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样,是一名普通的中国人。
我出生于1982年的湖南邵阳普通农村,打小就是个靓仔,我们邵阳人很生猛,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处在血勇的亢奋期,平时一言不合就抄刀子砍人,每天活得跟西部牛仔一样刺激,出门散个步都会在兜里藏把凶器什么的,随时准备跟人对砍。
东北人是看一眼就你瞅啥?我们邵阳人是看什么看?妈的老子砍死你。
中间都不带语言过渡的,直接抄家伙,凡事砍就对了。
我们家族尤其彪悍,别人是只砍外人,我爷爷生下来的五个儿子会互相砍,今天我砍你,明天你砍我,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跟我三叔在我家因为一点小事互砍,把一个铝做的水桶砍成了两半,两个人都负了伤,血洒得满地都是。
后来觉得再这样砍下去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就搬家了,先搬去新邵县城住了一年,后又搬到了邵阳东区衡器厂旁。
所以我在文章里老提起邵阳衡器厂,那是1992年,我十岁,印象里面特别深刻,衡器厂的工人都下岗了,个个没了活路,有几个下岗工人特别喜欢来我家蹭饭,赶都赶不走,为了显得不是来吃白食的,每次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对我循循善诱:
文伢子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被人欺负啊?有就告诉叔叔,叔叔帮你砍他。
一看就是最正宗的本土风格,连关怀下一代的情感深浅度都用砍人来衡量。
衡器厂的工人下岗后,好多人没了活路,就在厂门口卖卤菜、卖米粉,有个老奶奶撑了个小棚卖邵阳米粉,味道好得让人灵魂出窍,我经常看到有人吃得满嘴是油一脸陶醉,临了还要举起大碗,咕咚咕咚喝完汤底,再把碗重重砸在桌面上,吃米粉吃出白酒的风范。
还有青壮汉子推着卤菜摊站在街口,做得一手好卤味,我总是去买他家的兰花干,至今记得兰花干五毛钱一串,他喜欢赤着上身,提起菜刀噔噔噔噔将兰花干切碎,再放进浓重的酱汁里调味,用小尼龙袋装给我。
每次他问我要多辣,我说最辣最辣,小伙子下手不知道轻重,有一回冬天,下大雪,我去他那买了两份兰花干,回来后这道菜辣得我哇哇叫,跑到院子里抄起一把雪放到嘴里,才止住了辣味。
湖南人吃辣的习惯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我爸那几年被人提携做包工头,风光了两三年,这是他这辈子的人生最高点,但很快就崩了,欠一屁股债,每年过年家里就挤满了要债的工人,几十个工人坐在屋子里、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吐痰,搞得乌烟瘴气,我爸从这以后这辈子都废了,想尽一切办法逃避人生责任,对子女也不管了,他好像到现在二三十年了都没将债务还清,我妈病重时回邵阳治病,都突然跳出个人跑到医院找他要欠下的工资,我估计他是想赖债了,问他还欠多少他也打死不说。
就算我能帮他还他也不说,他这一生都在逃避。
我小学时成绩拔尖,到最后一学期突然就上课爱走神,脑子里全是动画片跟街机游戏,升初中时考砸了,疼爱我的语文老师估计要气得吐血,居然没考进市重点,就近读了昭陵中学。我们昭阳中学学风还比较正常,我也写过昭陵有学校霸凌(其实就是欺负家里穷的同学),但比其他中学还是要正常一点的,我印象中那时候邵阳的一些中学跟技校,男的不死人、女的不怀孕就谢天谢地了。
我住的地方旁边就有家租书店,武侠言情最多,一本书两毛五分钱,初时后我每天有五毛钱零花钱,一半拿去借一本书,一半拿去打街机(《侍魂》玩得最溜),那时我英文成绩特别差,一听英文课就爱走神,脑子里全是郭靖杨过楚留香,或者七龙珠圣斗士阿拉蕾,初三有一次英文只考了20分,班主任龙姣妮把我叫到走廊上,问我多少分?我说20,她说20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啊,我羞得不行,决定洗面革面,重新做人。
我就去买了一套英语试卷,自己给自己加作业,做完家庭作业后再做一份英语试卷,错了再对答案、找原因,这样自己给自己提要求,英语成绩突飞猛进,第二年中考英语考了96分。
14岁这件事情深深影响到了自己的人格,从此我相信,“只要肯努力,一定有成绩。”,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去流水线工作,还坚持学习的原因。
自己熬了一碗鸡汤,自己一口干掉了。
我念完初中后,我爸就不想供我读书了,我说过他对我人生最高期待值,就是盼着我哪天偷渡去香港洗碗,挣钱给他养老,我估计按我爸这条人生路线,我迟早会混成邵阳街头小流氓,还是收不到保护费被人打爆头的那种。
我妈不干,还是要让我读书,我那时如履薄冰,对每年过年家里坐满讨债人这件事厌恶得要死,不敢考高中上大学,只好选择考中专好早点出来挣钱。
1997年我中考七门课考了630分(满分700分),成绩还可以,这里跟大家解释下,中专确实是个坑,巨坑,而且这个坑,就是从1997年挖下去的,因为从那一年后,考不上正经学校的才去读中专,而我们当年是要考一个较高的分数才能读,以致于现在别人一听你是读中专出生,就跟以为你是个烂仔一样,不读书光砍人的那种。
作为一个纯24K邵阳靓仔,我也只能越抹越黑。
我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18岁毕业后只能进东莞塘厦的高尔夫工厂,开始做了十个月的铝模学徒,300块底薪,加班费1.5元一小时,每天工作12个小时,天天咣起咣起搞火花机、铣床、车床,那时候做模具工人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2000年一个铜模师傅能拿2500元一月的高薪,吃炒粉可以放两个蛋的那种,但我那车间主任佘立斌是个变态,每天从辱骂下属里疯狂找快感,我每次拿着扳手听他骂人时,都有敲破他脑壳的冲动,几次做梦都把他掐死了,白天他又满血复活。
因为受不了这个变态,我干了十个月时,被同班同学骗去桂林要我搞传销,我辞职过去一看好家伙,全班一半人被骗过来了,待了三天拔腿就跑。
本来我的人生轨迹,是做一个安静的模具美男子,现在应该是资深模具老师傅,炒米粉可以放三个蛋的那种,结果回到原工厂一看人家不收了,我就去了NPS流水线,嘿咻嘿咻干起了流水线工人,一直干到2004年。
我在《工业三十年》里提到的吴五四就是这时候认识的同事,我把许多同事的人生故事都放在了他身上,讲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酸苦往事。
2003年10月我回湖南去看望了一次同班同学,她在水电站工作,每个月工作15天、休息15天,一天工作六小时,回来后我就大受刺激,我这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年只放三天假做牛做马图什么?痛定思痛要改变人生,2004年初我辞职,开始跟条疯狗一样自学CAD、Coreldraw、PS、3Dmax、pro/e,这样苦学了半年,有了一点基础,厚着脸皮跟别人说我有经验,那时候这种人才也奇缺,就混进了广州深圳各个公司办公室,每个月能拿两千块。
2006年我进了虎门一家叫森域的服装公司,从此在服装行业巅沛流离了十年,起先做企划,后来转职成女装茵佳妮企划经理,2009年电商兴起,我感觉这是历史潮流,主动要求负责电商部门,这次判断无比正确,当时电商行业从零开始,有经验的人非常抢手,2010年我去了童装公司小猪班纳做了三年的电商分公司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