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总是活着活着就老了。
容易见老的标志有：孩子大了，婴儿时粉嘟嘟的照片还挂在墙上，转眼齐肩高。物价涨了，我小的时候有两分钱的糖，五分钱的冰棍，长大后有三块钱一碗的牛肉面，二十块一双的球鞋，现在，抵不上一斤猪肉。
还有一个标志要一分为二，对于女生，是喜欢了多年的明星竟然带着孩子玩“爸爸去哪儿”；对于男人，那就是追了那么久的球星，要退役了。
我是个足球迷，熬夜看比赛仍是生活里最开心的事儿，不记得熬过多少个夜晚，为远在天边的一帮八竿子打不着的壮汉加油呐喊，他们赢了，我喜不自胜；他们输了，我一整天闷闷不乐。
从功利的角度是很难理解这种行为的。那些踢球的壮汉，都是百万或千万富翁，开豪车泡夜店，不会丢给我一分钱。而我既不赌球又不买彩票，他们是输是赢，我都赚不到一分钱。
不光赚不到钱，还要为此花大钱。
2006年德国世界杯，我刚工作两年，恰好到欧洲出差，竟然掏出积蓄买了张世界杯门票，跑到德国老工业区盖尔森基辛，看了场球赛。
那个时间点，深圳的房价大概才几千块，我这一趟折腾，牺牲了好几平方米的房子，换来的结果，却是很不开心。
那场比赛是八强战，英格兰VS葡萄牙，我来却是因为曼联双子星。那时意气风发的鲁尼，比赛中途却因为犯规被红牌罚下，设圈套让他罚下的，正是他的曼联队友C罗。
鲁尼是英格兰人，C罗是葡萄牙人，由于鲁尼被罚下，英格兰输掉了比赛，英国球迷气愤极了，那几天的体育报纸上全是对C罗的谩骂。
都说英格兰是欧洲中国队，但其实英格兰球员的素质真得不差，尤其是2006年那届，贝克汉姆、兰帕德、杰拉德、费迪南德、特里......都是鼎鼎大名，还有欧洲希望之星鲁尼，怎么就老是踢不过弹丸小国葡萄牙？那几年里，他们在重要比赛已经连续输给过葡萄牙了。
现场看完那场比赛，坐在人声鼎沸的观众席里，我知道了原因。
那些英格兰球员，膀大腰圆，力气大速度快传球准，能拼敢冲，但他们太笨了，在球场上太规矩了。反观葡萄牙球员，一个个都是鬼机灵，球场上小动作极多，明里暗里干扰对手、影响裁判。
所以英格兰遇到葡萄牙，老是输，遇到比葡萄牙更机灵的南美球队，更是讨不到便宜。他们唯一一次赢得世界杯是在1966年，对手是德国，而且是在英国本土。
这听上去有点搞笑，现代足球是英国人发明的，足球规则是英国人制定的。但足球发展到今天，英国人在球场上常被钻空子。
虽然老是输，但这不影响英国人对足球的狂热，那种狂热不是简单的喝喝啤酒骂骂街，而是能贯穿祖宗十八代。
也是在2006那年，我出差到了英国，亲身体验了一段狂热。
02
雷丁，伦敦旁边的一个小镇，人口大概也就二十万，却有一支一百多年历史的球队。这只球队很挫，当地人却非常支持，一到比赛日，两万多人的球场座无虚席。
就在2006年，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壮阳药，雷丁队竟然奇迹般地雄起，升级到了英超。在球队的百年历史上，这是第一次升到顶级联赛。
当地人高兴疯了，我到雷丁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在欢庆，满城的街道全是游行的人，乘着大巴车，摇着旗，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那种景象，就好像咱们这里......Sorry，咱们的街道上看不到。
不过，就在同一个时间，雷丁有一群中国人，也在举杯欢庆。他们当然不是庆祝雷丁队升级，而是庆贺多年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华为与沃达丰达成了首项合作。
早在2001年，华为就来到英国，在雷丁租下房子，开设了办事处。那时的华为，还不是行业领军者，只在国内站稳了脚跟，积攒了利润，开始国际化。在亚非拉做了几个项目后，华为把目光瞄准了英国。
为什么瞄准英国？原因很简单，中亚非洲这些地方的项目好做，但利润不好说。有些项目看合同的话是不错，但关键是那些地方营商环境很差，连政府都经常说话不算数，欠债不还，何况企业了。
中国公司到了这些地方，经常会遇到合同无法执行，款项不到位，甚至有些运营商拿不出钱来，耍无赖，让中国公司垫钱，等项目交付后他们赚到钱了，再慢慢还。如果没赚到钱，那干脆就不还了，变成坏账。
华为做的是通信网络，每个项目耗资都不小，自然就会遇到上面的情况。虽然通信网络每个国家都需要，但利润最好的项目是在发达国家，可是看一圈下来，美国不让进，澳洲设障碍，日本阻力大，那么欧洲，就成了华为的主战场。
想进军欧洲，必先拿下英国。虽然英国早已衰落，经济体量掉出了世界前五，但它是许多行业标准的制定者，从足球到通信。
英国公司沃达丰，是世界第二大运营商，网络遍布欧洲，有3亿多用户，仅次于坐享14亿人口红利的中移动。
在小城雷丁定居的华为，目标就是沃达丰，那时候办事处里的小伙子，操着地道的中国式英语，想方设法参加各种场合，向那些能说得上话的英国佬游说：看看我们的产品吧，性能不错的，不比那些美国品牌差，价格要便宜很多......
一次不行，再试一次，这个人不行，下次换另一个人......在没有任何项目的情况下，华为在英国扎下根，一扎就是五六年。终于在2006年，叩开了沃达丰的门，两家公司达成了首个重要合作，共同建立了一个移动技术创新中心。
这是一个铁杵磨成针的故事，鬼知道一批批华为人付出了多少。那几年里，华为特意给沃达丰定制了一种手机，翻盖的，样子不错，背后印的不是华为，而是沃达丰的标志。那时候华为刚刚涉足手机制造，为了让沃达丰满意，他们费了许多心思，送出的是成本价。
只要拿下沃达丰，这些都值得。沃达丰的技术标准是最高的，它的标准就相当于欧洲的标准，当沃达丰接纳了华为，其它的欧洲企业也就纷纷跟进了。
所以2006年，在小城雷丁狂欢的那些中国人，喜悦之情不输于雷丁当地人。
雷丁足球队虽然升上了英超，但实力不行，屡战屡败，第二年就降级了。华为与沃达丰的合作，却刹不住车，此后十年间，他们一起建立了6个创新中心，合作项目遍及欧洲。
03
说老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英国，那一年短暂的出差经历，让我感受十分不好，整天下雨，气候阴冷、潮湿，吃得东西也很乏味，而且英国人一点都不友好，冷冷的，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
而且公事公办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是太认真了，对要签的合同一遍一遍地看，细致到每个词。同一个项目，他们准备的合同比国内的要厚几倍，这对于我来讲实在头疼。我是山东人啊，人生前二十年生活在北方，习惯了在酒桌上谈事情，脑袋一拍这事儿就定了。
唉，可恶的英国佬，一点都不讲人情。这不只是我的感受，还是在2006年，一位到英国留学的中国小青年也感受到了。
距离小城雷丁40公里，是另一座小城牛津，这里有著名的牛津大学。我没留过学，不知道国外大学什么德性，估计牛津就跟清华北大差不多吧。
清华北大虽然高大，考进去很难，但还有一条保送录取的路，供特殊优秀的人才享用。比如目前正在英国游学的奶茶妹妹，当年就是保送进了清华，招生老师“对她坚持健美操训练表现出的毅力深深打动”。
看到了吗，深深被打动，这就是人情味。但是在牛津，那位比奶茶牛逼十倍的小青年，却因为成绩太差被休学。英国人严守规矩，怎么说情也没用。
休学一年后，小青年又复学了，后来着实风光了一阵，在牛津办过场东方文化舞会，把功夫大哥都请过来唱歌。
大哥嗓音浑厚有力，唱歌是不错的，但英国人根本听不懂，他们感兴趣的，是大哥身上的Kungfu。
04
弹指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从那之后，世界变了好多。我喜欢的球星鲁尼当教练了，C罗辗转去了意大利，也临近职业暮年。
他们老了，我也就老了，老了之后心里平静了许多，遇到事情冲动少了，愿意从不同角度看一看。
比如，什么是中国功夫？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觉得李小龙和成龙是真功夫，在电影里，三拳两脚把洋人打得跪地求饶。
有人觉得喝着功夫茶专心养生才是功夫，那些实打实到擂台上打架的，都是玷污了武林清誉。
也有人觉得国足球员懂功夫，常常在球场上飞起一脚，锁喉的力道也是十足。
我觉得，真正的功夫，应该是像华为那样，十年磨一剑，用过硬的产品，优质的服务，让最挑剔的英国人心服口服。
但是华为的硬功夫，扭不转滔滔大潮。大家都知道了，这两天英国使出了坏手段，禁止在5G网络中使用华为设备，并且要求所有运营商2027年之前将华为设备从现有网络中清除。
这个消息传出，有人骂有人怼有人怒斥，火气出一通，照常下班回家睡觉。但对于小城雷丁的很多华为人来说，他们可能就要打包行李，告别英国的坏天气了。
十几年的时间，雷丁的华为办公室不断扩大，升级为英国华为总部，管理着全英二十多个办事处和数千名员工，前两年他们还在筹划，要斥资10亿英镑建设一个新的研发中心。
一切的功夫，在这个多雨的季节，因一纸红牌，泡汤在英国的凄风冷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