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的《八佰》，错生在一个爱看屁股的时代 | 万小刀

图：管虎  作者：学委丹尼尔  来源：蹦迪班长

导演管虎已经52岁了，可能在今年8月之前，这个身高1米92的北京爷们都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大家最爱研究的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屁股。

电影《八佰》还在筹备阶段时，管虎让自己的纪录片组走访了十个城市，采访了几百个街头路人。

这段采访让管虎印象深刻，因为绝大多数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淞沪会战，就更别提这场惨烈战役中那最后一段，已经对胜负毫无作用的战斗——四行仓库保卫战了。

这部2013年就开始筹备，2017年正式开机，原本定在去年上映，又因为种种原因撤档，一年后又终于上映的《八佰》，成为了疫情后第一个爆款院线电影，只不过它的火爆程度更多地来自场外的争议。

在电影上映前，知乎就展开了热烈讨论，在话题《八佰》下面，无数的高赞在还没有看过电影，就宣判了管虎的罪状——屁股歪了。

1

1968年8月，管虎出生于北京，当时他的父亲管宗祥已经40岁“高龄”，在那个年代，无异于老来得子。

其实管虎的诞生有点计划外的意思，当时管宗祥已经有了一个10岁的女儿，但彼时的政治运动愈演愈烈，管宗祥也属于朝不保夕的那类，朋友们劝他：

 

抓紧时间再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别人可能就不找你麻烦了。

 

管宗祥全家福

可管虎并没有“挽救”管宗祥，父母还是分别被发配到了北大荒和青海，管虎小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管宗祥十多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八路军，所以尽管那时候遭到了冲击，但论起出身，管虎是不折不扣的大院子弟。

如果你读过王朔或者是《血色浪漫》、《北京教父》这一类的小说，你会知道，大院里的金枝玉叶和胡同里的平民百姓是有着一道巨大鸿沟的。

王朔曾经回忆，在院门口看到一群人走过时，会有小伙伴兴奋地说：看，那就是老百姓。

 

身穿将校呢大衣的大院子弟，

和穿灰蓝褂子的平民百姓天然泾渭分明

两拨大院的孩子遇到，会盘道，问问你爸爸是哪部分的，如果对党史军史不是耳熟能详，几句话就漏了陷。

 

曾经有的孩子说自己爸爸是北炮的，后来被人查出来是北京灯泡厂的，很快就被其他孩子孤立，最终退圈。

和50后王朔不同，出生在60年代后期的管虎没怎么感受到那个红色的氛围，就改革春风吹满地了。

八十年代初，管宗祥夫妻平反，回到北京工作，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管虎才知道老爹是著名演员，《小兵张嘎》里的伪军队长就是他演的。

 

《小兵张嘎》剧照，右为管宗祥

可能是因为感觉自己亏欠了儿子，管宗祥对青春期的管虎几乎是散养的态度，抽烟、打架、早恋“五毒俱全”。

 

有一次在高中的教科书上，管虎看到了八百壮士守四行的故事，当时沉迷近代史的他立刻就陷了进去。

后来他回忆，之所以对这场战斗如此刻骨铭心，一是因为战斗的形式——因为旁边就是租界，所以日寇畏首畏尾；二是因为这场战斗有观众，租界里的老百姓、各国媒体，都仿佛在观看这场战斗。

2

到了该高考那年，管宗祥希望管虎能考医学院，将来当个医生，管虎考了，没考上。

一年后，1987年，喜欢文艺的他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成功被录取，和父亲一样进了文艺圈。

 

毕业后没多久，管虎就拿出了自己的导演处女作《头发乱了》。

 

耿乐主演的《头发乱了》

 

该片讲的是一个女青年和一个摇滚乐手的爱恨情仇，学委并没有看过这部片子，但作为摇滚乐迷的班长跟我说，这就是部烂片，镜头晃得让人头晕，还没晃出娄烨的诗意。

在上映之前这部片子就因为台词遭遇了一些风波，上映后也票房惨淡，事后来看，除了挖掘出耿乐这个优秀演员之外，这部片子真就是乏善可陈。

遭遇事业开门黑之后，管虎又拍了《浪漫街头》《再见，我的1948》等几部电影，都没什么水花。

2000年，管虎打算拍一部电视电影《上车，走吧》。他想讲讲北京的外来务工人员，主角是两个从山东农村青年，剧情是他们在北京开小巴车时遇到的各种故事。

其中一个演员确定了是高虎，但另一个演员迟迟没有着落，管虎对这个演员的要求是土里土气、还得有点丑。

高虎说，我有一发小，绝对符合你这要求。

 

高虎让发小选一张照片，给管虎看。

发小觉得这是试镜，得拿出自己最光鲜靓丽的一面，于是给高虎发了一张在酒吧驻唱的精修海报照片。

 

管虎看了觉得不行，因为太帅了。

 

管虎看了这张照片，说：太帅了

高虎说您还是看看真人吧，看了您肯定能相中，后来管虎面试了这个发小，很快就通过了。

这个发小的名字，叫黄渤。《上车，走吧！》斩获了金鸡奖和华表奖，这也是黄渤第一次“触电”，此后他一发不可收拾，还进了百亿票房俱乐部。

不过，尽管《上车，走吧！》口碑不错，但显然是挣不到钱的。

于是，之前看不上电视剧的管虎不得不向生活低头，开始去导演电视剧。

好在，在一个新的领域，管虎证明了自己的才华。

刑侦剧《黑洞》和《冬至》至今在豆瓣上依然有着八分多的评价，《黑洞》更是塑造了聂明宇这个魅力反派的形象。

 

聂明宇是国产剧中经典的魅力反派之一

黄渤在《黑洞》里演了一个龙套角色，

实习警察汤文军

陈道明把这位白天是副市长之子、当地明星企业家，晚上是该市黑帮头目，将儒雅和阴毒融于一身的反派演绎得淋漓尽致。

 

同时，伴随《黑洞》片头“导演管虎”这四个醒目的大字，普通观众也从此知道了他。

 

不过那时很多人也只是知道管虎的名字而已。聊起《黑洞》时首先想到的是陈道明，而不是导演。

3

2005年，管虎拿出了自己迄今为止最受好评的作品——电视剧《生存之民工》。

民工是我国城市化建设中极为重要，但话语权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群体。

 

在衣着考究、喝着星巴克、用着笔记本电脑的都市白领眼中，这群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人群总是聚集在工棚中，或许白领们会同情他们的辛劳，但仅此而已，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了解他们。

 

民工是我国城市化建设中不可或缺的群体，

但很少有文艺工作者将精力放在他们身上

根据数据统计，2005年，我国的民工人数达到了1.5亿。

 

他们盖起了一栋栋美轮美奂的摩天大楼，修了一条条笔直宽敞的柏油马路，然后又匆匆离去，并没有在城市中留下任何痕迹。

而除了2004年康洪雷导演的电视剧《民工》外，我国并没有多少影视作品对准过这类人群，就更别提诞生什么经典了。

于是，管虎拍出了《生存之民工》。

这部电视剧的尺度放在今天来看非常令人咋舌，第一集就演了一个讨薪不成的民工跳楼的事，如果你熟悉那个时候的社会事件，就会知道管虎并没有危言耸听，那个时候因为拖欠民工薪资而导致的生命悲剧比比皆是。

 

当时还未成名的黄渤

让很多观众以为他就是民工

这部剧在豆瓣上得分9.5分，属于不折不扣的神作级别。只不过播出不久后就被下架，几年后它改名《春天里》重新回到了电视台上。

但《春天里》删掉了两个多小时的剧情，包括第一集跳楼那段。

此后管虎的作品不乏对边缘人群或者底层人群的关注，比如描述一群外地人在上海奋斗的《外乡人》，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老炮儿》等。

但和经常惹麻烦的娄烨、地域风格鲜明的贾樟柯相比，管虎依然是第六代导演中并不起眼的那个，甚至比较有话题度的《老炮儿》，也让很多人以为是冯小刚自导自演的。

去年国庆巨献《我爱我的祖国》里，管虎导演了第一个故事《前夜》，主演是老搭档黄渤。

 

可以说直到那时，人们谈起管虎时多是聊他的作品，并没有人关注管虎的屁股问题。

 

直到《八佰》的出现。

4

“国军”抗战的题材，在大陆的舆情中本身就并不讨喜，可不可以拍，怎样拍，都需要仰仗各个时代的政治环境，经常被看做是两岸关系的晴雨表。

改革开放前，影视中国民党的形象基本和日本侵略者差不多，抗战胜利也是蒋介石下山摘桃子而已。

1986年，大陆第一部正面描写“国军”抗战的电影《血战台儿庄》全国上映，在拍摄前，很多从业人员就都捏了一把汗。

共产党拍国民党抗日，票房会不会惨败不说，光是政治风险就够所有人喝一壶的。在剧本座谈会上，原国民党高级将领郑洞国和覃异之列席其中，当时全国政协副主席程思远认为：

“未来这部电影，将拍出两个人物形象：一个是在银幕上派出国民党官兵当年抗战的形象；另一个是在银幕后的中国共产党人胸怀博大、高瞻远瞩、实事求是的形象”。

该片上映时,，还保留了蒋介石在日军轰炸下镇定自若讲话的桥段。

 

李宗仁之子李幼邻看了不到十分钟就热泪盈眶，后来蒋经国也拿到了一份拷贝，看完后表示：

“从这个影片看来，大陆已经承认我们抗战了。这个影片没有往我父亲脸上抹黑。看来，大陆对台湾的政策有所调整，我们相应也要做些调整。”

不久后，蒋经国就决定开放国民党老兵回大陆探亲，从而揭开了两岸公开互动往来的序幕。

90年代广西电影制片厂又推出了另一部“国军”抗日电影《铁血昆仑关》，但因为彼时岩里政男数典忘祖的各种操作，这部电影并没有太大的知名度。

2010年，以常德会战为大背景的《喋血孤城》被推上了大银幕。

与此同时，新世纪的电视剧中，国民党不管是官兵还是军统特工，形象都逐渐有血有肉起来，《亮剑》中的楚云飞、《历史的天空》中的陈默涵以及之后的各种抗日神剧，代表国民党的人物都不再单薄。

 

喋血孤城剧照

可惜的是，《八佰》赶上了一个很多人喜欢看屁股的时代。

5

在《八佰》确定上映日期之后，知乎上众多大V就开始对其进行口诛笔伐，主要是三大罪状：

一洗白88师师长孙元良；二美化国民政府；三历史虚无主义，故事不符合史实。

 

知乎关于《八佰》的话题下面，

几乎一水的恶评

等我去电影院里看了之后，我不禁怀疑这帮人是不是看了一个平行宇宙的《八佰》。

 

之前看他们义愤填膺的批判，我还以为这部电影应该叫《八佰之精忠元良》，但从头到尾，孙元良只在字幕中出现过而已。

至于对国府态度，影片也是采用了批判的态度。把国府高层拿士兵当炮灰、让杂牌军替中央军送死的丑恶嘴脸揭露个一干二净。

诚然，这部电影其实有很多硬伤，比如很多人物结尾没有交代、煽情前情绪积累不足、逻辑上有矛盾之处。

 

但学委认为，这部电影可指责的角度虽多，但“不符合史实”这一点却没什么好指责的。

二战历史上，美国从来没有发动过拯救大兵瑞恩的行动，但有着许多虚构剧情的斯皮尔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依然是影视神作，被美国奉为国宝电影；

 

我国在撤侨过程中，并没有同境外势力发生过武装冲突，但《战狼2》和《红海行动》依旧让人喜闻乐见（学委给《战狼2》打了四星，《红海行动》五星，屁股正的很）。

我们可以接受其他战争片的虚构和艺术加工，为什么到了《八佰》这就要拿出纪录片的要求，用显微镜一寸寸比对呢？

很多人描述了一部从未存在的电影，然后对着这个靶子疯狂输出，以证明它是大毒草，而拍出大毒草的管虎，屁股必然是歪的。

可很多人在走进电影院看完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八佰》不仅拿下了十几亿的票房，还在豆瓣上取得了7.7的高分。

 

这个评分成了豆瓣的原罪

 

按理说，最开始采用造谣方式污蔑《八佰》的人此时应该沉默了吧？但他们很快找到了下一个输出对象：豆瓣。

6

围魏救赵是互联网上骂战的常用手段。

比如在梅西表现糟糕的比赛过后，必然会有人在虎扑上发一篇C罗过去表现糟糕的帖子，双方会陷入C罗梅西到底谁更强的争执中，达到围罗救梅的效果。

而《八佰》上映后，很多知乎用户也开始围豆救知，他们的逻辑很简单：为什么豆瓣上《八佰》评分高，因为豆瓣的屁股是歪的。

于是再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八佰》后，他们又仿佛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上了豆瓣。

在那个平行宇宙中，豆瓣逢主旋律必反，红色ptsd，得亏《八佰》拍的是“国军”，要是八路军，基本人均一星起步。

 

这种受迫害妄想症似的回答

居然还有不少赞同

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我特意看了下豆瓣上各种主旋律影视剧的评分。

《红海行动》：8.3

 

《潜伏》9.3

 

 

《红色》9.2

 

《人间正道是沧桑》9.1

 

 

样板戏式的主旋律：《地道战》8.2

 

 

《地雷战》8

 

查到这，学委不禁怀疑某些人是不是下了盗版软件，在他们口中接近“里通外国”的豆瓣上，主旋律的评分怎么还都比《八佰》高呢，这要是屁股正一点，是不是都得十分起步了？

7

打今年开始，学委最不爱听的词就是“屁股歪了”。

 

首先，你没事不看人说啥，老盯着人屁股，这属于耍流氓，而且管虎大爷也不是练健美的，不用秀臀部肌肉线条，有啥义务给你看屁股？

其次，我国始终讲的是实事求是，老看人屁股，肯定就不实事求是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看人屁股最终导致的就是不好好说话，靠着各种阴谋论党同伐异。

 

比如知乎某大V批《八佰》编造历史，因为日军史料记载四行仓库保卫战只击毙日军一人，所以《八佰》里打死不少日军就是为了美化国民党，所以屁股歪了。

 

但我国官方史料记载的是四行仓库击毙日军200多人。

 

按照这位大V看屁股的逻辑，两边史料有冲突，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奉日军史料为圭臬，您的屁股到底坐到哪儿去了？

我国的历届大佬都对四行仓库八百壮士给与了极高评价，您还敢顺着往下说吗？

看到没有，您要是奔着屁股去，到最后就是没人屁股是正的。

 

揣测动机哪还有好人啊？

 

就跟《我爱我家》里和平女士的话：你是没那么说，但谁敢保证你没那么想了？

回到管虎，他的屁股到底歪不歪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那些为了生存而辛苦劳作的民工，那些在大城市打拼的外乡人，那些在保家卫国中流血牺牲的底层官兵，并不会认为他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