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把一个人关在市区的一个玻璃柜里,展示48小时,吃喝拉撒睡都要在里面解决,供路人观赏。
郭德纲接了这个活,因为电视台给4000块钱,他真的需要这4000块。
那时,德云社创立八年了,但一直在赔钱,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必须出去干各种活赚钱养着它。
其实外面的人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基本是在自言自语。
外面全是看热闹的,像看猴儿一样,还有人冲他晃手里的吃的。
他一脚踢飞枕头,大喊:“不行了,算了!”“不是人干的活儿!”
现实很快战胜冲动。郭德纲冷静下来,又回了玻璃柜,继续忍了18个小时,拿到了4000块。
他是天津人,7岁学艺,天赋、才艺在相声界都是顶尖的。
第一次,他15岁,考上了北京的文工团。他感觉离梦想很近了,渴望成为体制内的相声演员,端上铁饭碗。
但在文工团干了很长时间,他一直是个打杂的,端茶倒水搬桌子,根本没机会登台。
两年后,他不甘心,第二次去了北京,带着100块钱,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一天15块。
他每天去找之前认识的朋友,希望有人收留他,帮他一把。
到1995年,22岁的郭德纲第三次来到北京,这回,他打定主意不走了。
他在郊区租了间八九平米的小平房,一个月150块钱,除了一张床,连放桌子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说相声的机会,他就坐着马扎,趴在床上给人写剧本,收入寒酸,吃不饱饭。
他至今还记得有段时间,住在通县北杨洼,实在交不起房租了。房东来了,在门外咣咣咣砸门,连踢带骂,他躲在屋里不敢出声。“不敢开门,开门出去你跟人说什么呀。不是不想给,是真没钱。”
等房东骂够了走了,他才敢半夜悄悄翻墙出去弄点吃的。
后来,郭德纲好不容易找了个唱戏的活,离住处有20多公里。
他每天早上蹬着辆破自行车去赶场唱戏。车胎上有个眼,每天上班路上要打三次气,但他不舍得花几块钱补胎。
郭德纲说,有一回演出结束,差不多凌晨两点了,公交早没了,他也没钱打车,只好走回出租屋。
他一个人抹黑走在偏僻的公路上,借着大车的车灯,扶着路边的围栏,抬头望见天上几点繁星,一弯残月,“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郭德纲后来常在相声里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最艰难的时候,郭德纲创办了“北京相声大会”,就是德云社的前身。
他聚集了一伙人,在北京郊区租了个破院子,一伙人都在那吃住。
十几个人围在一个小桌子上吃饭,老郭有时甚至要站着吃。
条件艰苦,连煤气都没有,大家烧柴火做饭,曹云金当时就负责烧火。
郭德纲能真刀真枪地在台上手执鸳鸯板,打起鼓套子,跟着弦师唱正宗的西河大鼓书——这在当今的相声界没有旁人可以办到。
还有群口“腿子活”《卖马》,“其中秦琼的几句唱词,郭德纲第一句学余派、第二句唱谭派、第三句用言派,第四句又变成了麒派,之后又转到评戏、河北梆子……每唱一句台下便炸出一片叫好声。”
除了专业,郭德纲天赋也极佳,他反应敏锐,口才一流,吐字清晰,嘴上从来就没输过。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有天赋,有努力,有梦想,有执着……万事俱备,只差机遇。
很长时间里,德云社的演出一直非常惨淡,根本没办法让演员们吃上饭。郭德纲不得不拼命赚外快来补贴德云社。
为了给郭德纲找个搭档,领导喊来闲了十年的于谦,说“你十年没给团里做贡献了,出来干点活吧。”
于谦当时也不知道郭德纲是谁,又对相声几近绝望,只是领导提了要求,他也不好推脱,勉强答应下来,想着“说几场就走”。
寒冬腊月,俩人六点就到团里集合,然后坐大巴车下到农村,一天演三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
农村条件差,连舞台都没有,两台拖拉机斗对在一起,就算台子了。
冷风如刀,郭德纲和于谦里边穿上厚厚的军大衣,外边再套上肥大的长大褂,就这样一场场演。
这一演,就是整整两年,俩人成了名副其实的郊县天王。
于谦觉得跟郭德纲合作很愉快,乐在其中,所以没有跑。
当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跟郭德纲搭档,会成为他人生最正确的选择,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家喻户晓的相声艺术家”。
为了养德云社,他写剧本、写书、做主持人、制作影视节目……什么都干。
德云社1996年成立,2004年之前始终在赔钱,“一个月动辄赔个八九千,有时候上万。”
8年间,德云社在大茶馆、中和、广德楼、天桥乐各个小剧场艰难辗转。
2002年的一天,在广德楼,天寒地冻,快开演了没观众,全体演员在门口往里喊人。
喊了半天,还真喊进来一位,戴一眼镜个儿挺高,可能是天太冷想进来暖和暖和。
到点开演,台下就这一位。邢文昭先上场说单口。台上一个人台下一个人,四目相对。
说到一半,那位观众手机响了,他特不好意思,对邢先生说:“对不起,我接一电话。”
接下来郭德纲上场,上去就跟他说:“你要好好地听!上厕所必须打招呼!我们后台人比你多得多,关上门打起来你跑不了!”
郭德纲说,他对那位观众感恩戴德,想找到他,“我要送给他一张终身有效的票,让他任何时候都可以看我的演出,我为他说一辈子相声。”
有次,一个出租车司机给电台打电话,说“你们电台天天播些老相声段子,又不好笑,我们都听腻了。”
电台问他想听谁的相声,司机说“有个叫郭德纲的,在小剧场说相声,他的相声和别人的不一样,非常可乐。”
慢慢地,郭德纲有了点小名气。德云社的观众也稍微多了一点,观众由七八个人发展到三四十人,有一次郭德纲专场,台下来了99个人,后台都乐疯了。
如果当时有个预言家,跟演员们说德云社会成为中国最大最火的相声团体,所有演出都座无虚席,网上的票被黄牛炒上天,一票难求……
郭德纲说:“我从来没想过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小车不倒只管推,不管难成什么样,只要还想做我就做。”
当你对一件事怀着坚定的信念,觉得“我活着就是为干这件事”,那你很大可能就能成事。
相反,你要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干什么都是“试试看”的心态,估计这辈子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最后碌碌无为,泯然众人。
郭德纲这个野生的外来户,就算有了那么一点小名气,也依然没多少生存空间。
那些年,他特别渴望能有一个相声界的师父,做他的仰仗,把他带进那个圈子,让他也成为主流的一员。
他拜访了很多名家,四处求人,点头哈腰地“求入门”。
“我恳求你们收留我啊。那时候但凡一个有文化的人说‘让他来’,留在手底下当个马仔,我就认投了呀。
我愿意给你当狗,你不要,你怕我咬你,你非把我轰出去。结果我成了龙了。
生生是他们把我逼出来的呀。”
郭德纲有时会提到苏秦有句名言:使我洛阳有二顷良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如果我当初有那么半亩良田,又怎么会成了六国宰相?
如果当初郭德纲能在体制内有份正式工作,一个月稳稳当当两千块钱,又怎么能有今天?
所以有时候,苦难和艰辛真不一定是坏事,它把人逼到墙角,逼得你不得不奋起反抗,这一爆发,你反而可能成点大事。
郭德纲在苦熬了十几年后,终于等来了他此生最大的鸿运。
2004年,相声大师侯耀文发现了郭德纲,觉得是块好料,决定收他为徒。
在之前无数次被拒之门外后,他的心理期待已经非常低,但凡有个“文化人”收留,他就愿意去“给他当狗”。
就好像一个高三的孩子,每次考试都倒数,觉得自己能上个专科就不错了。结果成绩一出来,北大。
“郭德纲会的传统相声,要比我们多得多,我们的相声队伍应该扩大,应该团结,要给孩子一碗饭吃”。
有了侯耀文的加持,郭德纲和德云社异军突起,很快就火得一塌糊涂。
郭德纲正要回答,侯耀文有意护着徒弟,拿起话筒说:“师父先说,你先听着。”
然后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当然都是向着郭德纲的,爱徒之心溢于言表。
郭德纲讲,师父经常把他叫到家里,给他做碗老北京炸酱面,爷俩儿促膝长谈,推心置腹。
甚至有一次,侯耀文忽然给郭德纲打电话,要到他家住一夜。
郭德纲赶紧把师父接过来,那天,侯耀文跟他说了很多话,说相声界的机密,说家里的事,从晚上十点一直说到天亮。
郭德纲说,“很多事情我如果说出来,会震惊全世界。但有生之年我都不能说。”
2007年,59岁的侯耀文突发心脏病,在家中去世。
郭德纲当时在安徽演出,在电话里得知消息,“扔了电话,泪如倾盆”。
从那天起,初一十五烧香上供,清明生日烧香上供,大年三十烧香上供。
他说“别人祭拜一次,可能就是新鲜新鲜,但对我们来说,这是生活。”
郭德纲上学很少,初中没毕业,但读的书不少,也一直在传统艺术里泡着,所以骨子里非常尊崇传统文化,重情分,讲义气,有恩必谢,有仇必报,江湖气很重。
张文顺后代,李文华后代,侯家的后代,他都有安排在德云社。
还有几位相声行业的老先生,已经无法登台,他也高薪赡养。
其实他讲究那一套,已经很过时了。但你也不得不说,这么做人,挺好的。
2005年到2010年,德云社疯狂生长,势不可挡。
2010年,是郭德纲人生最黑暗的一年,各种炸弹像商量好了一样,一起向他扔过来。
他在生日宴上大闹了一场,表示“不干了,离开德云社”。
他是最讲传统讲义气讲师徒情分的人,却遇到了最违背他内心伦理的事,他心里过不去。
应观众要求,郭德纲唱了京剧《未央宫》选段,刚开始毫无波澜,但唱到“吴王杀了伍子胥”处,老郭泪洒当场,于谦在一边看着,满眼心疼。
随后,主流相声圈发起了“反三俗”运动,矛头直指郭德纲。
再之后,北京电视台爆出郭德纲别墅侵占公用绿地,而记者上门采访被郭德纲徒弟殴打。
后来郭德纲解释,他的别墅没有违规,徒弟李鹤彪也只是推搡了擅闯他家住宅的记者,并未殴打。
但因为郭德纲那时太红,性情又乖戾,树敌太多,所以人们对他印象普遍不好。
一时间,官方媒体、民间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抨击德云社。
这是德云社的“黑色八月”,四方围剿之下,没人知道它还能不能活下去。
其实记者去别墅采访时,郭德纲并不在家,徒弟李鹤彪推搡记者,他完全不知情,更不是他指使。
而李鹤彪这个徒弟,相声天分也没多好,主要负责做饭。
郭德纲完全可以把李鹤彪推出去,说“都是徒弟不懂事,已经开除了”,轻轻松松把自己摘出来,保住他来之不易的江山。
在暴风雨猛烈如刀的时候,郭德纲依然死死护住徒弟,一个人把能扛的都扛了。
让郭德纲无比伤心的是,那个八月,他最艰难的时刻,李菁何云伟发出声明,宣布单飞。
这个圈子很复杂。个个是人精,名利又太大,难保没有争斗冤仇。
你为什么不之前发声明?为什么不之后发?为什么在德云社最难的时候发?
你就是想证明跟德云社没关系了,别让这事波及到你。
你胆儿也太小了,跟你那个儿一边小!
他说,这么多年,谁害他,谁告他,他都不往心里去。就是这种背叛,他受不了。
2016年,郭德纲公开《德云社家谱》,特别标注出:
有曾用云字艺名者二人,欺天灭祖悖逆人伦,逢难变节卖师求荣,恶言构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鲜耻令人发指,为警效尤,夺回艺名逐出师门。
面对郭德纲的激烈斥责,何云伟直接把云字还给了郭德纲,用回何伟这个名字。
而曹云金却直接开撕,发出一篇六千字长文《是时候了,也该做个了结了》,大揭郭德纲的各种不堪往事,惊呆了吃瓜群众。
20天后的深夜,他回了一篇同为六千字的长文。以长者的姿态,以调侃的口吻,谈笑间逐件回应了曹云金的控诉。
但可以看见的事实是,跟郭德纲硬刚的人,都没啥好结果。
德云社今天如火如荼,而决裂出走的几位,都渐渐没了动静。
老郭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论势力,论实力,论手腕,一般人真不是他的对手。
“04年进德云社,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走进相声届,12年过去了,走在街上有人能认出我来,有人能找我演出,有人能找我拍戏,有人找我代言,这一切都是师父给我的,庆幸自己身在云字科,义薄云天的云。”
其实不止这一次,每次郭德纲有事,岳云鹏都毅然决然地力挺师父。
岳云鹏出身寒微,农村孩子,以前在饭店做服务员,后来进了德云社,主要工作也是扫地。
他天赋也不行,苦练很久,第一次演出,三分钟就被轰了下去,之后半年都没能登台。
“他们都不拿他当人,岳云鹏要跟人喊一句,师哥,您好,没人理他根本就。拿他当个空气。”
“德云社所有的中层高层都跟我提过,把他开除吧,吃的比谁都多,干活比谁都废物,上了台什么都不是,你留他干嘛。”
“他在德云社唱过竹板书,没人听,要不唱太平歌词,也没人听。我让他跟烧饼来双簧,烧饼嫌他次,不跟他一块……”
这么一个徒弟,郭德纲非留着:“就算他只能在后台扫一辈子地,我也不让他走。”
何云伟曹云金等人出走后,有天郭德纲喊来岳云鹏,说:你别犯他们那些毛病,踏实做人,好好做艺,师傅能让你红,捧红一个说相声的,对我来说,并不难。
在他这里,真正会红会成功的,不是才艺最好的,不是长得最帅的,不是最有头脑的。而是最忠诚、最刻苦、最厚道、最坚忍的。
他们的离开,第一是腾出了位置,第二也重重刺激了师父。
如果不是郭德纲大受刺激,估计也不会力捧以“忠诚”见长的岳云鹏。
小岳岳今天回想起曹云金等人,估计心里也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个欢二代,人们之前并不看好,以为准又是个耀武扬威的公子哥。
郭京飞说,郭麒麟跟着郭德纲做节目,一路上都不说话,像个小猫一样跟在后面,一点声都没有。
郭德纲的育儿观是,“我知道社会凶险,所以我要使劲欺负你,我把你欺负够了,将来到社会上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人生一世,极不容易,登天难,求人更难。黄连苦,无钱更苦。江湖险,人心更险。春冰薄,人情更薄。”
有次和马东聊天,郭德纲痛斥相声界如何险恶,如何人心叵测,好多人都在往死路上逼他。
马东听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插话:“郭先生,会不会是因为你……把这些东西放大了,又记得太深了?”
马东腼腆地笑:“郭老师,等您老了,您能把这些都忘了吗?”
马东是中国顶级相声艺术家马季的儿子。郭德纲梦寐以求的东西,马东生下来就有了。
他从小生活在鲜花和笑脸里,没怎么苦过,没怎么见过丑陋险恶,所以心里也没有愤恨。
一个总觉得世界大抵是美好的,看人看事,总愿意往好处想。
而能跟郭德纲这样的人相处好的,还就得是马东这种一路顺遂、内心美好的人。
否则你觉得人心叵测,我认为世道险恶,俩人稍有点矛盾就立刻都掏出枪来,关系很容易就崩了。
郭德纲的师父侯耀文,和马东的经历类似,生在相声大师家,一路有父荫庇护,不必吃苦受气。
于谦的童年阴影,是一群女性长辈太细致的关心,让他很不自由。
所以他年纪越大越像个叛逆少年,热爱养小动物,抽烟喝酒烫头。
只可惜,他这人也奇怪,越好的衣服他穿上越像暴发户。
于谦就调侃他:有做时尚品牌的朋友问,“能不能给郭德纲凑点钱,求他不要穿我们品牌的衣服了。”
也许是人生越来越顺遂,身边的笑脸也越来越多,曾经浑身是刺怒怼一切的他,渐渐平和下来,沉稳起来。
之前他在一个节目做评委,上来一对博士夫妻,说话很冲:“你们那套老传统落伍了,送你三本书,我写的,估计你看懂一本就不错了!”
到天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也就收敛了。
看他和马三立合影,谁能看出这个愣愣的小伙子,未来能成为相声界的大半壁江山呢。
提起往事,他会笑着说一句“俱往矣”,然后更多地,说说现在的自己。
其实我是个很内向的人。不抽烟、不喝酒,这一年在外面的饭局连十回都没有。
我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竹子刻的小玩意,800,3000,贵点的一万五,这就是我的奢侈品。别的地方想不起来花钱。
我没有业余爱好。别人去钓鱼、唱歌、山南海北玩,我就喜欢说相声,站台上一说,他们一乐,这就是我的吃喝嫖赌。
他说他有社交恐惧症,拒绝跟外界交朋友。家里阳台上有一盆花,中午阳光照在花上,他就坐那看,能看一下午,一直看到光线从这花上消失。
只是很多人,也没有一个人清净的福分。再不愿意,也得往人堆里扎,混口饭吃。
郭德纲拼了这么多年,总算拼来了一个人在书房看花的自由。
他曾是下雨天没伞打的孩子,一路拼命奔跑,摔跤无数,所幸,终于跑进了春光里。
他从身无分文,几入绝境,熬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有人说,郭德纲未必能拯救相声,但保住一个郭德纲,至少可以让相声晚死五十年。
也有人说,他平时健身,打游戏,写作业,看书,一个人吃午饭,全是郭德纲。
还有网友说,他每天上班累成狗,最享受的,就是晚上八点下班,开车回家,路上听一小时郭德纲。
希望郭大爷自己,也能慢慢的把那些不快乐的事忘了,好好享用来之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