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天桥和立交桥多,流浪汉和艺术家都曾被生活卷进过这里,仁科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说水边吧的老板「江南藜果」就是在立交桥下“捡”到了仁科。他邀请仁科来酒吧演出,还信誓旦旦知会了一些广州的乐评人和文化人:“来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这是仁科的第一场相对正式的演出。但乐评人一个也没来,只来了一个文化人,诗人杨克。
如果只是这样,那一晚还不能叫惊心动魄。最终,演出以一场闹剧结束。
另一位在场的流浪歌手喝多了,抓起啤酒瓶,往不认识的姑娘头上浇啤酒。旁边一位诗人看不顺眼,大声喝止。
也许仁科已经忘了,这样的场面他早司空见惯,因为在海丰,为芝麻绿豆大点事儿,人们就会拿着西瓜刀互劈。
曹操你别怕五条人 - 一些风景
关于这里的传闻太多:走私,抢劫,冰毒贩卖,持枪械斗...以至于一段时间内,外人一听便被吓得落荒而逃,不敢踏足一步。
网剧《破冰行动》里毒品村的原型博社村,就在茂涛和仁科的故乡:海陆丰。
即便你听不懂五条人的歌词,从这些刀光剑影的片段中,也许已经隐约拼凑出它曾经的魔幻模样。
海陆丰属汕尾地界,但人们还是喜欢“海陆丰”这个称呼。
这次音乐会不像在水边吧的演出,来了不少音乐人。
他们相信,这两个小伙子会很快成名。
但轮到“五条人”正经搞音乐,还要2年。
2008年,春天,阿茂和仁科搬离了石牌村。这一年,对他们很重要。
南亭村西社上街2号,如果你想要找他们,坐地铁到大学城南,再坐摩的到南亭村菜市场,找到一个看起来曲折的小路,就是阿茂家。
月租800块,两层楼。
半夜2、3点睡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到村里转悠,有朋友来,仁科就热情地请他们喝自己泡的果酒,白色塑料桶泡的劣质白酒,把大家统统灌醉。
不再摆地摊,搞了一个CD店,但大学生没钱,CD店又改成海丰食店,名曰私房菜。
仁科当过厨子的老爹帮忙,在一楼门口挂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粉笔写着:“秋刀鱼、鸡炒酸菜、五香排骨”。
△ 早期演出照片
阿茂和仁科忽然多出很多时间,整理、排练。在房子里、停车场、马路边或者桥下。夏天有蚊子,就随身带着蚊香。
2008年6月28日,在番禺大学城的“青年新觉公馆”,一个有黑板、投影幕、音响很差的空间,他们搞了一个挺”正式“的音乐会,门票10元一张。一连唱了十五六首,包括《梦想化工厂》,虽然音响很差,但反响热烈。
同年,他们在B8音乐仓库办了一场演出,门票“高达”50元,在豆瓣发了招募贴。据说,那一次,“差不多广州所有地铁流浪歌手都来了”。
“很快会成名”,越来越多人对他们说。
但真正实打实给钱的人,是当时周云蓬的经纪人佟妍。
2008年春天,周云蓬来广州,在南亭村搞了一次火爆的音乐交流活动。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但佟妍没有忘记承诺。她给了一笔经费,帮助五条人乐队重组。
虽然原来的五个成员只剩仁科和阿茂,但还是叫了「五条人」。
2009年3月,五条人乐队第一张专辑《县城记》录制完成。7月,佟妍创办的独立厂牌“刀马旦”发行了这张专辑。
△ 《县城记》设计独特
歌词印成报纸模样,封面底部的八个大字霸道十足:「立足世界,放眼海丰」。这句话是“区区500元先生”想的。
虽然大部分人听不懂也看不懂,但并不妨碍五条人得奖——《县城记》获《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年度致敬音乐大奖。
梦想化工厂五条人 - 县城记
《南方周末》在年度颁奖词中称:“《县城记》所富含的原创性彰显了音乐的终极意义——吟咏脚下的土地与人”。
领奖那天,陈奕迅、汪峰、郑秀文都是坐着保姆车来的,只有阿茂和仁科坐着公交晃晃悠悠到广州体育馆。
可惜初出茅庐的哥俩,没有赶上,那年北京民谣乐手在著名访谈节目《鲁豫有约》的集体亮相,不然凭借仁科聊天的功力,他俩早就火了。
2009年,阿茂和仁科在全国一共演了50多场,演出时,仁科和现在一样,经常穿一件红得耀眼的T恤。
阿茂实现了自己初三时夸下的海口,但现在,他们急需一个专业的排练房。
2016年8月,五条人已经录完了他们的第四张专辑《梦幻丽莎发廊》,高产。
不演出时,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广州,排练房在鹭江商贸楼二楼。
这是一件十平米的小屋,没有窗,月租1000元,要说性价比,肯定不及南亭村。
四周的墙壁工整地钉着红白蓝三色横条纹的塑料袋,那是仁科和阿茂用一天完成的装修。起初他们买来隔音材料贴在墙壁上,“估计甲醛超标”,阿茂说,“装完后屋里臭得进不去人”。
但已经比以前浪漫许多。以前,在空旷场地排练时,有时候连声音是什么也听不清:“见见世面”听起来就像“天天吃面”。
2012年,五条人只花了15天,就录完了他们的第二张专辑《一些风景》。
又是一股咸咸的海风,像是从海丰县城吹来。一张专辑双盘,有21首歌。
这张专辑除了阿茂和仁科,还有鼓手老尾,打起鼓来仿佛要把身体甩散架。歌也生猛,那些关于海丰的刀光剑影仿佛更真实了。
可只要你带着这张专辑去过海丰,就会发现这里和华北平原、黄土高原甚至西南边境的任何一个不发达的小镇没有任何区别。
阿茂和仁科唱出来小镇的荒诞与现实,比摄像机还厉害,有点像马尔克斯的小说,让人充满想象。
城市找猪五条人 - 一些风景
不过,陈升不大能接受《一些风景》,他说他一边打扫房间一边听五条人的音乐,“他们的音乐为什么要这么贫穷呢?”
但这就是五条人,简单到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们贴上标签。
“方言民谣”、“拆下民谣的线,露出了摇滚的血口”,但这些他们都不在乎,只想巡演、挣钱,最好是全国巡演,全世界巡演。
第二张专辑结束后,有人提问:会不会坚持用方言唱歌?
阿茂回答:“最初用方言,没想那么多。说“坚持”没意义。”
果然,第三张专辑《广东姑娘》,超过半数的歌用国语,发行方:摩登天空。
2014年12月,摩登天空艺术总监张晓舟,在深圳旧天堂听到了五条人已经完成前期录音的新专辑《广东姑娘》。
“他们可能挣钱,但不可能臭大街,最重要的是,他们生机勃勃。”
仁科却说:“要做独一无二的东西,把它当做艺术来看,它不是为了挣钱。唱片公司将我们做成音乐人,我无所谓。”
就像今年参加《乐队的夏天》,五条人是最没有胜负欲的一支。
2015年3月,五条人第三张专辑《广东姑娘》正式问世。
这一年的大年初三,阿茂和仁科回到海丰县城,办了一场「五条人回到海丰演唱会」。
演疯了。他们跟观众一起用海丰话嘶吼,比几个月后在北京草莓音乐节主舞台上表演还要过瘾。
只是演完后,仁科妈妈跟仁科商量:演出能否不唱粗话?
广东姑娘五条人 - 广东姑娘
这一年,五条人跻身广州独立音乐圈的三大巨头之一,另外两个是沼泽乐队和梅卡德尔乐队。还有一个写出经典歌曲《乐园》的广州老牌乐队与非门,影响力依旧在,只是不常出现了。
但五条人还来不及膨胀,互联网音乐的江湖就发生了巨变:拼流量,拼版权。
阿里的虾米音乐被挤出战场,酷狗并入了腾讯系,后来居上的网易云音乐,用人工智能推送的“歌单“打开市场,受到新一代年轻人追捧。
传统唱片行业也试图分一杯羹,尝试了几个音乐圈的互联网项目。
只不过这一切变化,看似与独立音乐圈的人很有关系,实际上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
他们生活最大的改变,顶多是在饭店偶遇粉丝,拥抱之后,会有粉丝买单。
11年前的2009年,《东莞时报》的记者问仁科:“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做音乐,你们会做什么?”
只是有些变化来得快,有些变化来得慢,比如疫情,不用等10年,只几个月,就改变了所有人,包括阿茂和仁科。
如果不是疫情,他们6月要去葡萄牙,9月要去德国,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乐队的夏天》。
仁科直言不讳:为了名和利,同时为了更多人听到我们的歌。
确实,2019年8月,新裤子夺冠,痛仰乐队和刺猬乐队分列第二名和第三名,剩下的28支乐队虽然未获奖,但收获的流量足以让他们在线下身价飞涨。
还想好要在《阿珍爱上了阿强》中加入张亚东最喜欢的合成器,马东最喜欢的马头琴,周迅最喜欢的三角铁,可惜了,没演成。
再过一些日子,《乐队的夏天·第二季》也要结束。2020年9月17日,阿茂和仁科也重新回到广州演出,在番禺紫泥堂的一处废弃厂房的户外。
裸露的砖墙、生锈的钢筋,舞台效果出来,不像干冰,像工地,更像着火。
唱到一半,阿茂叫停,跑去场外,随手拿起一罐啤酒,一饮而下。
接受《南方日报》采访时,他们说:“马东、张亚东、周迅、大张伟他们都很配合,我觉得他们表演得很好,我想给他们打分。”
仁科还说,五条人接下来的发展就全球了,“地球都踩在我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