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饭出身的“绝代影后” | 万小刀

一、

 

1960年，身为满清正黄旗后裔的惠英红，在香港一间逼仄潮湿的木屋出生时，她嗜赌的父亲，已把从山东逃难带来的几大箱金条，输了个底朝天。

 

两年后，老天爷再来个雪上加霜，一场百年难遇的超强台风，掀房揭瓦，让小木屋里的10口人顿时无家可归，只得蜷缩在别人家的楼梯下，捡些食物残羹来裹腹。

 

偏偏厄运的阴云挥之不散，惠英红的父亲在做工时致残，姐姐又在一场大火中被烧得毁容，眼看日子过不下去，年长的兄姐们被卖到戏院，年幼的惠英红，也很快迎来了童年噩梦。

1963年，未满4岁的惠英红，跟着母亲在湾仔的红灯区叫卖“香口胶”，她以“讨饭”的方式抱住行人大腿，这样可以把1毛钱的“香口胶”卖到1块钱。

 

这些行人，多是前来寻欢作乐的美国士兵，遇上心情不好时，会一脚踹开惠英红，甚至不耐烦地送上几个拳头。

有次，警察巡逻，逮住了正在“讨饭”的惠英红，一把将她拎到了孤儿院，住了3个月。每次吃饭钟一响，惠英红就得拼命挤到门口抢饭吃。

恶劣环境下，惠英红小小年纪，就掌握了生存之道，她把“察言观色”“甜言蜜语”的傍身术练得炉火纯青，经常惹得喜爱她的士兵们，跨洋写信寄钱给她。

 

1973年，惠英红长到13岁时，一位天天买她“香口胶”的美国混血水兵，在用粤语对她说了“我爱你”的第二天，就奔赴越南战场，从此消失在人群，杳无音讯。

开局这朵桃花还没盛放，就蓦然凋谢了，冥冥之中，也为惠英红的坎坷情史埋下了伏笔。

失去“初恋”后，惠英红倚靠在灯红酒绿的电影院门口，被一张“明星”招募海报吸引，于是照着地址寄了张相片，给当时红极一时的邵氏导演李翰祥。

47岁的李翰祥当时没有看上这朵“雏菊”，机缘巧合下，另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却对惠英红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二、

 

在邵氏享有极高声誉的张彻，以60年代执导的《独臂刀》，打响了“新派武侠片”招牌，“张家班”的名号如雷贯耳。

 

“张家班”的弟兄很热血，拍片之余爱跑去夜总会，抱着美人切磋功夫，顺便拓展一下女演员。

13岁的惠英红没有等到李翰祥的垂青，又不愿再“乞讨”度日，于是凭着靓丽身姿，站上了美丽华夜总会的舞台，师从甄子丹的妈妈麦宝婵。

 

苦水中泡大的惠英红练功极其用心，跳舞、舞刀枪都是一把好手，很快从众舞女中脱颖而出，登台机会遥遥领先。

 

“张家班”的大弟子午马，当时任副导演，对年少的惠英红惊鸿一瞥，就把她引荐给了导演张彻。然后一试镜，张彻就钦定她加入“张家班”，与邵氏公司签演员合约。

 

这个时候，惠英红的妈妈不乐意了，她盘算着女儿当舞女一个月收入能有1500元，去邵氏当演员才500元，太不划算了。

可惠英红铁了心要追随“张家班”，她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成为大明星，拉着姐姐在合约上签了字。

头几年的演员生涯中，惠英红饰演了路人甲、龙套乙、炮灰丙。她的下一次命运转折，掌握在一位当时与她毫不相干的大侠手里。

1977年，张彻迷上了金庸大侠笔下《射雕英雄传》的电影改编，准备拍个三部曲，偏偏这时，他捧红的狄龙离巢，排在后位的傅声便成了“郭靖”。

一些新人也迎来机遇，19岁的恬妞拿下“黄蓉”一角，17岁的惠英红则被安排试镜江南七怪中的“韩小莹”。

不料正式试镜时，金庸大侠也在场，他见惠英红很是机灵漂亮，身手矫健，直接拨高她来演女二号“穆念慈”，后来第一场戏中，更是夸她“神肖形似”。

 

于是，17岁的惠英红，命运大门被金庸的侠风徐徐吹开，还在和张彻的深入交流下，喜结父女情，成为53岁的张彻的干女儿。

 

这个时候，邵氏另两位“大佬”也开始向她传递秋波，其中有一位，还和她不小心谱出了轰动一时的桃色插曲。

 

三、

 

所谓女大十八变，当年没有看上惠英红的“大佬”李翰祥，开始欣赏她的美，力邀她在新剧《金玉良缘红楼梦》中，与林青霞、张艾嘉、米雪等人同台竞美。

 

而另一“大佬”刘家良，在还没成为“大佬”前，在张彻手下干武师，当他羽翼已丰，自立门户时，拍的第一部电影，是1979年的《烂头何》。

他那时还没想过要和惠英红产生微妙关系，只是机会就这么降临了：影片的女主角拍了第一个镜头，就被打得弃片而去……

于是，正在跑龙套的惠英红，被临时顶上，她非常珍惜这个“女一”角色，硬生生扛下了对手的40多拳，吐完回来接着被暴击……

 

惠英红的超常表现，令刘家良刮目相看。她开始成为他的御用女主角，两人还因深入交流过猛，关系变得十分微妙，绯闻也就不胫而走了。

 

其时的刘家良已是5个孩子的父亲，家有正妻，又被徒弟贝如花痴恋，还在一次偶然机会下，与83版《杨过与小龙女》中的“小龙女”扮演者翁静晶一见钟情……

翁静晶比刘家良小30岁，比惠英红小4岁，两女的年龄差距不是太大问题，只是一个是温婉的“小龙女”，一个是粗野的“打女”，风格实在是大相径庭。

最后，翁静晶入住“刘府”，惠英红则对外力证清白，称和刘家良只有“师徒情”。

其时的惠英红对自己的“打女”形象，很是苦恼。因为片场的男同事，都把她当“哥们儿”，搞得她明明暗恋一位“幕后工作人员”，却硬是开不了口。

 

更令她苦恼的是赤贫的家庭，每月从邵氏领的薪水都不够花，只得拼了命地拍戏挣钱，因此落得一身伤。后来爱情降临，又担心影响事业，也主动放弃了。

 

这时，刘家良很是怜惜红颜的遭遇，决心以一己之力，改写惠英红的命运。

 

四、

 

1981年，47岁的刘家良力排众议，启用21岁的惠英红，出演邵氏大制作电影《长辈》中的女主角。惠英红很是惊喜，在盲肠炎手术拆线后的第8天，就赶紧进入了拍片现场。

影片上映，惠英红把侠女“程带男”演绎得娇羞妩媚又英气逼人，广受观众追捧。时值香港电影金像奖成立之初，非常宝贵的首届“影后”桂冠，就一举戴在了她的头上。

 

因为是第一届，惠英红拿到奖杯时，并未意识到它的重要意义，她望着这个铜铸的“小人”，甚至没有欢喜，心里还暗怪它不能换成粮食养家……

刘家良倒是很欢喜，拉着22岁的惠英红跑回邵氏谈判，把她的月薪从500元直接涨到了5万元。此后，惠英红主演的多部电影叫好又卖座，名利满载。

 

年轻的惠英红春风拂面，成为名副其实的“邵氏一姐”，只拍头号导演的戏，且都是妥妥的大女主。她还带着亲四哥惠天赐，好风凭借力，一起上青云。

谁料不久之后，风向骤变，香港电影市场飘来一场新浪潮运动风，开始“重文轻武”。惠英红察觉风向有变，主动转型，跑去拍文艺片《男与女》。

结果才拍一天，就被邵氏叫回来，意在维护她的“金牌打女”形象。后来，23岁的钟楚红顶上，凭此片一炮而红（详见往期精选：《“最美艳港姐”的美艳传说》）。

惠英红心有不甘，但不敢逆邵氏之意，此时的邵氏江湖地位已被嘉禾电影取代，虽是强弩之末，依然握有演员的生杀大权。

不过，惠英红很快又等来了新机会。

 

五、

 

1984年，24岁的惠英红联袂四哥惠天赐，演出展现北派功夫的粤剧《凤阁恩仇未了情》，一度轰动香港。

同年，邵氏电影停产，兄妹俩高光过后重新“择木而栖”，哥哥惠天赐转战TVB，并与多位女明星互送秋波，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惠英红也满心欢喜地演起了文艺片，她一改往日形象，褪去“打女”的粗野，激情澎湃地出演电影《三文治》中的女一号。

 

首部转型之作，宣传劲爆，结果却反响平平。观众并不买帐，抨击惠英红这张打星的脸，放在风花雪月的文艺片里，太出戏了。

惠英红咽不下这口气，又主演了风头正劲的新人导演张坚庭执导的文艺片《城市之光》，却仍旧不讨好，被舆论评判她“落力扮薯”。

而日渐式微的武戏市场，又迎来新崛起的胡慧中、李赛凤……形势裹挟下，惠英红人前飒爽英姿，人后却很是沧桑落寞。

生活中，她作为“爱情片”的女主角，也是风波不断。

惠英红先后与导演兼武师程小东、演员范鸿轩（“公孙策”饰演者）传绯闻，结果都不了了之。好不容易正儿八经地谈个恋爱，对方却病死了。

 

后来又谈了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却被身边人普遍不看好，认为她浑身上下一股“男人味”，迟早留不住金龟婿。

这些言语，令惠英红积攒多年的怨气一夜爆发，自己本是“窈窕女”，被命运逼迫成“打女”，全身受伤是常事，还要被人嚼舌根唤“男仔”。

她一时没忍住，瞒着男友，擅自跑去巴黎干了件轰动一时的“有色”事件。

 

六、

 

1988年，距“三级艳后”叶玉卿拍下露两点的周刊照还有2年，香港的男人们，正性趣盎然地热议着某周刊上另一位绝代佳人的露点照。

此佳人不是别人，正是28岁的“昔日打女”惠英红，只见她轻解罗裳，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前凸后翘、性感迷人的胴体本色。

 

当流言漫天飞舞时，惠英红不以为然，表示：人出生就没穿衣，裸照不过是场艺术回归。

可她谈了两年的男友很是介意，觉得“丢人现眼”“伤风败俗”，连吃饭都不愿带她出席。惠英红感到尊严受到碾压，第二天就向对方提出了分手。

 

其实，拍这组裸照，惠英红另有一个目的。

彼时的文艺大风已经逆不可转，她上次试水文艺片后，没有激起水花，这让她很不服气，想要一脱探究竟，证明自己也是可以千娇百媚的。

结果这组裸照，不仅让她失去了男友，还一度令她失去了转型的勇气，因为惠英红的“打女”形象实在是太过根深蒂固，导演们虽性致盎然，但不敢再轻易冒险。

眼见老天爷并没降甘霖，惠英红只得抱残守缺，继续当“打女”，她抛开身份，脏活累活亲力亲为。拍片中，每场打戏都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在毫无保护措施下，还被打断过鼻梁。

 

惠英红还经历了一次冒险拍摄，多年后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

1989年，29岁的惠英红出演电影《八宝奇兵》，有一场从16楼纵身而下的镜头，替身演员临阵脱逃，惠英红站出来撂下狠话：“不要耽误时间了，我自己上”。

 

结果往下跳时，擦到了晒衣服的架子，身上的保护衣被磨断了，碎片插进她的骨头，瞬间鲜血直流。

可是，惠英红拼命换来的成果，没有再次赋予她事业高光。倒是爱情开始柳暗花明，她还破天荒地吃起了“嫩草”。

 

七、

 

也是在1989年，29岁的惠英红在片场结识了22岁的黄子扬，彼时的黄子扬刚刚出道，外形俊朗，能歌善舞。

他的出现，极大地满足了惠英红对浪漫爱情的憧憬，她不顾旁人嘴舌，勇敢牵起了黄子扬的手。一段跨龄7年的“姐弟恋”，就这样，被炒得满城风雨。

 

不同往日，这是惠英红首次公开认爱。她给了黄子扬很多的爱，很多的钱，很多的戏约，还要绞尽脑汁地想，怎样送钱送戏，才不会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结果，黄子扬讨了便宜后，就开始挤兑惠英红：“你是大明星，你强过我，你根本瞧不起我。”说完找个借口出门，在小他6岁的三级片女星陈宝莲闺房里，寻找慰藉去了。

这样来来去去的次数多了，惠英红对黄子扬的炙热之情，转入温吞，进而冷却。

1991年，31岁的惠英红主动提出分手，并用“骗财骗色”“一生的污点”，来形容与黄子扬的3年“姐弟恋”。

 

其后的黄子扬，就陷入了“混混““奸角”的角色漩涡，事业一直没有水花。

惠英红的事业也高开低走。步入1990年代，文艺花开到荼蘼，惠英红退居后浪，但她不甘心，对于一些非主角的剧本，看都不看。

 

现实残酷的很，找上门的剧本角色从“姐姐”到“阿姨”，直接到了“妈妈”。惠英红拿着剧本，气得跺脚：“有没搞错，我才30出头，就让我演妈妈，我还有一颗谈恋爱的少女心呢！”

也不知这番话是被导演李力安听到了，还是被爱神听到了，果真满足了一把她的恋爱少女心，让她在电视剧《戏说乾隆2》里，和郑少秋来了段一夕之欢。

 

这燃起了惠英红追爱的荷尔蒙，可是一盆冷水很快泼下，她跑去寺庙算姻缘，被告知要60岁以后才能遇到真命天子。

此后长达5年的时光，随着文艺片的崛起，惠英红从神坛跌落，无人问津，直至绝迹银幕。她曾经用命换来的一切，说没就没了。

 

惠英红想不开，久而久之，就患上了抑郁症，还误入了死神道。

 

八、

 

2000年，40岁的惠英红在家吞食安眠药自杀，当妈妈和妹妹踹门而入时，她已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所幸抢救及时，死神把命还给了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长期幽怨自弃的惠英红幡然醒悟，开始重拾生活信心，还因缘际会，重燃了爱火。

一位圈外暖男上线，一举俘获了惠英红的芳心，两人温暖相依，谈了半年恋爱。惠英红还在不知情之下，和一位从事餐饮业的商人交往，由此卷入了一场“四角恋”风波。

当失恋的伤痛再次袭来时，惠英红迷上了打麻将，不分昼夜地打，打到照镜子都不敢认自己。于是，她换了种生活方式，开了间美容院。

但这种生活，也不是惠英红想要的。

2001年，41岁的惠英红雄心归来，主动求戏，在许鞍华执导、舒淇主演的《幽灵人间》中，饰演配角“松母”。

 

这次回归，惠英红宝刀未老，凭着浑然天成的演技，提名金像奖“最佳女配角”。

随后，刘伟强的《无间道2》和陈可辛的《武侠》等片，也相继找上门来。在《武侠》中，惠英红再扮“打女，她眼神凌厉，飞檐走壁，重现当年风采。

 

演艺事业的大门再次徐徐打开后，惠英红自如地游走于功夫片、文艺片、电视剧集之间，无论角色大小，戏份轻重，皆全力以赴。

 

命运垂青于拼命的人，属于惠英红的荣誉，迟早会给她。

2009年，49岁的惠英红再次拿到第一女主角的片约，在何宇恒执导的电影《心魔》中饰演一位占有欲极强、行为怪异的母亲角色。

 

电影上映，观众惊呆了。惠英红凭着炸裂演技，一举斩获“金马奖最佳女配角”“金像奖影后”以及国内外诸多其他大奖，荣誉纷至沓来。

站在金像奖的颁奖台上，惠英红泣不成声，这是时隔28年后的荣誉回归，也见证了她28年从坍塌到重生的演艺生涯。

 

2017年，57岁的惠英红又以《血观音》斩获“金马影后”。同年，凭借电影《幸运是我》的精湛演技，再次把“金像奖影后”收入囊中。

 

也是这一年，她因拍摄动作片《Mrs. K》时旧伤复发，左膝盖永久残废，因而为自己的“打女”生涯划上了句号。

迄今为止，惠英红仍是香港电影金像奖史上唯一一位“打女影后”，堪称“绝代”。年华流逝，命途多舛，却并未打倒她，而是成就了她出神入化的演技。

 

2018年，58岁的惠英红因热心促进香港电影业的发展，被香港政府授予“铜紫荆星章”。

2020年，惠英红登上央视春晚舞台，与马建超等一同表演武术《武林雄风》。

 

两个月前，60岁的惠英红还参加央视国庆晚会，与杜江、任达华、欧阳娜娜等共同演唱歌曲《我的祖国》，并获得“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全国十佳电影女演员奖”。

每个人的起点都不相同，有人天生富贵，有人生来赤贫……但做命运的强者，不屈服，不怕苦，便终有一日破茧成蝶，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