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军工逆袭史：空军篇 | 卢克文

壹

1932年的冬天，寒风凛冽，在往东北方向一列拉煤的列车上，有一个中年工人睡过了头，被冻死在车上。

这位中年人是山东招远人，年轻时在家乡寻不到活路，曾北上远来闯关东，在哈尔滨，他遇到了一位来自白俄的落难妹纸，俄国十月革命后，大批原贵族阶层四散逃命，因为失去了经济收入，日子过得悲惨，流落到中国东北区域的，中国人管他们叫白俄，这个女生该当是这其中的一支，山东招远少年跟这位白俄妹纸于大东北的苦难中相遇，结婚生子，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并带着家人回到了山东。

家中男人冻死后，失去家庭的经济支柱，这个家迅速土崩瓦解，两年后，白俄女生与小儿子病死，女儿被人领走，从此不知去向，大儿子则被当地一户林姓人家收养，取名林根生。

1938年，11岁的混血儿林根生参加了八路军，被分配去做了勤务，领导嫌他这个名字不够威武，给他改名叫林虎。

长着俄罗斯人面孔的林虎

便是后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原副总司令，林虎中将。

贰

比林虎小三岁的宋文骢，1930年出生在昆明。

他童年时期，正赶上日寇侵华，昆明远离正面战场，日寇就经常轰炸昆明，宋文骢回忆说：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似乎满街都是难民和伤兵，时常见到的都是焦土和弹坑。日本人的飞机，几乎每天都在头顶上盘旋，隔三差五就来炸昆明。”

只要日寇飞机一来，警报一响，整个昆明就会乱作一团，宋文骢就要赶紧背着弟弟妹妹往防空洞跑。

8岁时的一个夏天，一次日寇的轰炸结束后，在宋文骢的家门口，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群人。宋文骢挤进去看时，见到一张破旧不堪的席子下面，盖着一位刚刚被炸死的老人，鲜血染红了半张席子。

而这样被日寇炸死的国人，时常能在昆明街头看到。宋文骢的心里面，充满了对日寇空军的痛恨。他说：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开飞机，去炸那些日本鬼子。”

19那年，他如愿成为一名空军地勤机械师，负责修理苏联制造的“米格15”战斗机，这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新中国飞机设计史上最重要的一个人。

抗美援朝时的宋文骢，中间这位

而林虎中将，还在遥远的历史远方，默默地等待着他。

叁

林中将起先只读过一年私塾，1945年，在抗日军政大学念了一年书，才刚18岁的林虎分配到吉林通化航空队，从此一辈子呆在空军，一生戎马，打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1952年12月15日，已是副团长的林虎在朝鲜清川江和美军空战，击落一架敌机后被围攻，坠机跳伞时，被两架F86战机扫射，幸好没打中，他在冬日里落入大海，爬上岸后被朝鲜百姓发现才得以生还。

1952年，抗美援朝的空军部队里来了一位22岁的帅小伙，刚从长春空军第二航校提前毕业，分配到空军第9师27团担任机械师。

这个人是后来中国空军设计界的泰山北斗，中国空军的灵魂人物之一，宋文骢。

25岁的林虎和22岁的宋文骢在朝鲜并没有见过面，不要着急，历史还那么长。

而宋文骢的关门弟子，歼20设计师杨伟，还得等11年后才会出生。

叁

1954年，升任师长的林虎在福建带队击落两架，击伤一架国民党飞机，1964年升到空军副军长，参加过援越抗美前线，在40岁时，以军功升至广州军区副司令员，但他对中国空军最大的贡献，却发生在两次酒席上。

1989年，中苏关系缓和，苏联向中方推荐购买米格-29战斗机，在一次招待会酒后，一名曾经在朝鲜战场同林虎并肩战斗过的苏联空军军官喝得醉醺醺的（俄罗斯人永远这样），那军官酒后失言：“干吗要买米格-29，那东西是飞不过第涅伯河的燕子，要买就该买我们的蓝色闪电。”

“蓝色闪电”这四个字引起了中国空军的注意，经过多方调查，得知是苏联的机密武器苏-27，当时苏-27项目在苏联军方内部也是秘密，我们提出想见一下这款飞机，苏联方面马上回绝了。

1990年9月17日，中国的多位高级将领到莫斯科城外的库宾卡空军基地，参观被苏联媒体吹得神乎其神的米格-29，苏联方面为了推销米格-29，当场进行试飞表演，没想到试飞进行到一半，一架米格-29做低空特技时突然坠毁，飞行员同飞机瞬间葬身火海。

米格-29

中方领将们被苏联人的骚操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苏-27采用的是模拟式电传操作系统，米格-29是液压操纵，两者有质的区别，米格-29这一摔，也坚定了中方坚决不要米格-29，要买就买苏-27的决心。

那天在会谈中途休息和加餐过程中，曾在苏联留学过的中方领导人与苏方领导人一起回忆起两国并肩战斗过的岁月，苏联官员被烈火情绪感染，竟动容了，我方趁热打铁，说米格-29当着我们的面都摔，我们不买了，要买就买苏-27，态度十分坚决。

当时苏联经济十分疲软，军方无力购买太多架苏-27，苏霍伊设计局为了生存，也对高层施压，希望可以对外销售苏-27，苏联也急需大量外汇，各种情况合力作用下，在中方要离开时，苏联方面表示：原则上批准出售苏-27给中国。

在莫斯科代表团前来谈判苏-27出售细节时，林虎将军深知俄国人的性格，是一定要喝服了才好说话---俄国人酗酒如命，前总统叶利钦在电视镜头前都经常处于醉醺醺的状态，飞行员甚至会拿防冻液当酒精来喝，俄罗斯民族人均年消费纯酒精15.76公升（中国是5.91公升），因为饮酒过度，25%的俄罗斯人活不过55岁，总之就是一个喝起来不要命的民族，林虎针对这种情况，特意从部队挑选奇人，找到了一位身体条件特殊，永远喝不醉的大校参谋（据传原先在炊事班工作，临时调来的），在北京谈判时，面对俄罗斯人的凶狠酒劲，这位穿着空军制服，身形削瘦的中国参谋站了出来，一人单挑17名俄罗斯将军，还将白酒和啤酒混着喝（他们管这个叫“约尔什”），鲸吞牛饮，轮流PK，17名俄罗斯将军先后被抬了出去。

俄罗斯军方对这名瘦参谋留下了刻苦铭心的记忆，当两年后他们再去拜会中国海军时，海军紧急调动这人驰援，虽然换上了海军制服，喝怕了的俄国人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人，并且，他们再次被这个人放倒了。

在酒席上败下阵来的俄罗斯人，谈判时话都特别好说一些，加上俄谈判团回国时，中方猛送礼品，包括苏州刺绣、水晶工艺品、索尼DV等等，那时节苏联经济困难，这些礼品是他们平时很难买得到的东西，参予此事的苏联人后来回忆说：

|“苏-27卖了一个很不意思的低价。”

那到底有多低呢？合同金的70%，用以易货易的形式进行交换，只有30%交了现金，当时开动全国所有的工厂，用手电筒、热水瓶，以及一万件狗皮大衣（要下过雪的狗皮才可以），换来了第一批24架苏-27，为了凑齐那一万件狗皮大衣（俄罗斯人还要求不许叫狗皮，要叫裘皮大衣），因为17条狗才能做成一件大衣，1991年中国将河南、山东、安徽三省的狗狗打绝，有些不方便打的，就说为了防止狂犬病给狗狗们打预防针，打过预防针的狗狗不久就全挂了，这时就会有人专门收狗……（这一段刚好跟《中国国运三十年》接上了）。

苏-27

1991年12月26日，苏联帝国轰然解体，但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同意继续向中国出口苏-27（穿人家的大衣嘴软），1992年6月27日，12架苏-27从俄罗斯吉达机场起飞，上午10点15分到达中国安徽芜湖空军基地，11月25日，剩下的12架订单也如期到达芜湖，中国第一次拥有了当时领先的优秀战机。

到2002年，俄罗斯一共向中国出口了76架苏-27，狗狗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中国空军一次划时代的腾飞。

肆

在讲解苏-27对中国空军的巨大影响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介绍一位猛人给大家认识，这人就是苏-27的主要设计师：米哈伊尔.西蒙诺夫先生。

西蒙诺夫原先是搞滑翔机的，被一个即将退休的军界大佬发现其才华，推荐进了苏霍伊设计局，西蒙诺夫是飞机设计的天才，成为苏-27的主力设计师后，他上来就提出要造一架能干美国F15战机的好飞机，1975年苏霍伊去世后，西蒙诺夫成为总设计师，立刻重新改进了苏-27的外形，他是又倔又狠的牛脾气，尽管第一批外形都已经投产了，还是被他喊停，重新开搞，新形象一出来，其在空气运动学等方面立刻超越了原版一大步。

1989年苏-27在法国布尔歇进行飞行表演，路透社说它：“像蛇一样的战斗技能夺取了美国空军的霸权。”

因为西蒙诺夫的卓越表现，获得了“俄罗斯联邦英雄”的称号，还被华盛顿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选进了名人堂。

苏联解体后，西蒙诺夫主动游说政府高官开放苏-27的出口，好让他们保住苏霍伊设计局，经过他的努力，苏-27占到了俄罗斯对外出军工出口额的一半，并且把蛋糕继续做大，陆续演化出苏-30、苏-33、苏-34、苏-35等机型，大量出口到全世界。

西蒙诺夫于2011年去世。

而中国空军的发展，正是踩在西蒙诺夫的肩膀上前进的。

当时中国并没有那么多钱大批量的购买苏27，所以在购买成品苏27的时候，就一直希望能引进其生产线和技术。而俄罗斯并不想出售生产线，只想出售成品赚钱。1995年12月，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再次率团访俄。中方坚持要俄方转让生产技术，同时作为引进生产线谈判的筹码，中方还与俄罗斯签署了第二批24架苏27采购合同，同意完全以美元购买（中国的狗狗们长舒了一口气）。

苏联解体后这几年俄罗斯与乌克兰陷入了深深的经济困境，乌克兰为了25亿美元，就把全国把有的核弹头销毁，2000万美元也要卖掉航母，俄罗斯在叶利钦时代主动向西方认怂投降时，还被西方国家欺骗了一把，1995年GDP仅有可怜的3300亿美元，按俄罗斯军费占GDP2-4%来算，一年军费最多最多130亿美元，只有美国军费的4%，在这种极需外汇的特殊情况下，双方基本达成苏27生产技术转让。

1996年4月和7月，第二批共24架苏-27SK抵达中国广东基地。同年12月，俄副总理波雷纳科夫访华，与中方正式签下引进苏-27生产线的协议。根据合同，中国航空工业第一集团属下的沈阳飞机制造公司在15年时间内制造200架苏-27，其中第一批苏-27的机体全部由阿穆尔河畔共青城飞机生产联合体提供，以后批次的机体逐步过渡到中国自主制造，但俄罗斯仍然提供全部200架飞机所需的发动机、雷达及电子设备、机载武器。

至此，中国终于拥有了当时世界先进飞机的生产线，中国空军开始追赶世界先进水平，告别了老旧的，被美军甩开千里的歼7、歼8机型（歼7是仿制苏联的米格21，1961年从苏联转让来的技术，1970年批量生产，歼8是1969年首飞，1980年服役，这种二代机服役时就落后时代了）。

购买并拥有苏-27飞机及其生产线，是中国空军发展史上的分界线。在进口了76架苏-27之后，中国开始转向俄方采购苏-30，苏-27则交由沈阳飞机制造公司自行生产。

如果再结合我以前的文章来看，大家会发现，苏联的解体使中国受益巨大，苏联强盛时根本不可能将这些先进武器的先产线卖给我们，北方邻居越虚弱，中国就越强大。

伍

林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将接力棒，正式交到了宋文骢手里。

有了苏-27的生产线后，中国就可以从仿制入手，开始研发属于自己的高端战机。

细心的人会发现，中国有歼7，歼8，歼10，歼20，但为什么没有歼9？中间怎么漏了一个数字。

1970年，300多名国内一线航空人从大东北奔赴成都，成立成都飞机研究所，所长就是宋文骢，手里头唯一的一个项目，就是搞高空高速战斗机歼9，在建立了500多项模型、12000次高低速风洞试验和258项结构、强度、系统、特设材料试验，以及15000多小时的计算分析后，1980年，成都飞机研究所接到国家通知，项目取消，彻底下马，而沈飞的歼8正式定型，国家停止项目拨款，士气遭到沉重打击。

宋文骢为了留住年轻的设计队伍，从成都飞机工业集团手里抢来了距离投产不远的歼7III项目，重新按照设计流程走了一遍，歼7III主要是为了培养年轻队伍，能让新人们能在实践过程中积累宝贵经验，为此成都飞机研究所的宋文骢院士还和负责成都飞机工业集团的屠基达院士发生了激烈冲突。

歼7III并不成功，军方实际总共只下了几十架订单就结束了。

但宋文骢留住新人团队的目标完成了，1985年，15岁就考上西北工业大学的天才少年杨伟进入了成都飞机研究所，宋文骢将22岁年轻气盛的璞玉先摁下去做基础类工作，当他了解到这年青人的才华时，他就非常清楚，自己的接班人终于出现了！

1983年，宋文骢结合在歼9上积累的万次吹风实验外加计算数据以及对美国F16战斗机的研究成果，最终决定，二者结合拿到一款先进高机动鸭式布局的三代机，到90年代，已经有了苏-27战机大量一手资料，并且得到了装配在苏-27上的俄罗斯AL31FN发动机，研发更加顺风顺水---这就是歼10战斗机的由来。

那时候国家穷，拨给歼10的总投资只有40亿人民币（美国研发一款新战机一般100亿美元），1990年时，经济困难，杨伟决定出国，签证快要下来时，宋文骢拦住了他---“留下来，才能办大事”，有传言说宋文骢等人曾经因为经济窘迫，下班后卖过面条，这些耸人听闻的故事通常出自官方的八股报告文学，听起来不是太可信，但在611长大的一位网友在知乎上回答说，没卖过面条，只卖过鸭子……鸭子……

为了祖国，宋总居然做过鸭子……

1998年3月23日，歼10首飞。

歼10副总设计师戴川说：

|“这种飞机试飞，没有不摔的。”

68岁的宋文骢静静站在停机坪，心情忐忑，根据美苏试飞三代机的经验，确实都摔过，首飞飞行员，其实都是在赌命。

试飞员雷强驾驶飞机绕着机圈飞了4圈，总共飞行了18分钟，于14时59分安全着陆。

这是中国飞机制造史上划时代的18分钟，宋老喜极而泣，上前紧紧抱住了雷强(雷强也哭了)。

试飞成功，宋老上前抱住了雷强

当天晚上举办庆功宴，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宋老说:

|“我以后的生日，就是3月23日了。”

 从1970年到1998年，宋文骢终于完成了惊天逆转。

柒

歼10在航电、气动布局、飞控系统、长寿命设计、维修性和可靠性有了跨代的进步，但经过几年的使用歼10战斗机的弱点也渐渐暴露出来，最大的问题就是：飞机太肥太重了，阻力太大，速度上不去，和国内的歼7和歼8相比高速跑的不够快，最大速度只有2马赫。

2004年歼10A战斗机批量生产后，设计师就对歼10的弱点缺点展开了长期的研究，最终也拿出了不少解决方案，最终在2008年歼20在国内四代机选型中中标。歼20拿下了双发战斗机设计，也避免了老大常见的后机身振动漏油烧屁股的传统套路，而且交付部队后，除了隐身效能外（中国飞机的隐身技术的获得，跟我在《中国国运三十年》里讲过的一件事情有关），速度和机动性完全一边倒的压倒苏27和歼11，也夺得了国产飞机速度之王的桂冠，达到了2.6马赫。

2011年1月11日，歼20首飞。2018年2月9日，歼-20开始列装空军作战部队。同时也意味着中国是继美国之后世界上第二个走完第五代战斗机论证评价、设计、研发、原型机测试、定型生产、最终服役全部阶段的国家。中国，从此成为世界空军的领先国家之一。

2016年3月22日，宋文骢去世。

2018年3月3日，林虎去世。

中国空军历史的交接棒，递到了歼20总设计师杨伟的手里。

捌

中国空军的逆袭，不仅仅是有上面提到的这些人的功劳。

还有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吴大观、主管我国军事装备的刘华清、沈飞工业原董事长罗阳，以及许许多多为了中国人的工业进步，而在默默奋斗的民族英雄们。

2012年11月25日上午，中国首艘航母完成舰载机起降训练靠岸，罗阳在航母上突发心脏病去世，夜里9时左右遗体运回工厂，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几千名员工在迎候。在机场跑道两侧，近千辆员工汽车停放排列整齐，全部打开大灯，照亮了小城的上空。29日，小城有数千人参加遗体告别，中航工业所有单位降半旗，在罗阳遗体告别的现场，最醒目的标语是：“祖国终将选择那些忠于祖国的人；祖国终将记住那些奉献于祖国的人！”

在网友说：

|“当世界向你微笑，我就在你的泪光里。”

每一位为我们民族奋起的英雄们，都活在我们幸福生活的微笑里。

延伸阅读：《中国国运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