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自网络
中国共有2845个县级区划。我的老家平平无奇,今年却上了几次热搜。只因为位居湖北,且在长江边上。
年初疫情肆虐,乡亲们尚未喘过气;年中洪水来袭,乡亲们仓惶四散。
天地不仁,湖北人造孽呀。
少时,我曾参与防洪,亲眼目睹大坝被巨浪撕裂的场景,至今心有余悸。
成年后供职于媒体时,报道过很多大洪灾,常出没长江水利委员会,“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等陈词熟稔无比。
幸甚,湖北那几年分外平静,风调雨顺。偏偏不做记者了,湖北近年连续两次大洪灾。
总想写些什么。好友麦田小牛同学(系书画策展人)撰文,深得我心,经同意,遂改编。
1
前两天我给父亲打电话,我说看到老家的视频了,乡亲们都到堤上去防洪了,10米一人。
父亲说,是本县其他乡镇。
我问到家里的情况。
父亲说,庄稼全淹了,门前的河平齐岸了,屋后三百多米远的汉江堤,洪水滔滔,也接近堤顶了。
我问父亲,这几天您在做什么呢?
父亲说,出不去,几个老头打打麻将。
2
听到父亲在打麻将,我很欣慰。
1991、1998年的两次大洪水,作为湖北人,我们经历了两次一无所有。两次洪水给我的教育是:只要有选择的机会,一定要到干旱的大城市去生活。
于是,大学的时候我便锁定了西安,唐时叫“长安”的都城。一毕业,也就义无反顾地留在了西安。从此,雨水再滂沱的日子,都能酣睡无忧。
有时候,西安城里小范围内涝,网络出现调侃:欢迎来西安看海。
我在心里就嗤之以鼻,心想,您要是遭遇过湖北的洪水,你就不会这么一惊一乍的了。
3
洪水滔滔,饿肚子、拉痢疾、高烧呕吐、求告无门、从头再来……,这些体验像基因一样被我携带着。
以至于无论别人怎么评说西安的不好,我都不插嘴,不参与。心里无限怅然地想:哎,你们这些没人生经历的家伙,不懂西安。
十三朝古都,当然不仅仅是“君王守国门”那么简单。长安,她的内涵是长安啦!
长安,才可蓄人心、蓄子弟,蓄“王天下”之力也!至于富天下之地、秀天下之地,对于长安来说,有可比性么?
当然,我是一直沉浸在古意的长安,并很享受这份古意长安带来的生活在古城的某种迟缓、不费思量、不惊不惧……
4
2020年7月的洪水,比1998年是否猛烈了一些,这个我没有直观的感受了。
毕竟一别湖北,已经20年。
只是今年对于湖北人来说,格外的艰难。“疫情中心”的创痛还未修复,洪水又滔滔围城。
湖北人今年真的好难。
从疫情开始,我又开始了失眠。因为走过来了,走出来了,重新去回味小时候感受到的痛苦,却在痛苦中提纯到了团聚的甜美,家人一同面对的温暖,以及在一起的团圆。
这些,自我翅膀硬点有了自己的生活选择后,就分离各处了。
曾经的枝桠,如今是独立的一棵树。
这棵树扎根的土壤是长安,对于越来越陌生的湖北,只有静默的远远的遥望。
对于亲朋,我只是他们远方的一个越来越疏离的亲戚了。
而疫情中的湖北,智能手机根据我的足迹和关注点,也不太会推送与之相关的消息。
5
我的父亲离不开他的湖北。
父亲的儿女,在离他的田亩、村、镇、县远远的地方讨生活,不常回去看望他。
比之他年富力强的时候的生活和命运以及选择的逼仄,如今最大的变化是——洪水围城,他可以和几个老头打一打麻将。
河堤上,青壮年们像战士一样在战斗。
这么大的险情,村长都不喊叫他了。
我的父亲,老了。
我多想请一个长长的假,穿越一千公里去看他,像小的时候一样,光着膀子赤着腿,扛着铁锹跟在他身后走上漫水的河堤呀!
那时看似贫穷和一无所有,却拥有父亲母亲的壮年、我和弟妹的少年,富有得简直是一塌糊涂呀!
6
洪水围城。
我期望父亲的麻将,可以打得气势足一些,摔麻将的声音更响亮一些……拿出年轻时令我深恶痛绝的连续抽烟的习性来。
如今,我爱他的所有。
正如,我们,也只是他的所有。
有我们,所有的庄稼都可以在水底飘摇,他也没有了当年的惊惧……
西安长安。湖北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