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华门的卡夫卡
当前,美国大选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官阶段,无论是“瞌睡乔”还是懂王当选,只是选择谁在向旧的和新的火灾添加燃料。或许当我们这代人老去的时候,一定会回想起2020年,那时,这幅长卷还只是刚刚展开。
从懂王的贸易战说起
懂王这四年,最大的政绩是什么不好说,但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印象最深刻的,恐怕是贸易战。是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彻底撕下了中美之间仅剩不多的表面文章。因此,贸易战对我们来说,无论如何评估其意义,都不为过。那么,为什么美国要挑起贸易战?川普一个人的独走,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国家的发疯?我们可以从川普的高参莱特希泽的的角度来看看。
知乎著名ID“冷哲”曾提出,中国(自入世起)是发达国家粉碎机,依靠中国强劲有力的成本管理,一旦进入某细分行业,必将把本行业的利润打成白菜,并占有这一行业50%以上的规模。所以在贸易战前,多数学者认为想要“制造业回流”这有违经济学原理,制造业无法回流;即便是贸易战发生了,多数人仍旧坚定认为,制造业回流难上加难,美国政府必将知难而退。
这样的想法,无疑是犯了教条主义。实际上,莱特希泽近来所接受访谈时所述,表面至少以他为代表的川普集团,是从政治的问题考虑问题的。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个时期,美国梦的具象化,就是男主人在工业企业上班,女主人做全职太太,家里住着独栋房子,养着至少两个孩子还有猫狗,家里有一到两辆车,依靠男主人的薪水就足以比较高的水准养活全家,也就是我们说过的“大house”。
而到了川普当选为总统的2016年,美国梦真的就只是“一个梦”。无论是衰朽的五大湖区、密西西比河流域和中西部地区,社会呈现瓦解状。而东部地区和加州,则更多的是后现代社会,从事的工作也从变成了附加值更高的IT、金融行业。
在主流经济学家看来,这意味着美国进一步调整了其经济结构,意味着更高级的价值链生态位,而与此同时出现的“锈带”,只需要做好救济和再就业扶持即可。
但莱特希泽在近期的访谈中系统的阐述了他自己对贸易战的认识,我认为水平至少超过主流经济学家三里地。莱特希泽表示:和中国打贸易战不是目的,促使美国制造业回流才是目的。促使美国制造业回流的目的,也并不是什么为了巩固美国的产业基础或者其他的目的,而是他认为,人必须要有工作和职业,并且是有劳动、有意义、有获得感、能让劳动者产生积极的自我评价的工作。
莱特希泽认为,从总的效益和效率的角度来看,主流经济学认为跨国贸易让双方都获得了好处确实没错,但美国损失掉了工作,虽然这个工作岗位转给中国成本更低,效率更高,但这让美国产生了社会问题,而好处只是让跨国资本拿走了。失业的工人是不可能从事价值更高的岗位的,只可能从事更低级的工种、或者失业,而这两者,都将摧毁原本依靠生产关系为纽带组织起来的社会,让社会变得碎片化和混乱,让原本的工人走向酗酒、吸毒乃至犯罪。
在美国两亿多的成年人中,有至少一半是没有大学学历的。这意味着他们中99.9%的人是不可能爬行到更高级的岗位上去,没有了制造业的体力劳动岗位,他们几乎无处可去。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所鼓吹的价值链爬升,无疑是谎言。这就是为什么2016年大选前,新媒体和传统媒体都显示希拉里必胜,而川普却深知自己能赢的原因。川普集团的支持者,没办法发声,并且绝不可能和夺走了自己工作岗位的新自由主义妥协。
美国能回归传统吗?
鉴于今年两党立场的修正,以及川普对新冠疫情防控时丑态百出的表现,许多人已经在赌“瞌睡乔”当选后,美国“返回历史的常态”了,这其中当然包括许多这几年脸被打烂的人。当然,我们已经有多篇文章分析了2020年以后全世界将走入新常态,指望“瞌睡乔”能回归传统是想屁吃。
民主党集团想回归传统,川普集团的支持者们,同样也是想回归传统,只不过两者的传统不是同一个而已。那么美国到底有几个传统?
在现在的思想钢印里中,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美国文化是多元融合的文化,进而推导出来“美利坚——人类的希望”。实际上,美国只是在1965年后才成为一个所谓的“移民国家”的,而在此之前,美国对移民具有高度的选择性。美国历史上对不同文化的移民有着强烈的担忧,并且曾经长期对文化特点鲜明的种族进行排斥。
这最著名的就是1882年《排华法案》,开始是10年,后来又无限期延长。1889年,美国最高法院裁定排华法案合乎宪法,理由是“华人属于另一人种,与当地居民格格不入,单独群居,固守中国本国风俗习惯,不可能被同化”。1908年,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也曾和日本达成君子协定,日本同意遏止日本人移民美国。1917年,美国国会通过了禁止几乎所有亚洲人移民美国的法律,直到1952年才被取消。
19世纪时,德裔想开设德语学校,然而当局明令不许可。因为阻碍了英语为纽带统一全美文化的进程,更不要说想如魁北克那样建立独立的法语或其他语言板块了。富兰克林就曾要求所有的新移民,不得聚居,必须均匀分散到说英语的群体中去。因此可以说,美国直到1965年为止,实际上是一个从文化到血缘都相当纯粹的盎格鲁——萨克逊民族社会,并且对于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种族的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对待。
事实上,如果说过去的美国是一个民族国家,那么现今美国的则是一个标准的帝国,其所谓多元文化社会,恰恰是帝国才会出现的特征。他的所谓多元和包容,是应运帝国的统治逻辑而生的。大英帝国、奥匈帝国、乃至“各民族的监狱”——俄罗斯帝国,概莫能外。
而帝国本质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运动和政治经济发展的产物,帝国的治理负荷非常沉重。美国所面对的社会困顿,无疑是帝国的副产品。这样的情况既然出现,并且川普也应运而生,就根本不是川普下台能够消解的,同样,原本美国的帝国式结构,也并不是川普能完善或者消除的。无论是谁当选,想回哪一个传统,近几十年的“新自由主义”,还是更悠久的“保守主义和新教伦理”,都是不可能的。
拜登胜选后的前景?
当前种种“民调”都显示,拜登占有一定优势,当然民调本身不意味着必然结果。那么我们退一步来说,客观讨论一下即便如这些民调所示,瞌睡乔当选,他会怎么做?
根据拜登其竞选网站的公开文件显示,拜登的经济政策重心放在两个方向:重振美国制造业和科技创新、基础设施现代化和清洁能源建设。
首先是财政刺激:2万亿美元投入清洁能源领域,4000亿美元用于购买美国制造的商品,3000亿美元是美国政府研究开发(R&D)方面的新增投资,另外还有1200亿美元投入到劳动力技能培训和黑人大学。整个财政刺激规模合计2.82万亿美元。
其次是产业政策:拜登的产业政策几乎贯穿了整个经济政策框架,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如何确保上述大规模财政刺激更多的拉动国内需求,阻止联邦政府开支外溢到其他国家。二是争夺全球高科技制高点,推高跨国企业海外所得税率,吸引关键供应链回归美国。
而在贸易政策方面,拜登的贸易政策并不像川普那样关注贸易收支,而是聚焦供应链层面。买美国货、与和盟友合作一起降低这些国家对美国竞争对手供应链的依赖、一起向其他经济体(主要是我国)施压以解决钢铝行业的产能过剩问题。
整体来看,拜登的经济政策框架比川普更强调政府干预,这种干预既强调总需求管理,也强调“有限度”的全球化。前半部分不同于特朗普政府奉行的供给管理、滴入式(Trickle-downeconomics)经济政策,更强调财政刺激快速下沉,以带动名义工资增长(给劳工的获得感);后半部分也不同于特朗普政府奉行的“美国优先”政策,拜登并不追求绝对贸易平衡,但是不再支持全球化,希望美国和盟国组成一个缩小版的全球供应链体系,其实是TPP的再现。
无论如何,可以看出,拜登的经济政策设计思路,与莱特希泽等人的主张,已经有很多共同之处了。
因此,无论是由谁当选,美国方面已经选择了脱钩和制造“两个平行市场”。这会让我们想到一个熟悉的概念,冷战,制度竞争。
大循环的终结是新冷战吗?
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我们也愿意结束深度绑定在美国设定的全球化循环体系里,而改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这确实有新冷战的风险,但笔者认为,美国想终结全球化大循环,主要还不是想重现冷战,而是想把中国排除出美国的世界里,而由于中国过大、没法制裁,于是酒壮怂人胆地说什么“新冷战”云云。也就是说美国人不是想好斗的冷战,实际上是想回到他们所谓的“正轨”,是想要新教伦理和社会秩序与新自由主义的经济能够并存的“正轨”。
这当然是异想天开。首先,美国立国传统,所谓新教伦理、乡村自治,本身就有自我否定和反噬的趋势,一如自由竞争导致垄断资本出现。实际上全球化并没有在根本上否定美国新教伦理,只是通过加速代谢,让他的自身固有矛盾早日到来。
美国的族群对立,社会撕裂,表面上看是文明冲突论的胜利,实际上是经济基础的变化,导致社会分布变化,社会丧失同质和同构的基础,同质变少了,相对而言异质自然就变多了,何况在变动之下人们会主动拥抱另一些群体特性,寻求安全感。
我们从莱特希泽的认识就可以看出来,对川普集团的支持,本身是社会对新自由主义的全面反动。这是美国社会运动加速,矛盾趋于激化的表征。原本通过政策协调、两党协商能解决的问题,变得只能通过选举来解决,“赢家通吃、胜者全得、没有任何妥协”,而选举的结果会进一步强化分裂。
或者更进一步来说,川普作为总统只关心自己的支持者,而假定拜登上台,那么他必然采取加码防疫来挽回美国的失败,反证川普的错误,奠定自己的有效性,而这将持续重创美国经济。因为防控不彻底,等于彻底不防控。
鉴于民主党本身的价值观念,为挽回加码防疫造成的影响,又必然进一步增加国债和经济刺激规模,但笔者之前已经论述过,政府部门继续增加宏观杠杆和放水,这样的行为只能导致更深刻的经济不平等。而美国的撕裂,本身就是因经济不平等造成的社会群体分化,丧失了同质性。拜登的当选,只是过去几十年知识界统治美国的回光返照,川普的当选,才是传统美国社会意识想要自救的真实写照。如果弄不清楚这一点,并且下大力气解决,美国的乱局可能只会愈演愈烈。但是很可惜,驴党并不是美国共产党。
1790年时美国400万人口,320万是白人,这其中又有250万是不列颠人,其余是奴隶。人少、同质化程度高,当然可以齐心协力干大事。在“西进运动”中,通过疯狂屠杀印第安人,美国的盎格鲁——萨克逊人建立起了排他性的族群认同;在南北战争中,爱尔兰裔通过悍不畏死地对南军的血腥杀戮,让爱尔兰裔被承认为美国人的一部分;一战中,通过比其他美国人更积极地攻击德军,德裔美国人被认为是美国人中仅次于盎撒人的优秀族群;而日裔美国人组成的第442步兵团,是整个太平洋战争、乃至整个二战期间授勋最多的步兵团,改写了日裔美国人的待遇。
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文明的内核,拿中国话说是“响马山贼式文化”起家,充满了投名状。这样的群体,内部的亚文化团体在遇到分配不均的问题时很容易发生更大的混乱。
当前美国面临的难题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制造业国家成本可持续地低于美国,这带给了美国国内秩序重建一个严重的debuff。纵观历史有这么一个常识,在增量时做改革要比静止时期进行改革来得容易,而衰减时期进行改革就很有可能造成崩溃性后果了。美国社会面对低成本的中国制造业产业链和建构其上的价值链,以及仅剩的技术优势还在被不断追赶,这就是一个长期慢性出血的状况。
我国如今受创于半导体业,对价值链和核心技术之间关系的认识被上了极为深刻的一课,美国方面仅仅通过中美脱钩,怕是不足以保持如今的科技优势的,须知在整体研发投入强度上,我们已经在追平美国。
最后调侃一下。清代中叶,清政府同样面对这样的问题。清廷的解决方案是闭关锁国,一口通商。因为一口通商能保证清廷对国家进出口贸易的控制,而不是把进出口的贸易控制权转交给东南士绅;闭关锁国保证了国内脆弱的自然经济结构和初级循环体系,而不是社会崩解。
那么,唐纳德·特朗普先生,如果您非常幸运,再次当选总统,并且您不是共产党员,那请听我的一句劝,尽快闭关锁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