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为住的地方离办公室近,步行只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我每天又早起,能避开街上人多的时候,所以我通常就愿意走着去办公室。这样觉得很轻松。
这两天懒怠,今天出门又晚,而且不想走路,就去小区门口打车。
这个小区,附近幼儿园、小学、初中齐备,所以,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塞车的时候,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和车。
好不容易打上车,我坐上去,看着车外的人流车流,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人啊,活着为了什么啊!
司机大哥扭头看看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
我就笑,他就笑。
我说你这句话,和我前几天,在微信上和我老家的堂叔说的一样。他也是这样叹了一口气,说是为了孩子。
司机大哥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述说家世:
我老家是湖北荆门的,我爸爸是老师,我妈生了8个孩子,夭折了两个,我是最小的老六。
我爸爸当时被打成右派,停发了工资,我妈打零工,每一个月十三块几,养活我们全家。等后来我爸被改正了,日子才好起来。90几岁去世,一辈子都是为了孩子,从没有为过自己。
我17岁上班,在武汉,和我老婆,养两个孩子,我以前开货车,我老婆在深圳当护士,两个孩子,大的女儿,26岁,在宁波读书,研究生毕业,现在工作了,小儿子20岁,今年也工作了。
我就轻松了很多。
我以前不是开出租的,开这个才没多久,我现在就觉得没有压力了,一天能开多少就开多少。我老婆48岁了,眼不好了,不能当护士了,就回武汉,在朋友的医院打杂,一个月3000块。
我说你女儿还要结婚买房啊?他说,女儿嘛,毕竟和儿子不一样。
我再过几年就正式退休了,按照我们武汉的规定,我能拿最高的工资,一个月7000多。
我说那很好了啊。
他说,嗨,活这一辈子,就没为自己活过,我爸爸是,我也是。
我打这个车,起步价,十块,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基本上就把他的一生故事都知道了。
02
前一阵子,我和我老家的堂叔在微信上聊过天。
我爷爷兄弟五个,我这个堂叔的爸爸是我四爷爷,我爷爷是老五。
我这个堂叔年龄比我大几岁,所以我小时候基本上是跟着他玩耍长大的,两个人比较有感情。
他初中毕业后去当兵,我读高中读大学,两个人就交流少了很多。
他复员后回到家,结婚,有了一个儿子,后来我这个婶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去世了,他就又结婚,再有了一个女儿。
去年的时候,他在微信上告诉我,他的女儿,我的这个堂妹,今年大学毕业,是公费师范生,毕业后是一定要回家乡工作的,但担心会被分派到离家远的地方。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说我离家多年,除了一些同学,没有什么人认识。我可以帮着问一问。再说现在很多事情都很透明,估计没有什么办法。
今年疫情一出来,这个事情就一直放在心里,但没怎么多想。我也问过我几个在老家做官员的同学,都说现在都是考试、公示、不想过去,只能看成绩。
我就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他。
前不久,他在微信上告诉我,我堂妹的工作,落实了,分配到离家不算远的地方。
我就赶紧恭喜他,说终于了了一个大心事。他说是。
他的两个孩子,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好像是前年结了婚,现在这个堂妹又毕业参加了工作,我说你这很好了。等抱了孙子辈,你就三世同堂了。
我们两个絮絮叨叨聊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然后我就忍不住问,你说,咱们活着是为了谁啊。
我堂叔就说了前面那句话:为了下一代。
我听了这句话,思忖了半天,没敢再说话。
03
我堂叔也罢,前面说到的出租车师傅也罢,一个在我山东老家,一个人是湖北人,但在珠海开出租车,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因为我的一句话,两个人的同样的回答,似乎有了某种交集。
想起来好像是前几天,看到一篇写鲁迅《故乡》里闰土的原型闰水的后代的文章,就想起来《故乡》里对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的对比。
少年闰土是可爱的,中年闰土是可怜的。
我就想我堂叔,我小时候跟着他玩,各种调皮捣蛋。我记得我有一次自己做了个弓箭,兴冲冲地拿着去找他显摆,正好在胡同里看见他们家的猪,哼哼唧唧在路上走,我就拿着弓箭射猪。弓箭粘在猪身上,猪哼哼唧唧地跑,正好他出来看见,把我揍了一顿。
小时候的时光,现在想想,好玩,也好笑。
现在呢,我们都成了大人了,成了中年人了,会忍不住叹气,活着是为了下一代。
所以,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估计很多中国人,特别是中年人,都会把活着是为了下一代奉为活着的要义。
04
我有时候会自嘲,像我这样有时候忍不住会思考活着的意义和目的,是不是有点矫情。
因为人家都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都是实实在在地活着,劳作、吃饭、睡觉、养孩子,为什么你非要去想这些玄儿吧唧但又没有答案的问题。
05
网络上有很多的声音,但中国人里,不上网的人还是很多,有很多时候,我们除了听那些网上的喧嚣,还要知道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理解他们在想什么。
06
据说,余华的《活着》,一直是中国图书馆里借阅最多的一本书。差不多的还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我的堂叔也罢,前面的出租车师傅也罢,都很普通,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梦想,但在现实面前,都活得越来越现实。
所以有时候我就想,是像我这样不现实的人活得幸福呢,还是他们这样现实的人活得幸福呢?
就像《故乡》里的闰土,如果换个视角,不是“我”去回忆过去月光下瓜田里的少年,而是中年闰土,回忆过去,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和心态?
理解自己很难,理解别人,也是。
活着的故事,每个人的版本不一样,但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同。
《江湖外史》里有一段话让人醍醐灌顶:
一个人志向太大了,对他自己来说多半是个不幸。不说那志大才疏的,也不说那怀才不遇的,单说那功成身就的,一般是少不了要勉强别人又勉强自己的。
想起来今天秋分,写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