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飞剑客
丁真快火了两周了,按理说,当他被发现,资本跃跃欲试包装之际,通过国家背书朝着正能量的方向在走了,没有出现盲目带货等等问题,一个放牛的孩子,现在也在接受教育,这个热度多少沉寂下来了,没想到,丁真的热度才刚刚开始。
现在网络上出现很多情绪反弹,甚至出现了“部分男性对丁真的态度”这一微博热搜以及“贴吧男性普遍仇视辱骂丁真”这样的讨论。
笔者大概了解到,有不少人是讨厌丁真或者说讨厌这种符号,讨厌这种宣传意义的,一种显而易见的观点是,我看知乎上很多人说丁真击破了他们的朴素向上的价值观。这些人有没有朴素向上的价值观先不论,说实话,正常人辛辛苦苦打工回家,打开手机到处是丁真,再看到异性山海呼啸般的追捧都会有些情绪,我也酸了。
但笔者有点好奇,他签了当地国企五年合同工这事,和我等打工人在大城市里搬砖这事,有任何关系吗?按理来说丁真签了三千块钱一个月的合同工,现在我们和丁真都是无产阶级了,击破咱朴素价值观这事,不应该交给我们敬爱的老板和二代类似曹译文之流么?后来笔者明白了,一群人在鄙弃流量明星,努力维护想象中的价值观时,突然官媒亲自下场捧人,等于告诉诸位做题家,这题我要出开放题了,长得帅有红利,这给人一种“我等亦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的冲击……
有人说丁真是文盲,不值得拿出来放到台面上,其实他并不是文盲,他会藏文,当然如果用城里人的眼光来打量,会藏语而不会汉语本身就是一种文盲,这是占据现代化高地的一种说法。
笔者也曾待过川西,了解过藏族地区那里的孩子从会走路就跟着家长去放牧,丁真作为家里老大,要帮家里分担,这很正常,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几乎都是读书没多久就要回家放牛,藏区的教育环境和我们不一样,非要说问题,那就是我们教育扶贫工作做的不到位,在西部地区,很多人和丁真一样没有接受完整义务教育,初中辍学当学徒,去广东工厂打工。
最后还有一种不喜欢丁真的,就是烦。有些人是真的不想看到王冰冰和丁真了,只是单纯不想看见这俩人。b站点了不感兴趣,还往死里推荐。这类人也很多,先声明,笔者就是这类的人,烦,但不妨碍笔者借丁真现象聊一些深层次的问题。
国家捧丁真的初衷也很简单,就是希望这次丁真的走红为地方扶贫工作带来了宣传效应,而且丁真走红本身,就埋了很多扶贫工作者的草蛇灰线在里面的,在丁真之前,理塘县扶贫干部们就比较熟悉互联网运作,火起来就能立马抓住时机宣传。从思路上来看,有个网红火了,就能让甘孜,让理塘获得许多的关注度,顺便给网民扫一下四川也有藏区这个盲,注意力都到了理塘,总能把一些游客吸引过来,这样带动了住宿,周边消费,如果能够持续,就能围绕起来做一个支柱产业。
这个思路里面,说实话,有很多无奈之处。川西大家都知道,有稻城亚丁,有海螺沟贡嘎山,为什么非要来理塘呢?一个旅游资源本身就十分匮乏的县城,一个附近最近的景点都得开车数小时的县城,想要把旅客吸引过来,只能从人身上找东西,就需要一个网红,这个网红不仅要帅气,要有一些异域风情,也就是都市小资说的野性纯朴,那双没有被奥数污染的眼神。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国家要捧丁真,不是捧红了丁真,当地就能立刻能鸡犬升天,那也得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制来,这需要各大商业传媒机器开动起来配合,而这些商业机器又能整啥,他们只能整出一种东方主义意识形态来把大家哄过来,没错,是哄过来。
什么是东方主义呢,举个栗子,“李子柒的视频放到油管上,洋人看了都说好,中国就应该是这样子”这是西方人的东方主义,“洋人都说喜欢看,那就是民族文化输出”、“藏区就是我们洗涤心灵之处”等则是典型的内部东方主义,东方人之东方主义,是为东方主义的二次方。
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边缘的部分充当“他者”。符号化的丁真能如此受欢迎,多少迎合了汉族人对某个纯净“异域”的想象。在某种意义上,小布尔乔亚说从丁真那看到了没有被学而思污染的眼睛,这和当年西方人当年提到香格里拉的时候,投射出来的想象无差。
说到东方主义,插一句,这也解释了我们之前所讨论的,丁真能说藏语,认识藏文,但部分网友却固执地将丁真看作“文盲”这个话题,换言之,一部分人借你去想象他们心中的纯洁之地,是需要玩赏的他者;一部分人把你视为愚昧之地的代表,是需要被俯视的他者。东方主义视角把丁真抽干成符号,在舆论场滋生情绪对冲、内耗。问题就在于,置身在这种情绪流量对冲中你会真的关注丁真本人,理塘以及背后诸多扶贫的努力吗?
丁真这个现象,反映的问题确实比较无奈,很多贫困地区都得靠“内部东方主义”的滤镜,通过所谓边陲少民的纯真感,浪漫感,来吸引游客,把有闲有点钱的小布尔乔亚弄过来消费打卡。
为什么是这些人呢?普通工薪族大抵是没有这份闲功夫跑去理塘吃牦牛肉火锅的,这需要自驾,川西路途凶险,一般旅游还是得挑黄金周去看各种人山人海(你看,这又是一个分配问题)。借网红宣传之所以无奈,就是像坚毅的扶贫干部,杜富国,最美康巴汉子等,国家不是没有宣传过,新闻联播里都有放,但效果不大,可能打工人没时间看新闻联播,小布尔乔亚觉得假,那是“看都不看”。现在有丁真了,至少可以收割一下后者。站在阶级情感角度上,这些有钱有闲的人变相用行动和机票去支持逆剪刀差,我们应该支持他们才对。
话虽如此,收割的后果是可能之后就没有回头客,造成这地方短暂虚火。
我们可以思考的是,原本贫困地区主导的宣传,会不会反过来被其依赖路径及其意识形态所束缚?
就好像《我和我的家乡》里面涉及农村出路这个问题上,给出的答卷大多是发展旅游业,所谓美好生活想象就是变成旅游度假村,只有邓超那部分是给出了苹果种植产业脱贫的,但最后还得依靠网红带货,因为《我和我的家乡》本身是给城里人看的,似乎只有变成提供我们消费的地方,成为大城市的展览柜才是唯一出路,无意识地流露出工业现代化统治的那种傲慢,这种傲慢类似于我们固执地认为丁真是文盲,这种傲慢带来了相应的想象力的匮乏,但我们身处其中,看电影有代入感,乍一看又没什么不对的。
确实,在现有的生产格局下,发展旅游带动消费,这是很多工业基础差甚至没有工业基础的县城乡镇面前最快捷的出路,至少可以分流一些本省的游客。问题不在发展旅游不对,重点在于大多不能长久,差的一直无人问津,稍好一点的红几年就过气。比如,某县城前几年一直把自己打造成北方的“温泉之乡”,县市两级投资力度很大,上面给予了支持,没过几年再去一次,那里周边建的那么多仿古的“酒楼”和义乌产的纪念品店几乎关门大吉了。
我们不说那些勉强搞旅游业的地方,旅游业真的发展起来,路径走对了,能给当地人到来什么?笔者之前去过广西涠洲岛,在舟山群岛的花鸟岛上做过工,其实民宿业,也没有那么好做,好做赚钱的花鸟岛都是当地刻意限制准入机制,没有三百万以上投资,你也进不去。小资面对稍大排面的资本,是无力的。最后一般是装修好几排房的人获利。而部分的当地人能够收租金了,是收获了红利的,但更多的当地人还是要撤出来,就好像我之前写云南时讨论到大理,资本大量涌入导致地价和生活成本攀升,导致当地人生活困难不得不出走的案例也不少。
回到丁真这个话题,与其嗑着一个放牛少年的某种东方主义的属性不放,拿来宣泄我们自身的局限性,不如多关注这背后有一批人探索其它现代化的努力——那些能够让丁真本人能从舆论喧嚣里走出来,让其好好学习的尝试。如果我们过度关注那些商业机器下量产的符号,也许理塘足够幸运,等待着一批人的到来,但这样的理塘无法托起整个扶贫大业。
在现实面前,照着一种单一的现代化的路径前行,其实终点都被框定好了,当你站在一种被视为唯一的城市现代化的高地去看,就会发现他们的最好的归宿是做好城市的消费胜地,当然,你也可能会发现老少边穷地区最好还是把劳动力放走,到城市里去,等这里上一辈人老去后,把这些不宜生存的地方还给大自然。渐渐的,你会认为这是最大的人道主义。
但这样你可能永远不知道,理塘,还有千百个理塘,就像你的故乡——是以怎样的态度被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