书》。
他以吕不韦和秦始皇的对立,揭示了民本主义和专制独裁的水火不容:“吕氏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而秦始皇则是:天下,一人之天下也,非天下之天下也。他要一世至万世为君,使中国永远是嬴姓的中国。”把天下视为一己之私,“不让任何人有说话的余地”,“他的钳民之口,比他的前辈周厉王不知道还要厉害多少倍。”
对于焚书坑儒,郭沫若说:“吕氏门下的那批学者,可能是完全被消灭了。然而……人可以诛灭,真理总是烧不绝的。“
明眼人都知道,郭沫若所批的秦始皇就是常凯申。
郭沫若高呼:“如今天下的人都是和我通谋的,天下的人都愿意除掉你这个暴君,除掉你这个魔鬼,除掉你这个……”
不得不说,在常凯申坐镇的重庆,郭沫若敢如此写,很是英勇无畏!也难怪,伟大领袖钦点他为鲁迅之后的文化旗手。
1948年12月,郭沫若和翦伯赞等一行三十余人,抵达沈阳,他们应邀进京共商国是。彼时,他们意气风发,带着新史学的光环步入即将抵临的新时代。
郭沫若目睹解放区火热情状,高声朗诵:“于今北国成灵琐,从此中华绝帝王。”
后几年,情况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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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领袖要为秦始皇“恢复名誉”。
1958年4月,范文澜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历史研究必须厚今薄古》。
一个月后的在八大二次会议上,伟大领袖说:“范文澜同志最近写的一篇文章,《历史研究必须厚今薄古》,我看了很高兴。这篇文章引用了很多事实证明厚今薄古是史学的传统。敢于站起来讲话了,这才像个样子。文章引用了司马迁、司马光……可惜没有引秦始皇,秦始皇主张‘以古非今者族’,秦始皇是个厚今薄古的专家。当然,我也不赞成引秦始皇。”
这时LB插话:“秦始皇焚书坑儒。”
伟大领袖驳斥:“秦始皇算什么……我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了秦始皇一百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我们一贯承认,他们说的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大笑)。”
史学家们闻讯而动。
翦伯赞说:“在我看来,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统治阶级中的一个杰出的人物。我说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统治阶级中的一个杰出的人物,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王朝的创立者,而是因为他不自觉地顺应了中国历史发展的倾向,充当了中国新兴地主阶级开辟道路的先锋,在中国历史上,消灭了封建领主制,开创了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主义的新的历史时代。“
吕思勉说:“秦始皇,向来都说他是暴君,把他的好处一笔抹杀了,其实这是冤枉的。他的政治实在是抱有一种伟大的理想的。”“秦人致败之由,在严酷,尤在其淫侈。用法刻深,拓上不量民力,皆可诿为施政之误,淫侈则不可恕矣。”
郭沫若极为被动,世人皆知,十年前他把秦始皇骂得狗血淋头,该如何找补呢?
1960年代初,郭沫若出版《读〈随园诗话〉札记》。全书凡77条,其中第8条就是《论秦始皇》。专门驳斥:“焚书早种阿房火,收铁还留博浪椎”。
先驳焚书:以焚书而言,其用意在整齐思想,统一文字,在当时实有必要。然始皇所焚并不多,书多藏在官家,民间欲学书者可就官家学习,此犹今之图书馆也。
次驳收铁:秦始皇收天下兵器……所收者乃铜而非铁。故始皇毁兵,在中国为铜器时代向铁器时代之过渡。且毁兵器而为钟声,不更有偃武修文、卖刀买牛之意耶?
这这这……
真是难为郭大师了。即使如此,他还没“过关”。
1973年7月4日,伟大领袖召见WHW、ZCQ,先对外交工作发了通牢骚,话锋一转就谈到了郭沫若:“郭老在《十批判书》里自称人本主义,即人民本位主义,孔夫子也是人本主义,跟他一样。……国民党也是一样啊,LB也是啊!”
他还写了首打油诗调侃郭沫若:“郭老从柳退,不及柳宗元。名曰共产党,崇拜孔二先。”
8月5日,伟大领袖又口赋七律一首,题目是《读〈封建论〉呈郭老》: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这是WG开始后,伟大领袖写的第一首诗。郭沫若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1974年1月25日,在批林批孔动员大会上,JQ两次把郭沫若叫起来,宣读那两首批郭诗篇。82岁高龄的郭沫若抱病参会,噤若寒蝉,会后入院。
到底是有诗词唱和的情义,伟大领袖没有一棍子把郭沫若打倒,派人前往医院探视,顺便索要《读〈随园诗话〉札记》。这其实是送去了一副良药。果然,郭沫若很快转危为安了。
对秦始皇的评价从此就超越了学术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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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49年的孙皓晖,长在红旗下,思想底色不可避免烙上了独特的时代印记。
孙,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陕师大毕业后,先后任教于西北政法和西北大学,是一名成功的法学学者。
很多年后,他以小说家的身份回忆说:“如果没有进入法学领域,我对秦的认识肯定不会完成第一个理性评判——秦是中国五千年文明历史上唯一的一段古典法治社会。”
1980年代末,孙皓晖出版《金色的农业帝国——中国经济法制史》。在书中,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秦帝国是中国文明的正源,后来历史对秦扭曲太甚,这是中国文明史的耻辱!
那时,社会上流行两种对中国文明的评判思潮,一是黄色文明落后论,一是中国文化酱缸论。
孙皓晖认为这都是对中国文明的扭曲解读,“我既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他要去中国文明的源头——秦帝国——寻找“药方”。
这就不能不为秦始皇“正名”,以此来重塑秦的“精气神”。
孙皓晖选择了小说这种方式,“(小说中含有的)虚构,历史研究著作是不能写进去的,但是作为文学作品我就能把它写进去。这个只要推理可靠,历史坚实,表现出来的一切自然进程都符合人们对那个时代的理解,我认为那它就是合理性的。”
“大秦帝国是中国文明的正源。”在小说序言中,他开篇就写下这句话。
西北大学给了孙皓晖两年假期,但他越写越带劲,1997年干脆搬去了海南,潜心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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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历史小说,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
自宋以后,蔚为大观。《东周列国志》、《封神榜》、《三国》、《水浒》……莫不如此。即便到了咸与革新的五四之后,传统也未曾断绝,
郑振铎嘲骂阮大铖、郭沫若礼赞司马迁、廖沫沙评议信陵君、吴晗假托海瑞言政,都是有名公案。
衍至当代,这一传统更是变本加厉。
先拔头筹者乃姚雪垠,《李自成》轰动一时,盖因在主流历史话术中,李自成代表先进的农民起义领袖。
WG爆发后,最高领袖畅游长江时,指示时任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你告诉武汉市委,对姚雪垠要予以保护,他写的《李自成》写得不错,让他继续写下去。”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总设计师亦有评介,大意是:《李自成》第一卷十分精彩,可以说无懈可击;第二卷虽然不如第一卷,但能够写到目前的这样水平也十分难得。
两任核心皆关注一部小说,殊为少见。姚雪垠自认超过《三国演义》胜过罗贯中,还说《红楼梦》有“红学“《李自成》要有”李学“。
历史小说的风采真是别开生面。接下来,凌力、二月河、唐浩明、林佩芬、刘斯奋、熊召政等人接棒。
凌力,经历神奇,生于延安,从事导弹工程技术工作12年后,1978年调入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她创作的《少年天子》将历史还原到生活化、人情化、心理化,“达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有机统一。”后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排名仅次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是主流文学界对历史小说的接纳。
2003年,《少年天子》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由邓超、郝蕾、霍思燕等主演。该剧是邓超演技的巅峰,也是郝蕾和霍思燕颜值的巅峰。邓超和郝蕾因戏生情,本是璧人一对,无奈郝蕾接拍《颐和园》,邓超难以接受,遂分手。
至于二月河,就无需赘言了。清帝三部曲中,《雍正皇帝》公认最佳。在他笔下,嗜血的雍正不耽享乐,堪比劳模。《雍正皇帝》曾两度入围茅盾文学奖,但都错失临门一票。
林佩芬是满族后代,其父1949年赴台。如此背景,使得她对上一代人怀乡思土的悲怆情怀深有理解。1981年林父过世﹐她决定写一部作品来纪念亡父﹐这正是《努尔哈赤》。她写了18年,“那漫漫的长夜与迢迢长路竟是一条壮丽高贵的旅程”。
在纯文学书迷心中,《努尔哈赤》是100分的小说,读来令人心碎不止。
不过在更广泛的读者心中,唐浩明的《曾国藩》才算经典,畅销书市。曾氏的成功和商品社会成功学的狂热不谋而合。
在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比中,《曾国藩》不敌《白门柳》,评委理由是:“史太重,文学性太差。”
《白门柳》是刘斯奋的代表作,通过明末清初复社诸生与秦淮名妓在大动乱中的历史命运,展示 “天崩地解”的社会巨变。该书文学优美,使用了大量中国古典诗词作为意象。
“白门柳”出于唐朝李白的《杨叛儿》:“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白门”指南京。清人王士禛《秋柳》一诗,以南京白下门的秋柳寄托故国之思。
小说分三册,题名分别是:“夕阳芳草”、“秋露危城”、“鸡鸣风雨”,无一不有出处。“夕阳芳草”出自宋代晁补之《鹧鸪天》,“夕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秋露危城”出自宋代辛弃疾《满江红·题冷泉亭》,秋露下,“向危亭横跨”;“鸡鸣风雨”出自《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两相对照,唐浩明输给刘斯奋,不冤。
到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熊召政为历史小说挽尊,《张居正》以全票通过。不过这部小说的口碑却很分化。
感兴趣者可对照朱东润的《张居正大传》阅读。朱先生这本书与《朱元璋传》(吴晗著)、《李鸿章传》(梁启超著)、《苏东坡传》(林语堂著),一并被誉为“20世纪四大传记”。
朱先生当得起传记文学巨擘,为历史人物写作树立了标杆,他生前尝言:“我死后,只要人们说一句:‘我国传记文学家朱东润死了‘,我于愿足矣。“
继而向茅盾文学奖发起冲刺的历史小说即孙皓晖的《大秦帝国》,然而折戟沉沙,初选尚未突围。
茅奖评委之一、作家麦家说,“这部小说的主题思想出了严重问题,他的整个小说都在美化暴秦、贬低儒家,与现在的社会价值体系相悖,它如果最后获奖的话肯定会引起读者的炮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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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皓晖定是不服气的。
2008年,《大秦帝国》完整出版的那一年夏天,河南文艺出版社与新浪网联合在南阳师范学院举办了主题为“朝阳与落霞”的对话。
孙皓晖与二月河同台,互赞大意如下。
二月河说,《大秦帝国》呈现了中国古典文明的朝阳时代,他自己的作品则呈现了中国古典文明的落霞暮色时代;前者是写中国的阳谋精神,后者则是写中国的阴谋病态;阳谋难写,阴谋好写,阴谋容易出故事。
孙皓晖说,二月河的清帝系列,抓住了历史小说往往最为欠缺的一个灵魂点——文明史意识,呈现了满清部族自觉融入中国文明的历史过程,使作品的视野格局远远高于其他同类作品;而这一过程,以康熙时期为枢纽,因此,二月河的第一部最好。
看来,两位作家颇为惺惺相惜。
在诸多历史小说中,唯二月河的清帝系列与孙皓晖的大秦系列最为畅销,改编的电视剧也几番霸屏。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历史虚无主义、消费主义和民族主义这三者之间找准了一个点。
如今二月河已经离世。孙皓晖一门心思弘扬中国原生文明论。
其他作家,要么早逝,要么年迈,要么移情,无有新作,只有熊召政推出一部《大金王朝》,然书品令人五味杂陈。
历史小说,毕竟不是历史,当不得真。小说家的本领才是第一要义。
但历史小说毕竟依托历史,如刻意迎合,或政治或思潮或商业,止徒增笑尔。
赞也罢,弹也罢,历史小说家后继有人欤?
参考文献:1. 《郭沫若和秦始皇》,孙言诚,《读书文摘》2. 《秦汉闻人肖像》,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王子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