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二月,年都还没过完,在国内做金融的王二狗就跟着他表哥跑柬埔寨了。
在这之前的一年,表哥已拿着玫瑰花和钞票冲向这片美丽新世界了。他打着花卉产业的名义在西港圈了一大片地,要做度假村。表哥告诉王二狗,中国南边有个柬埔寨,柬埔寨南边有个西哈努克港:
那是七十年代的澳门,九十年代初的海南。
二狗在柬埔寨首都金边转了一圈,然后颠簸三个小时,到了西港。下了车,二狗以为自己到了中国西部四线城市。失望了片刻,他转身进了赌场。
除了赌博和表演,中国人最感兴趣的也就买房了。海南限购后,以前海南的房产代理都跑东南亚来了。他们的话术几乎也一样,“现在不买,以后一定会后悔”。走出西港的赌场,二狗回到金边,在国内的房产代理逼定下,他也一冲动,买了套公寓。
房子每平米2200美元,总价8万美元。和房产代理约定好房款交付节点,合同都没签,他就回国了。
三个月后,房产代理给二狗打电话,说公寓的销售卷钱跑了。他那10万人民币首付,因为没签合同,就算找了很多人都没要回。
一年过去,“美丽新世界”果然像九十年代初的海南一样,不过这个海南,是1993年泡沫破裂的海南。
今年,金边房子降了不少。但最惨的还是西港,地价打对折也卖不出去,房价从3000多美元降到了1800美元左右。表哥告诉二狗,他这次的损失是8位数。
听完这句话,二狗就决定不再追讨那十万块钱了。就当又被割了一把韭菜了。
兽爷的好友包叔为了不妨碍谈恋爱,刚刚做了一个小手术,他四仰八叉地指着下面对我说:
这两年,谁还没被割过。
1
2009年,一位胡建年轻人从国内消失了。
那年他22岁,被身边朋友称为“网投鼻祖”。网投就是网络赌博,风声紧时,据说年轻人卷钱跑路了。身边亲近的人说卷的钱数额很大,大到足够他在另一个国家异军突起。
年轻人叫陈志。他个子不高,皮黑头大脸圆,下颚留着一小团黑色胡须。再次出现时,他成了柬埔寨籍的斜杠青年:太子集团董事长、皇家勋爵、柬埔寨国立管理大学的学士。
2017年4月,湄公河畔一片建筑工地现场,陈志身旁名流云集。他腰上缠着意大利手工缝制品牌史蒂芬劳·尼治金色老鹰头腰带;2019年,太子集团在金边投资5个亿建成自己的总部大厦。
楼顶是一大片空中花园,有自己的停机坪。
据说柬埔寨路面上很多劳斯莱斯是太子集团的。他们宣布要在未来十年至少投资100亿美元,以柬埔寨为支点,辐射东南亚,让太子成为东南亚最有影响力的跨国集团。
这个商业帝国遍及柬埔寨几乎所有行业。大到赌场、网络博彩、银行、保险、航空、汇兑、第三方支付,小到超市、酒店、餐厅。去年,太子地产的销售额是:
2.9亿美元。
20亿人民币,房地产这些钱放在整个集团毫不显眼。一位太子集团的朋友告诉兽爷,他们最多时一天纯收入1亿美元。在中国是暴利的房地产,在这里只是辛苦钱。
把西港变成美丽新世界的,还是赌博。
2017年,柬埔寨开放国内赌场数目限制。一碗血倒进了鲨鱼池,一年后,据说西港的人口就达到了35万,其中的30万都是华人。
数十万中国年轻人带着掘金梦而来,成为网络线上赌场的客服和掮客。再后来,很多数字货币的程序员也涌入这里。
中国人太多了,以至于柬埔寨副总理亲自发布命令管理街上的招牌:
所有看板、店招上的文字必须以柬文为主体。
中国人来了,他们带来了智慧与生机,带来了餐馆、水电站、公交车。毫无意外,他们也带来了巨大的房地产需求。开车在大街上转一圈,到处都是正在建设的住宅。
前几年开始,所有楼盘都不愁销售,租个门面就能卖出去。西港的房价,2014年还是每平方米200美元,2018年就涨到了2000美元,禁赌令发布之前,又涨到了3000美元。
后来中国人发现,盖房子实在太慢了,不如卖地来得快。坐拥1159万粉丝的微博大V薛蛮子拉起了一个蛮子集团,在国内的社交软件上兜售中柬两国的友好、柬方的城市规划,他在19年7月接受采访称:
我年初在西哈努克买了近万亩土地,最开始卖二十来万,最近已经升值到四五十万,而且绝大部分卖光了。
架在博彩业上的城市,经济也沉溺在一片泡沫里。随便吃顿饭就是三四十美元,沙县小吃店一碗炒河粉标价:
五美金。
也难怪柬埔寨不高兴,柬埔寨的朋友说,自从中国人去了之后,当地人就变成了文盲。那些用谷歌翻译抄来的高棉语,大家都看不懂。比如一家中餐馆里对三明治的翻译是这样的:
三男夹两女。
如果说柬埔寨曾有投资洼地,可能就在这里。但历史无数次证明,中国人有能力踏平任何一个洼地。
2
到东南亚掘金的,何止是冒险家。
2013年开始,中国地产商上演了浩浩荡荡的出埃及记。梦想最远大者,是王健林。他有着一颗打造成世界级企业的梦想,并为此带领万达进入了美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
不过更多的地产商,冲向的是近在咫尺的东南亚,比如碧桂园、富力、绿地、华夏幸福。他们都曾通过一包机一包机的中国游客,挣得大钱。
不过在2017年限外令之后,一切都改变了。这两年,他们正把之前挣的钱一点点吐回去。
“新加坡旁”的碧桂园森林城市内外交困后,杨国强和马哈蒂尔会晤了几次,也没解决什么问题。今年春节后,有碧桂园管理层忍不住再次提出那个方案:
卖了吧?
这个出售方案,包括碧桂园整个海外版图,从马来西亚、印度、印尼、柬埔寨,再到英国、澳洲。这么大体量的资产包,找买家的过程不会太顺利。
森林城市主要客户是中国人。他们遭遇的尴尬,是所有出海房企都在面对的。外汇管制,钱出不去;疫情发生,人也出不去了。
森林城市的售楼大厅里,现在几乎看不到销售人员了。在碧桂园,海外事业部已经成了宋代的沧州,谁干不好就发配到海外。碧桂园“沧州区域”在讨论森林城市的资金渠道,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比特币怎么样?
年后,马来西亚森林城市的业主群里,开始不断有业主甩卖房子。这些人大部分是在2015年前后入手的,5年过去了,他们在平价卖掉当初费劲心思买到的房子。
富力也在为海外项目焦头烂额。从去年开始,他们在澳洲的布里斯本1号项目,就有不少国内买主要求退房。
很多人西港梦的破碎,则是从去年8月份开始。
2019年是中柬执法合作年。8月13日,公安部的人抵达柬埔寨探讨联合执法合作事宜,5天后,首相洪森签发网络赌博禁赌令。
这一天,成了柬埔寨不少华人的滑铁卢。
接下来几个月,陆续有几百颗“菠菜”被遣返回国。网投园区,每天都有人提着行李匆匆离开。为了逃避追捕,有人连夜逃出公司,趟过边境,潜回国内。
当时,柬埔寨最大的两个机场西港机场和金边机场,繁忙得像是中国春运。禁赌令发布后的7天里,共有8.8万中国人离开。柬埔寨官方预测,9月在柬的中国人将减少近20万。而柬埔寨所有的华侨华人,也不过100万左右。走的人太多,柬埔寨当地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负责人说:
他们都走了怎么办?
禁赌令发布后没多久,疫情又来了。中国城里,九成的项目停工了,销售团队鸟兽散,国内在柬埔寨的中介代理,几乎全部消失。前段时间,柬埔寨政府说,疫情发生后,西港的中国人只有1.5万。
西港所有楼盘今年的销量都是个位数。一位销售跟我说,去年每个月他们成交60多套,今年半年卖了:
两套。
今年3月,太子集团上一任管理搭档董事邱国兴和总裁李敏,因为贪腐下台了;两个月后,太子地产的高层去西港天玺湾项目转了一圈;项目有1000多套公寓,还配套了赌场、酒店、商业。回去后,他忧心忡忡地说:
渠道是不是没办法把中国人搞过来了。
3
从柬埔寨、马来西亚离开的钱和人,正在寻找下一个风口。
8月14日这天,越南公布了18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有一例是非法入境越南的,患者来自中国。
这名患者为男生,27岁,在非法入境的患者中,他是第一个被确诊的中国偷渡者。
越南公布了一项数据。从年初至7月底,共有504名中国人偷渡进入越南,占所有非法偷渡人数的7成。
越南警方破获的人蛇组织,最大出生于1995年,最小出生于2002年。他们用微信和中国人对接,使用的偷渡工具和孙猴子拜师学艺时的一样:
竹筏。
为了成功入境,偷渡者来到广西防城港的万尾海滩,躲进越南人自制的竹筏,就这样漂流渡过界河,上岸后乘坐小摩的进入市区。
504名中国偷渡者目的地最多的是广宁,共有126人;其次是岘港,有78人。越南公安部办公厅主任苏恩索说,这些人偷渡目的是参与赌博、找工作。
富士康去年在广宁省投建了电视屏幕组装厂,日本夏普在广南省建立了生产线。再加上大大小小中国人开设的工厂,都缺少熟练技术工人。
但更多一苇渡江的,是走野路子的。一位在中越边境负责抓捕偷渡人员的人跟我说,长久以来栽在他手里的人,要么是犯事潜逃的,要么是想去越南“玩”的:
现在都在里面吃冬瓜了。
越南取代了柬埔寨,成了新的美丽世界。
但这次,我们有些落后了。
就像西港的街头到处都是中文,在胡志明市第七郡,到处充斥着韩文招牌。早在12年前,韩国三星集团已经来到越南投资,河内、胡志明市的大学里的留学生,几乎全是韩国人。
2015年的时候,越南政府为挽救低迷的楼市,颁布了《住房法》,允许每个住宅项目的30%可以出售给外国人。
前几年,买房的人主要还是来自香港、台湾,以及韩国、日本。去年,外国投资者中将近一半就换成中国内地人了。
但越南2018年末的外商投资额,中国仅仅排到了第七。帮我们打头阵的,还是炒房团。
据说,越南的开发商是从中国购房者这里学到了行业知识,才知道了租售比、学区房、地铁沿线这些名词。
现在,胡志明市楼盘的普遍价格,都是在2000美元以上,最贵的楼盘,已经超过了1万美元。这是中国北上深才有的价格。
越南的朋友说,碧桂园、富力在越南已经看了很久,还是没有传出拿地的消息。因为大部分土地在私人或企业手中,开发商拿地的过程比较痛苦。
虽然国旗上绣了金色星星,但越南政府同样深谙市场经济规律。在越南炒房,其实是一件成本很高的生意。存款利率8% ,开发贷款在12%以上,按揭房贷利率在10%以上。
一个在越南做房产代理的朋友说,在那边工作这么多年,
我还没见过胡志明市给外国人的红色产权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