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双瞳
最近,之前创作过《弄臣的加冕》的画师“乌合麒麟”又火了,起因是他最近画了两幅结合当下时事讽刺美国现状的作品《敬呼吸》和《白宫粉刷匠》,然后遭到不少画师“圈内”人士攻击,称其作品质量差蹭热度人品低劣,还有人对其发起人肉。引发广泛讨论之余也让大家关注到国内画师圈这个群体。
上图是有网友总结了一些画师圈的风气。其实,乌合麒麟被围攻这个事体现的不光是某一个艺术从业领域的问题,背后有着我们这个时代更深层的因素。在BBC出品的经典英剧系列《是的,大臣》、《是的,首相》中,艺术家与政治家被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吐槽了个遍,这些吐槽中中让笔者觉得最为经典的一个就是伟大的汉弗莱爵士对艺术家们的评价:“艺术家就是一群跪着挥舞拳头向政府要钱的人”(可能并不完全一致,但是大意应该是没错的)。
这种论断排除其“喜剧需要”的成分,实际上揭露了政府与艺术、文化系统的复杂关系。不仅如此,这种政府-文化艺术之间二元对立又辩证统一的情形,在当前欧陆哲学发展到通过语言学、精神分析等手段将“主体”这一概念彻底解构后,变得愈发难以名状。最后,当这种“难以名状”碰上了存在“三个中国”的当代中国,乌合麒麟的境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笔者在前年的文章《超越“屁股”之争》中写道:“当代的中国是个独一无二的范式”。理由也很简单,当代的中国存在着四种不同的叙事:前现代、现代、后现代和笔者聊以自勉的所谓“超现代””叙事逻辑。今天笔者抛开远还没有成长到足可以称为一个政治光谱的、用以代指笔者以及同笔者志同道合人的“超现代”逻辑叙事者的自恋,仅将“三个现代”与“三个中国”进行联系的话,“三个现代”也就是“三个中国”,具体来说就是用70年时间完成了相当一部分现代化工作的当代中国,客观上同时存在着基于小农经济所产生传统主义者(保守主义、封建主义等)、基于先发工业城市所产生的、喜欢鼓吹“保卫我们的现代生活”的经典现代主义者以及在本次“画师圈围剿乌合麒麟”中声音最大、诞生于超一线城市所构筑的赛博空间中到处BB的后现代主义者(俗称liberal/白左,当然这个仅仅是舆论圈的情况,实际情况要复杂的多)。
之所以要将“三个现代”与“三个中国”进行联系,是因为赛博空间的话语权大小与执政者出于延续政权的需要所制定的种种政策并不直接相关。在北上广(泛指)写字楼里面上着P站,玩着各种二次元相关手游、将相当一部分时间花在某些在舆论中拥有特定意识形态属性的社交媒体上的“后现代人”们与乡土中国中那些月薪不超过1000的几亿人是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是,市面上绝大多数的二次元纸片人手游氪一单十连就要648/628,占据我国一半人口左右的月薪低于1000的困难群众们显然是消费不起的,拓展一下的话我也很难想象月薪低于5000的人消费得起,这也就意味着占据我国绝大多数人口的群体并不会因为国家在文化领域里的相关政策对“后现代人”的不友好而产生任何共鸣。
“后现代人”的特征是什么?“后现代人”是一种诞生于高度城市化地区的、从事服务业,或者说“脱产”业的,对特定意识形态概念有高度认同的人的总称。这里笔者尽量不用一种批判的态度去描述这一人群,因为他们的种种行为并非是由个人道德品质所决定,而是由其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所影响的。但即便如此,只要我们对当前互联网议政(键政)做过观察,我们就会发现泛文化艺术圈不管年老年轻(区别在于艺术形式的不同)的从业者中的绝大多数,对其本国政权的认同度都是很低的。注意,这里说的政权并不特指哪一个政权,而是指任何国家的“后现代人”对其本国的现有政权产生排斥反应的概率都非常高。他们的政治诉求也基本上可以包含在以下的tag中:动保、LGBT权益、素食、平权/女权、性自由、多元主义。
以北美为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嬉皮士们的口号是“要做爱、不要作战”,同期女权主义运动与黑人民权运动也都如火如荼,并且这三方政治运动在构成人员上是高度重合或起码都有共同语言的。这些人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他们大都是所谓战后“婴儿潮”一代,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出于对苏联的意识形态对抗需要,作为他们父母辈的制造业工人过上了“家家有一辆车,家家锅里有一只鸡”的生活。
作为平权运动的直接受益者的“婴儿潮”父母一代,破天荒的为美国提供了第一代受教育程度高的城市化人口。时至今日,我们看到的一些“后现代左翼”运动往往都能在北美各个名校产生相当大的反响,也正是同样的道理——大学、或者说高度城市化地区就业预备人口培训基地成员的天然脱产,使得他们对真实世界到底如何运作缺乏起码的概念,这种缺乏的直接结果就是2016年懂王川普的当选以及接下来的美利坚大撕裂。
这种情况在中国又有了极大的不同。就像笔者在第二段说的那样,我国用了70年的时间走完了其他国家两百年的现代化道路,这是值得夸耀的成绩。但这种成绩并非没有代价,仅就本篇的议题而言,这种代价的直接表现就是身为“大触”画师的乌合麒麟遭到了相当多的同行的围攻。而这种直接表现的背后则是一系列更加复杂和更加难以解决的问题:美式文化霸权下的后发国家如何保证自己的主体性?为了保持自身的主体性还要将文化管控政策持续、加强到什么程度?因为全球化时代民族国家缺乏对资本议价能力的客观现实,还会有多少融合了资本政府双方的“老大哥”工程与政策会继续出现?上述的这些又有多少能够成为“亚细亚生产方式容易诞生极权”的西方中心主义论调的证据呢?
乌合麒麟被围攻这一事件反映出当下我国互联网空间中政治领域或者说意识形态领域的错综复杂。作为全球各国政治空间长时间不正常的罪魁祸首之一的美国,在2020年的上半年密集的出现了大量由社会问题导致的政治问题后,不论是本土赛博空间还是异地赛博空间都出现了大量抨击美国当前政权的艺术作品。而虽然开篇答的很烂但是后续答卷实际领跑全球的我国,网民们却在是否可以对一直在对我国乱泼脏水的美国施以非官方的反击上出现了如此之大的争议,这不是简单的能用“爱国画师-不爱国画师”这样的分类来解释的。
回到最开始,汉弗莱爵士讥讽艺术家是一群“跪着挥舞拳头向政府要钱的人”,现在看来这既是讥讽也是事实。因为从古至今,文化行业类的从业者几乎没有不脱产的,他们(我们)的工作即是生产非生活必需品,而这些非生活必需品在过去只能由王公贵族们去消费,王公贵族们是不会生活在村子里的。在这个意义上,为王公贵族们塑像落笔的艺术家们和“城市”的关系甚至比“城市化”这个概念还要早。
而在现代的城市化地区继续从事画手这一类行业的人,甚至比一般的脱产雇员(例如学者、教授)还要倾向于一边对政府挥拳一边跪着跟政府要钱。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世界上有的政府有钱打发、有的政府没钱打发,而能够通过无限超发货币将自身的矛盾转嫁到别的地区的美国显然是属于有钱打发的。选择了走“私密性反抗”(intimate revolt)而被全球资本赎买的全球城市化人口(通过“允许”城市人口规模化搞黄色、脆皮鸭、和上述“tag”里的一切)自然而然的会觉得美国是天堂。而这些城市化人口们付出的,也无非是名为主体性的代价罢了。
笔者真正觉得讽刺的是,如果未来有一天,美国主导的霸权秩序真的失效,其赎买能力必然下降。那么从前需要被赎买的这些人将会呼唤新的赎买者,比如一些人设想的以后的中国。当然,读者们应该都知道沉思录重申过很多次,中国不能也不应该重复美国的道路。
从这点来说,虽然作为个人的乌合麒麟是在攻击已经弊端横生到大撕裂的美国,但他在做的事恰恰也是在为国内画手圈谋幸福,乌合麒麟自己未必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反对者同样未必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