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的“两个地狱” | 万小刀

图：郎朗  文：一心

1992年，10岁的郎朗被老师判定没天赋，被父亲逼着跳楼，感觉练琴就像下地狱时，他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男人。

有一天，已经停止弹琴3个月的郎朗，在北京小胡同里买西瓜，敲了敲，西瓜后面突然有人说话：“你敲那个西瓜的方式，好像在弹一件乐器。“

“我从前弹钢琴。“

“你从前弹？”西瓜摊主咧开嘴笑了：“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就退休了？“

一来二去，两人聊熟了。摊主递给他一个西瓜，说：“这个西瓜是不卖的，我留着它，就是为了送给一个伟大的音乐家。“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西瓜摊，不是遇见二叔（西瓜摊主），郎朗可能从此就与钢琴告别了。

转眼许多年过去，今年，郎朗也感觉要跟钢琴告别了，因为疫情他被取消了80多场音乐会。其实，自2017年生病，郎朗的演出一直面临不断取消。

婚后的郎朗开始频繁参加综艺：他是《青春环游记2》里每天穿着睡衣起床的钢琴大师，是《明日之子4》里的乐器导师，也是《妻子的浪漫旅行》的宠妻狂魔。

录《青春环游记》时，贾玲在节目里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今天我舒服了。”郎朗说：“因为今天可以晚起，所以我练了一会琴，练完以后我感觉今天，哇……心里有着落了，好舒服啊，就是一种，在陆地上的感觉。”

曾经，练琴是他的地狱。现在，不能练琴是他的地狱。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

 

钢琴家应该是什么样的？全世界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但郎朗的父亲郎国任有自己的想法。

1977年，中国正式恢复高考。怀抱音乐梦想的标准件四厂员工郎国任，决心参加高考，目标是沈阳音乐学院。

郎国任是铁了心要离开工厂，要当艺术家。

只不过，那一年，24岁的郎国任只会拉二胡，他还没亲眼见过钢琴家是什么样。

也许真有家族遗传，也许是师傅刘万生教得好，郎国任的二胡专业课考了沈阳市第一名，文化课三门一共考了190多分，也过线了。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郎国任在报考时填错了年龄，被沈阳音乐学院取消了入学资格。最终的结果是，郎国任离开工厂，考进沈阳空政文工团，成为了一名军人，而不是艺术家。

1982年6月，郎家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取名郎朗，寓意明亮。

其实，孩子还在他妈肚子里的时候，朗国任就把钢琴买好了。他每天拿着破旧的收音机放贝多芬、莫扎特，跟老婆商量：不管男孩女孩，一定要学钢琴。

为啥是钢琴不是二胡呢？因为他琢磨着：二胡是民族乐器，不容易走向世界，钢琴可是西洋乐器。

他雄心勃勃地想：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走向世界！每次一想到这，他就激动得心砰砰直跳。

如他所愿，郎朗对音乐极敏感， 但真正让他感到狂喜和开始发狂的是这件事：

郎朗两岁半，坐在电视前看《猫和老鼠》。有一集是杰瑞和汤姆在钢琴上打闹，郎朗一边看一边笑，竟然自己跑到家里的钢琴上，弹出一小段旋律。

后来郎国任才知道，这首曲子叫《匈牙利狂想曲2号》。

“他绝对是个天才！”郎国任带着儿子郎朗来到当年将他拒之门外的沈阳音乐学院，托关系找到了朱雅芬教授。

“您认为，郎朗的天分有多高？”

“相当高。”

对，他绝对是个天才，郎国任在心里对自己又说了一遍。

但他还要再确认一下，便问朱教授：“郎朗一定会在全中国弹钢琴拿第一名，然后是在全世界，这可能吗？”

朱老师摇摇头。这个问题她没办法回答，没人能回答，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

 

 “我父亲常常谈论这个第一名，那个第一名。成为第一名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郎朗回忆道。

5岁那年，父亲就给郎朗定下了第一个第一名的目标：成为沈阳市十岁以下儿童钢琴竞赛的冠军。

这意味着他要战胜其他五百多名学琴的孩子。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父亲给郎朗制定了严格的练琴计划，只要他一停下来，就会冲着他怒吼：“为什么要浪费你的时间，回你的钢琴那里去！”

那次比赛，郎朗是冠军。

“现在你可以参加下一次比赛了。”

就这样，郎朗一刻也不敢怠慢父亲定下的目标，他比朱雅芬教授预计的进步还快，差不多已经打败了所有沈阳的琴童。

郎国任左思右想，决定要带郎朗去北京，去考中央音乐学院附小，所有顶尖的老师都在那儿。

问题是，郎朗的家庭并不富裕。这也是郎朗成为中国爸妈眼里孩子的榜样的原因之一，一个天才能让一个家族摆脱贫穷，大家都想试试看。

就算没有钱，郎国任也打定了主意。

此时的郎国任已经转业成警察。他尝试申请调到北京，组织没同意。他又想找关系到驻京办挂个名，可工作就不能随时监督孩子学琴，不工作只领工资也不现实。

最终，郎国任谁也没商量，给政委递了辞职信，就带着郎朗去了北京。

他知道，北京是郎朗征战世界的第一步。

郎国任租住的公寓楼。

1991年底，北京正到处搞建设，路上修得坑坑洼洼。刮风的时候，天都暗黄暗黄的。到北京后，郎国任租在了丰台区洋桥的一个公寓楼，遍地垃圾，苍蝇乱飞。

他买了辆旧单车，每天骑车载着郎朗去新老师家上课。这位老师是附小入学考试的主考官之一，对沈阳来的郎朗莫名其妙的不满。

郎国任也摸不到头脑，每天只是逼着郎朗5点半起床，起床练琴。日复一日，持续了半年，直到那天父子两人冒着大雨赶去老师家上课。

一进门，面对已经是落汤鸡的父子俩，老师连块干毛巾也没给，开口就说：“我已经决定不再教你儿子了。”

“我不明白，”郎国任脸色苍白，“我儿子是个天才。”

“父母都认为自己孩子是天才。你儿子不仅离天才差得太远，他连进音乐学院的才华都没有。我对你和你儿子的建议是，回到你自己的城市去做点别的。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钢琴家。”

这位老师给的打击，父子俩只怕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郎朗很少提起这段经历，只是今年在参加《明日之子4》时，为了鼓励节目中的小孩子才主动提起。

更广为人知的一段故事，是父亲逼他跳楼。

自从被老师赶出家门，郎国任就变得喜怒无常，而郎朗也迫切地寻求认可。他迷恋合唱团老师和同学的夸奖，于是，私自决定将学校合唱团的排练时间延长了60分钟。

“你上哪儿去了？回来这么晚！”郎国任看到没有按时回家的郎朗，瞬间就爆发了，“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你把你自己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全毁了。”

“你耽误了两个小时的练琴时间，一切都太晚了，补不回来了，一切都毁了！“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懒虫，你太不像话了，你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没有理由！”

 

”死！你应该去死！我们失去了一切，每个人都会知道你没进音乐学院，死是唯一的出路！”

郎国任一边说一边扯着郎朗到阳台，他抄起桌上一瓶装着抗生素的药：“要么吃下这瓶药，要么跳下去！”

至今，人们都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父亲对孩子说的话，更难相信这个孩子没有心理扭曲，而是成为一代钢琴大师。

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郎朗挣脱父亲的掌控，开始用手猛砸墙壁：“我恨我的手。我恨你。我恨钢琴。如果不是钢琴，这些事都不会发生！钢琴让你发疯。钢琴让你想要杀死我！我恨这一切！” 

郎国任终于回归了理智，他开始哭泣：“我不想你死，我只要你练琴。”

此后三个月，郎朗都没碰过琴。郎国任自知理亏，也没敢再强迫他。

那一年，郎朗10岁，没有童年，受“恶魔”掌控，每天都在为一个成年人的梦想而痛苦地努力着。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音乐界会遗憾地错失一位天才钢琴家，直到因为本文开头那一堆西瓜，郎朗的生命出现了转机。

三、

因为西瓜摊的故事，郎朗经常跟摊主混，并叫他二叔。在二叔的鼓励下，他开始重新捡起了钢琴。

多年以后，为了感谢二叔，郎朗在北京为他买了套房。

他说：就好像老天让二叔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让我高兴起来似的。

在北京的8年里，郎朗和郎国任的吃、穿、用、学，全靠郎朗妈妈微薄的工资支持。

郎朗平常也没有办法联系妈妈，因为东北家里没安电话，那些年，三个人几乎处在失联的情况。

好在，郎朗最终获得了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入学资格考试的第一名，还获得了奖学金。

1994年，12岁的郎朗，第一次走出国门，去德国参加埃特林根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刚升入初中的少年意气风发，弹琴时已经开始甩头发，倒是像个艺术家。

此时，在德国的另一个城市，莱茵河右岸边的威斯巴登，一个德韩混血的小女孩来到了世上，睁开了美丽的大眼睛，父母叫她吉娜.爱丽丝。

很多年后郎朗拉着老婆的手，眼里疑似闪着泪：“你出生的那天，天气特别好，我记得特别清楚。“

只不过，此刻，除了距离比较近之外，两人还没有任何交集。

而郎朗的第一次德国之行很快就结束了。他顺利拿回了人生中第一个国际比赛的冠军奖杯。

可是，捧回了国际大奖，郎朗和郎国任并没有得到老师的欢呼和表扬。那次期末考试，郎朗在班级排名第三。

这个成绩，对郎朗来说只是疑惑，可是郎国任又一次被激怒了。

“你们这是欺负人。他在国际上都是第一名，他击败了欧洲最好的钢琴家，在这个中学里当然也是第一！“

 

“你们只知道捧你们自己的学生，好让自己的事业往前走，好让自己可以收受贿赂！“

 

“音乐学院里到处都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郎国任准备为郎朗办理退学，去国外读书。但他还来不及细想，郎朗下一场在日本的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就要开始了。

不知是常年累月的练习让郎朗意志力无比坚强，还是因为郎国任每次在郎朗临上场前，都会大力地在他后背拍上精神振奋的一掌，郎朗如有神助，再次击败所有选手。

这个冠军就是郎国任的强心剂。他很快就为郎朗办理了退学，义无反顾地迈向纽约，就和当初他大步跨进北京一样。

 

在正式开始美国生活之前，1996年9月16日，郎朗受江主席和文化部部长的邀请参见了一场政、商和文艺界无比重要的晚会。那天，江主席对郎朗说：“你很有才华，你为国家争了光。”

四、

到纽约后，15岁的郎朗顺利进入柯蒂斯音乐学院学习，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在院长格拉夫曼的引导下，郎朗说，他终于从为了“争第一”，变成“享受音乐”。

再后来，郎朗因为替补一战成名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那是在拉维尼亚音乐节上，钢琴家安德烈.瓦兹受寒，郎朗被紧急叫上台去替补，巧的是，被替代的安德烈.瓦兹，当年也是因为做一位前辈钢琴家的替补，而在一次音乐会中被观众认识。

郎国任终于如愿以偿，训练出了一个成功走向世界的钢琴家郎朗。

▽ 郎朗在国家大剧院 演奏 李斯特《钟》

此曲被誉为“炫技神曲” 值得一看

成名后的郎朗上春晚；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钢琴独奏会；登上美国著名杂志《人物》，被评为年度“最杰出人士“；在格莱美颁奖仪式上演奏；在奥运会开幕式上表演；做奥运火炬手……

郎朗邀约不断，郎国任却渐渐感到失落。他大半个人生都在为儿子人生努力，现在他也想管点什么。

2006年，刘亦菲倒追郎朗的小道消息在媒体上传得沸沸扬扬，郎国任坐不住了，他站出来对媒体说，刘亦菲托人来向郎朗提亲，想嫁给郎朗，但他不能同意这段感情，因为郎朗太忙了，怕耽误了刘亦菲。

“我赞成郎朗认识女孩子，但不需要找有权有势的，毕竟总有下台的时候；也不需要找有钱的，郎朗的钱够花，吃穿不愁；我们是艺术家，更注重精神上的享受，找皇家的还不错，我们和查尔斯王子的关系特别好，可惜他没有女儿......”

那时，刘亦菲正红得发紫，对付这种小场面，不在话下，一句“你觉得可能吗？”“我不知道郎朗是谁。”绵里藏针，既体面又撇清了干系。

刘亦菲怎么算都只是绯闻女友，当真正的正牌女友巩新亮出现，郎国任才算有了靶子。

巩新亮是谁？冯小刚电影《非诚勿扰》里身材火辣的女秘书。进入娱乐圈前，巩新亮曾在清华、剑桥修读资本运营。

那一年郎朗27岁，他日后的小娇妻吉娜才刚刚开始青春期，而22岁的巩新亮不仅身材性感还特别能干，郎朗喜欢。

圈里人都说两人也算郎才女貌。可惜，不是公主，入不了郎国任的眼。在父母的极力反对下，4年地下情，遗憾分手。

但郎朗怎么也改不了喜欢这样长相艳丽，身材性感火辣的女孩，他怕下个带回家，郎国任还是老样子。

让郎朗没有想到的是，他第一次带吉娜回家，郎国任就说：“吉娜挺好，哪都挺好。”

半晌，郎国任又问：”就是这鼻子哪做的？“

2019年6月，郎朗花了50万，包下法国凡尔赛宫，在这里举办了和吉娜的婚礼。

也正式从钢琴家转行“综艺咖”。这一回，不止音乐界，普通人也站出来反对。

国际钢琴大师也想靠综艺捞钱？他是穷疯了吗？油腻，太油腻了！——网友这样评价综艺里的郎朗。

这些质疑不由让人想起14年前，发生在2006年的一幕。

五、

“你们觉得郎朗、张学友、伊能静，谁更能吸引客户？”2006年，雅培奶粉的商家代表正在上海紧锣密鼓地想要选出自己品牌在中国地区的代言人。

“当然是郎朗！谁家父母不想把孩子培养成郎朗？”在场的专业人士无一人反对。于是，24岁的郎朗打败了张学友，以七位数的薪酬，接下了雅培奶粉的代言。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音乐界对郎朗表示失望至极：他完全辜负了所有人对钢琴家的期待！

曾经的土小子郎朗，摇身一变成为音乐界成功的商业时尚人士，却有些暴发户的形象：黑色的Prada鞋子、Gucci的裤子、Armani的衬衫、D&G的腰带。采访时，他不加掩饰地提醒记者留意自己身上添置的名牌。

14年过去，当38岁的郎朗出现在综艺节目里，说他油腻的有，但更多的人，变得喜欢他。

每到周六，他都会有三档综艺节目在不同平台播出，出镜率比一些小鲜肉还要高。

《青春环游记2》里他被节目组整也不在意，《明日之子4》里又变成小学员们的偶像，《妻子的浪漫旅行》里他和妻子吉娜总能把观众逗笑。

比起14年前那个穿Prada的成功学钢琴家，人们觉得，他真实、有趣多了。

“今年，我大概有80多场音乐会，全取消了。”在《青春环游记2》的录制说出这句话时，人们觉得他是真的很难过。

当38岁的钢琴家郎朗脱下名牌，穿着睡衣，在电视里撒娇、耍赖、打滚儿，你能看到他真的开心。

2011年10月15日，钢琴大师内田光子曾在一次对话中预言：“十年后我们再谈郎朗现象吧，也许那时已经消失了。如果没有，我会说，郎朗，干得漂亮。”

现在，9年已经过去了，郎朗没有被遗忘，反而被更多人了解、理解和尊重。很奇怪，不是因为他弹钢琴，而是因为他对音乐的自然的热爱。不是因为他的专业，而是因为他偶尔真实的尴尬和笨拙。

也许是因为，钢琴大师只是一个神圣的符号，但一个热爱音乐和生活的人，却可以感染所有人。

从'成为第一"到"享受音乐"，郎朗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缺点的人。而不是天才、大师、疯子、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