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王朝的夺嫡之战 | 岱岱

 麦凯·科平斯  4月14日

小唐纳德是否正在取代特朗普的掌上明珠伊万卡,成为王朝继承人?

题图:Ben Fearnley
 
作者 |  麦凯·科平斯(McKay Coppins
翻译 | 华思睿,杨刁刁,张海云
(以姓氏笔画为序)
校对 | 张拓木
 

授权翻译 / Translated with permission

版权所有,请勿转载

本文为《大西洋月刊》2019年10月刊封面文章,原文印刷版标题为“Succession”

英文版链接:https://bit.ly/2VnNPQg

王朝的开端是一家妓院。它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西北部一个因淘金而兴起城市的核心地带。这可以算是一个品牌的经典案例。从橱窗望进去,没人看得出北极餐厅能提供招妓服务 — — 即使在1899年育空(Yukon)地区无法无天的边陲小镇,光明正大地承认提供特殊服务也不合礼数。但弗里德里希·特朗普很懂客户的心。

吧台对面的墙上有着一排排帘幕隔开的“私人包厢”,里面是床、女人和付钱时用来称金粉的秤。这家餐馆的隐藏菜单一传十、十传百;《育空太阳报》建议“体面女人”避免光顾,不然“可能听到令她们厌恶的东西”。但在孤独的探矿者圈子里,北极餐厅相当火爆。不久之后,弗里德里希已经开始四处吹嘘他们每天能服务3000桌,让人不禁怀疑爱吹牛是否是家族遗传。

他客户多倒是真的。十九世纪末,十万人一路北进争相踏上淘金之路,被金光闪闪的海市蜃楼所蛊惑;弗里德里希也是其中一员。16岁的他追逐着这样的梦想离开德国家乡,坐统舱越过大西洋,在曼哈顿靠岸;他贫穷,肮脏,身上散发着一种难闻的臭气 — — 当时叫做“船气” — — 他怎么擦洗都洗不掉。刚靠岸时他靠理发谋生,但这样凑合过日子不是他远道而来的目的。当听说太平洋西北岸地区的一个个暴富故事后,他便带着攒下的钱登上了西去的火车。
弗里德里希意识到在克朗代克(Klondike)发财,不一定要靠淘金赚钱,也可以赚淘金者的钱。他自己的“淘金”业务 — — 他的传记作者格温达·布莱尔(Gwenda Blair)后来称之为“淘淘金者的金” — — 也需要一套特定的业务能力。这位安静精瘦、留着卷翘小胡子的男子游走在一个个淘金城之间,假装在某处发现了黄金;一旦淘金者涌入,他就开始做生意,赶在泡沫破碎、矿工做鸟兽散之前赚尽可能多的钱。
西雅图红灯区的餐厅、华盛顿基督山的长租旅店、阿拉斯加白关山道边卖酒和马肉的窝棚,每一笔生意都赚了钱,但让他能衣锦还乡回德国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的,还是这家妓院。
弗里德里希和新婚妻子本来想留在祖国,但由于政府认为他逃过兵役,一纸驳回了他的居留请愿书。他一怒之下带着新家庭和新财产重新回到纽约,抛开过去,改头换面,扬名立万;似乎也离受人尊敬更近了一步。他49岁时卒于西班牙流感,身后留下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 — 相当于现在的50万美元 — — 和郊外的一小波产业。跟洛克菲勒这样的大亨自然不能相比;但是要想开启一个“王朝”,这笔钱刚刚好。
为了维持家族产业,弗里德里希的遗孀伊丽莎白把每一个孩子都安排在不同的岗位上打点家族刚刚起步的地产业。其中小有天赋的是中间的儿子弗雷德;他高中毕业后不久就接管了家业。
弗雷德做生意时拆东墙补西墙,卖掉一座新房子就拿去结算上一桩的施工费。他靠溜须拍马挤进了布鲁克林的政治圈子,还和黑帮厮混在一起。伍德黑文(Woodhaven)的一套楼变成皇后村(Queens Village)的两套楼;又换成霍利斯(Hollis)拔地而起的好几栋新楼。当联邦政府开始向受大萧条困扰的开发商提供贷款时,弗雷德排在名单第一位。很快,他手下就有了一支铲土工人大军,在东弗拉特布什的沼泽地里生生挖了450个地基出来。
当成排的“特朗普品牌房”在布鲁克林和皇后区拔地而起时,当地报纸把弗雷德吹成了住宅建筑产业的亨利·福特。后来,一系列丑闻开始浮出水面 — — 牟取暴利,欺瞒诈骗,拒绝黑人租客入驻 — — 报纸给他冠上了恶名。每一场新的胜利都伴随着坏名声。到1950年代,他建造了成千上万的房屋和公寓,也成了民谣歌手伍迪·格斯里(Woody Guthrie)歌里的黑心房东。
弗雷德一开始想让他的同名长子小弗雷德当接班人,但是小弗雷德对这门生意兴趣不大;他性格儒雅爱自由,想去当飞行员。他的弟弟唐纳德却是一个好斗的主;对他来说,东河边放眼望去,全是可以被征服的处女地。唐纳德在曼哈顿看到的不仅仅是金钱。他看到了名望、地位和进入精英社会的敲门砖 — — 都是些特朗普家族从未有过的东西。
曼哈顿岛的地产圈竞争激烈而险恶;弗雷德和唐纳德沆瀣一气,合计打入这个市场。他们做假账,哄骗投资人,欺瞒了一个又一个监管人员。唐纳德有的项目回报颇丰,有的一败涂地。但他最标志性的成就是打造了唐纳德·特朗普的人设 — — 野心勃勃的花花公子,白手起家的能人,花边小报最爱的超级大亨。这是父子俩共同的作品,比任何一家赌场或楼盘对家族生意的影响都更大。
如今,白宫的椭圆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弗雷德的照片;他可能永远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照片会俯视一个如此强大广袤的帝国。特朗普总统忙着在历史上书写自己的篇章,下一代却都静候在侧翼伺机而动,争权夺势;他们都知道,夺嫡之路,胜者只有一个。

Ryan Melgar

I.
小唐、伊万卡、贾里德和埃里克肩并肩站着,观看电视上最后的战役。俄亥俄已经被拿下。北卡罗莱纳和佛罗里达旋即落入囊中。民主党引以为傲的中西部“蓝墙”在电视上一步步崩塌;选举专家面如土色,嘴里嘟囔着些分析选举地图的话。画面简直超现实,滋味无与伦比。
当小唐和埃里克回复祝贺短信时,房间里有人注意到伊万卡穿越层层选举助手,挤到父亲的身边。“爸爸,你听到了吗?”每当电视上传来好消息时,她都会这么问;就像她小时候一样,熟练地紧紧抓住父亲的注意力。
过了半夜,一家人意识到他们得准备一个宣布胜利的演讲稿。之前没人准备这个,因为没人想到特朗普能赢 — — 至少不可能赢大选。原本他应该在全国的电视观众眼前惨败,成为好莱坞式的烈士,然后大家所有人都可以分点好处。伊万卡已经准备好出书。小唐和埃里克正在筹备一系列爱国主题的廉价酒店。有人在谈着能否启动一个特朗普主题的电视台,把不满的选民转化成观众。现在计划得推翻重来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人声鼎沸的特朗普大楼14层撤退,乘电梯上了父亲的顶层套房。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和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虽然睡眠不足,肾上腺素却一阵飙升,开始着手为即将上任的总统写演讲稿初稿。伊万卡从米勒身后瞥了一眼,立刻否决了这一稿。(后来读到的人说这一稿的调调可以总结为“我们赢了,操你妈”。)特朗普家族大戏的下一幕今日拉开;书写开篇词的笔杆子必须是自家人。
特朗普年纪最大的三个子女围坐在餐桌旁,在一群助手和盟友的环绕下轮流口述这篇演讲稿。最终出炉的是一篇夹杂着爱国话术的流水账“感谢信”;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听起来完全不像特朗普惯有的信口开河。他的家人站在他身后,听他像念课本一样说:“我向国土上每一个公民保证,我将成为所有美国人的总统。”
演讲平淡无奇,毫无记忆点,但他们的出发点也不是为了写进《历史十大著名演讲》。这套话是一个占位符,给全家一个坐在一起安排下一步行动的机会。总统高级顾问凯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评价特朗普的孩子们说:“毫无疑问,他们适应能力非常强。当家里做房地产生意的时候,他们学会了合同,开发批准流程和建筑学。开始做电视生意之后又去研究电视业。现在,十年后,他们转身又学会了搞政治。”
但实际上,这一波新变身已经在第一家庭中引发了一场公众视野之外的权力斗争。总统和他的子女(均拒绝接受本刊采访)一直在努力树立一个团结的公众形象。但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与特朗普身边的数十人 — — 包括他们的朋友、前雇员、白宫官员、竞选助手 — — 聊起了这场斗争。他们口中的继承之战充满着旧帐新算和鸡毛蒜皮,赌注看起来却异常之高。
在政治舞台上亮相不久,特朗普就夺取了民族主义保守派运动的大旗,按他个人的形象重塑了共和党,并利用总统政治权力为特朗普品牌创造了不可估量的价值。一手掌握企业资产,一手把持政治影响,特朗普家族可能已经将自己打造成了几代美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现在,总统的子女之间最大的矛盾不只是总统去世后谁将继承大业,更在于未来这个家族将试图如何塑造美利坚合众国.
 

作为一个在反抗君主制革命中诞生的国家,美国出奇地擅长保护自己的“皇族”。一旦有名有钱,美国权势这部机器的齿轮就会开始运转 — — 财富通过信托基金传给下一代;显赫的职位流向平庸的继承人;著名的家庭在媒体口中被神化,在大众文化中被吹捧。结果就是统治阶级几乎被氏族支配,从洛克菲勒家族到罗斯福家族,从梅隆家族到默多克家族。

这些家族的成员喜欢声称自己继承了前辈的爱国主义和公共服务的传统,以此来合理化自己的特权。尤其是在美国最持久的政治王朝中,从头至尾重复着这套言词。
特朗普家族非常喜欢在自己的造神叙事中援引肯尼迪家族。总统称梅拉尼亚为“我们自己的杰奎琳夫人”。伊万卡的丈夫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的父亲把自己视为“犹太版的约瑟夫·肯尼迪(注:肯尼迪总统的父亲)”,贾里德则在曼哈顿办公室里供着肯尼迪总统的相框。关注伊万卡的人也看到,她的Instagram里尽是些在白宫里表现家庭生活的田园牧歌小清新照片,很有肯尼迪家族的风格。
但是,如果说“肯尼迪风”只是一种浪漫的包装,特朗普家族则早就放弃了高贵的假象。站在国家舞台上,他们像哈哈镜中扭曲变形的肯尼迪家族,把责任和牺牲的叙事换成了怨念和利益交换。他们好像在说: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要问你的国家可以为我们特朗普家族做些什么。
决定选哪个孩子做接班人,特朗普要先权衡好第一家庭两个截然相反的未来发展方向 — — 是去追求精英阶层的认可,还是跟从煽动民粹主义愤怒的本能。
但研究美国政治望族的学者斯蒂芬·赫斯(Stephen Hess)说,第一家庭的接班人选项可能难以预测。他们经商的祖先可以把接班人安排成CEO,政客却不能这么干 — — 选民常常并不买账:譬如布什家族选中了脑子好、行为靠谱的杰布,最终入主白宫的居然是乔治·W·布什。
特朗普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霸道父亲,长期一直让他的子女相互厮杀。对他而言,最令人不安的现实是,继位之争可能已经不在他控制范围之内了。

II.

特朗普的孩子们在家族王朝的福荫中长大。他们的家是一座冠着自己金色姓氏的玻璃摩天大楼,这也是他们家庭力量的象征。人是会被自己显赫的姓氏包裹起来的;外界的一切需求和野心都不如家族本身重要。对于小时候的小唐、伊万卡和埃里克来说,特朗普大厦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外人看来,他们的生活像某种富人生活的真人秀。大楼顶层公寓上下整三层楼都是他们家的;房间中摆满了玩具和大屏电视,衣食起居都有保姆和保镖照顾。他们的邻居迈克尔·杰克逊会串门来打游戏。走到哪里都有豪车接送。
但是他们的父亲却在家里制造了一种达尔文主义的氛围。出去滑雪时,一家人会比赛滑下山;特朗普为了超车会用滑雪杆戳他的子女。他时刻把“不要信任任何人”这句话挂在口边。他会测试自己的孩子是否信任他们的父亲;如果表现出信任,就会被批评。手足之争在这个家里滋长蔓延。伊万卡在2004年说:“我们基本上生来就被培养成争强好胜的人。爸爸一直这样鼓励我们。”(两个年幼弟妹蒂芙尼和巴伦都是后两位夫人所生,似乎幸免于这样的竞争。)
对于特朗普的三个年长的子女来说,童年时代的决定性事件发生在1990年。他离开了他们的母亲,和玛拉·梅普尔斯在一起,在小报八卦的喧闹中搬出了豪华的顶层公寓。六岁的埃里克还太小,无法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哥哥和姐姐心明如镜,处理方式也大不相同。12岁的小唐对父亲暴怒:“你怎么好意思说你爱我们?”据称他在和父亲的争执中啐了一口,一年都没有跟父亲说话。八岁的伊万卡担心自己在父母离婚中会失去什么。她泪眼汪汪地问:“那我还能继续当伊万卡·特朗普吗?”

1988年,特朗普与他当时的妻子伊凡娜和三位子女 (Norman Parkinson / Iconic Images)

在随后的几年中,小唐似乎很想成为与父亲截然相反的人。特朗普嗜打高尔夫,所以小唐连杆都不摸。特朗普滴酒不沾,所以小唐常常喝到酩酊大醉。在大学兄弟会里他出名地常常喝断片。兄弟会里曾经的一位兄弟说:“他当时把自己越喝越偏。”他回忆起小唐在一次聚会上说起父亲,泣不成声。“他痛恨父亲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有一段时间,他甚至都不希望人们知道他的姓。”(小唐的发言人说:“纯属虚构。”)
同时,伊万卡却努力与父亲保持亲密关系。父母离婚后她每天都去他公司看他。在寄宿学校时,她遇事总会给家里打电话听父亲的建议,也总会问起家族生意的事情。后来,伊万卡自豪地回忆起她父亲会打断非常重要的会议来接她的电话:“只要我打他一定接。”

2015年6月16日,伊万卡大步走上特朗普大厦中庭的演讲台,满面笑容地对人群说:“欢迎大家。”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打趣的意味:“今天,我很荣幸介绍一位并不需要介绍的人。”
特朗普选择伊万卡做竞选活动的门面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他已经把她作为接班人培养了很多年。她是个金光闪闪的孩子 — — 美丽,上镜,并具有最重要的家庭特质:对自己的公众形象有一种强迫症般的执着。
一位竞选助手说,在决定竞选与否的时候,所有子女里特朗普只担心过伊万卡。特朗普对助手说:“我知道他们查我黑料肯定会去找那些女人……问题是,他们也会去整伊万卡,把她前男友都翻出来。”他女儿的前任里不乏一些有问题的人,从兰斯·阿姆斯特朗(注:因服药被终身禁赛的自行车手)到十八线电影制片人詹姆斯·“宾戈”·古贝尔曼(没过多久他和魔力红乐队的贝斯手一起因为可卡因相关的指控被捕)。
特朗普非常清楚,伊万卡的个人品牌非常需要保护。从十几岁开始,她就一直在打造自己的形象 — — 仔细地将伊万卡的人设从派对女郎、社交名媛发展成事业家庭两手抓的女性人生导师。她在SoHo拥有自己的时装品牌和旗舰店。她与另一位房地产企业的接班人贾里德一起游走于上东区社会 (注:纽约高档文化与富人区),拿到了精英社会的慈善活动的邀请,还在《绯闻女孩》电视剧里客串了几个镜头。
伊万卡可能都没想过她父亲会选上总统;但她自己已经选择将竞选活动作为一个提升自己品牌的工具。她为各种精装杂志拍照,上《早安美国》接受访谈。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言后,她给推特粉丝贴出了她粉红连衣裙的链接,并鼓励他们“下单伊万卡同款”。这条裙子在24小时内售罄;带货能力显示了这种策略的成功:《快公司》(Fast Company)报道称,仅在2016年上半年,她的服装系列净销售额就增长了近1200万美元。
以这种方式玩竞选需要不少技巧。伊万卡与内华达州的里诺和俄亥俄州的托莱多这些地方更“接地气”的集会保持距离。特朗普的禁穆提案和“墨西哥人都是强奸犯”言论让美国举国震惊时,她轻盈地站上道德高地,称自己只想聊对她来说“真正在乎”的议题,譬如平价日托和收入的性别差别。竞选工作人员抱怨说,伊万卡的政策偏好更像去阿斯本(Aspen)度周末的精英,而非锈带选民。“人们开始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与特朗普的政治愿景没什么关系。”一位曾经的竞选助手告诉我:“她要的只是能舒舒服服待在纽约的精英圈子里。”
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挑战她。谣传说一个州级的工作人员惹恼伊万卡之后就被扫地出门了。无论真实与否(伊万卡的发言人拒绝对此评论),流言加强了一种总统候选人最宝贝的女儿没人能惹的印象。“一切都感觉像都铎王朝的宫斗。” 这位前助手说:“除了在厕所里可以悄悄抱怨几句之外,没人敢说伊万卡的任何坏话。一旦被逮到是会被挂路灯的。”
当伊万卡沉浸在聚光灯下时,小唐却被分配到竞选的边缘角色。两人的生活轨迹一直南辕北辙。她轻言细语,他粗声大嗓;她谨慎,他鲁莽。和巴不得紧跟父亲脚步进入地产业的伊万卡相反,小唐大学毕业之后晃了好久才进入家族企业 — — 有一年半他不顾他爹的怒气,在科罗拉多州酒吧给人调酒混日子。
梳着光滑的背头,穿着条纹西装,小唐到了成年还带着某些兄弟会的野性,时不时给自己带来麻烦。(2002年,《第六版》(注:《纽约邮报》的八卦板块))报告说,他在纽约一个喜剧俱乐部因为“对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的种族幽默段子过于激动”而头上被人拿啤酒杯开砸了。)他白天在特朗普集团上班,在那里他皈依了百万富翁对低税的信仰;周末和同伴们在野外打猎,他又开始了对持枪权的拥护。结果就是,比家族其他人来说,他加入保守主义阵营早了很多年。
然而当小唐提出帮助他父亲竞选后,分到的任务却总是带着一丢丢屈尊纡贵的感觉。特朗普一直以他儿子的狩猎为耻,尤其在一张2012年小唐与自己在津巴布韦猎到大象断尾的合影浮出水面之后。但是现在总统候选人需要忽悠乡村的共和党人了,他倒是很高兴让小唐穿上滑稽的橘色背心,还在镜头前装样瞄准。据一前助手称,特朗普对小唐说:“你终于可以帮我干点活了。”
小唐从很久以前就明白妹妹伊万卡是父亲的心头爱。他经常开妹妹玩笑,“老爸的小美女!”但是要让他接受她丈夫在自己家族中的地位,就没那么容易了。自从伊万卡嫁给了贾里德,小唐就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这个表面温和,轻声细语的外来户跟他父亲套近乎。“小唐兄弟俩都觉得贾里德是个应声虫,”一个前特朗普顾问说,“尤其小唐,对他一直都非常怀疑。”
但是伊万卡和贾里德真正的势力根植于特朗普对自己家族的大志向。这对夫妻象征着特朗普一生致力追求而不得的那种受尊重的精英。他们属于那个他一直够不着的世界:他们能够在顶层大宅里飨宴,而他在那里只能被贬低为爆发户乡巴佬。他们充满教养,优雅知性,特朗普极度渴望自己的姓氏能够和这种上层的贵族形象联系起来。
而小唐呢 — — 没用的纨绔子,跋扈的富二代,玩猎枪的小土豪 — — 没戏!

1991年,特朗普与伊万卡 (Life Picture Collection / Getty)

2016年春天,就在特朗普马上要解雇自己竞选经理的当口,小唐和贾里德的矛盾激化了。据两个特朗普的共和党工作人员说,科里·莱万多夫斯基(Corey Lewandowski)要走人了,于是小唐和贾里德都想在竞选中捞更多的权。
总统候选人身边的人说,他从来不敢把竞选交给儿子 — — 一位前顾问说,小唐掌权的几率“小于零”。但小唐自己却一直没转过弯来。他忙忙叨叨地试图证明自己够格,任何人只要说能帮到他老爸的竞选,他就跟他们来回短信和发邮件。就是在这段时期里他和一位声称持有希拉里黑材料的俄国律师约了一个会议。“这次特朗普大厦的会面是小唐想要掌握竞选活动策略的一步棋”,一位前助手告诉我。“他想在老爸面前展示他的能力。”(小唐的发言人说,“又是胡编乱造。”)
小唐拆下的烂污要到一年后才充分体现。然而就算在当时看来,那个会议都非常失败。俄国人天马行空地瞎聊收养政策,贾里德给他助手发email找借口离开,会谈没产生任何有用的情报。小唐浪费了所有人的时间。
贾里德和伊万卡巩固权力的手段却更精明。他们拉拢新上任的竞选主席保罗·马纳福特(Paul Manafort)做他们的同盟。到了那年秋天,贾里德整天和特朗普坐着私人专机飞来飞去,而小唐却被派到没人有空去的边远州县去助选。“每天早上醒来,他们让我去哪我就得去哪。”小唐在一次出行时对他一起去的人抱怨道,“贾里德聪明啊。他全搞定了。”
但是小唐发现他自己很有搞竞选的天分。他积极参加各种县集市,脚蹬牛仔靴,身穿牛仔裤,游走于各个打猎爱好者的展销会,用他的猎鸭小屋和甩竿釣鱼的知识来忽悠人群 — — 他听起来不像特朗普家人,而更像特朗普支持者的一份子。他在推特#MAGA圈子充斥着睾酮的骂战里如鱼得水,挑衅式的推文经常全网爆红。小唐有一个遭致大量非议的习惯:把极右小圈子里的表情包丢到严肃公众讨论里。(他有一个臭名昭著的推文,把叙利亚难民比作有毒的彩虹糖;另一个推文用上了另类右派吉祥物皮皮青蛙。)但是这些也让他成为一种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式的网红角色。“他是咱哥们,”一个有名的极右社交媒体人物麦克·塞诺维奇(Mike Cernovich)告诉我,“他有一种经典的雄性性格,又不让人觉得他傲慢势利。表情包他玩得转,而且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小唐也许的确在内斗中输给了贾里德和伊万卡,但他也在建立自己的草根基础。当粉丝开始嚷嚷着让他竞选纽约市长 — — 而他过于跃跃欲试时,他父亲很快把他的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小唐不会竞选市长,”他在接受肖恩·汉尼提(Sean Hannity)采访时说。但想阻止儿子参政的脚步可没那么容易。在大选的最后阶段,小唐初露头角的#MAGA明星势头已然无法忽视 — — 而且他根本不打算谢幕。有报道称,他对一群枪支爱好者称:“谈生意太没劲。我对政治上瘾了。”
 
III.
大选落幕,总统位子到手,特朗普家族照例开始像处理任何到手的资产一样开始掂量如何分配。他们一开始捞钱的方法比较糙,也相对规模较小。当即将上台的第一家庭被“60分钟”电视节目采访时,伊万卡的首饰系列强力推出“时尚风向标”,为她在节目里戴的一万零八百美元的手环大做广告。当特朗普会见日本首相时,正在和日本某时装财团谈许可协议交易的伊万卡俨然列席。ProPublica杂志之后披露,她也参与确保她爹就职典礼的一部分资金肥水能够流入华盛顿的特朗普国际酒店。
埃里克和小唐负责在其老爸不在时管理特朗普集团;他们也没少中饱私囊。有“冬季白宫”之称的海湖会馆年费已经被二人翻倍,还背书他们自己打造的低星连锁酒店 — — “美国理念”。他们和一对在竞选路上认识的密西西比商人搭档,打算在红州推出一系列经济型旅馆;前厅摆满星条旗的小摆件和老式可口可乐机之类的传统美国风装饰。
埃里克尤其很想抓住家族生意。兄妹几个里对建筑和设计最感兴趣的是他。集团里很多人预测等他老爸退休,他就会接管日常运营。埃里克终于有个机会可以证明自己实力,所以打算全力做出点成绩。他声称,“万事俱备,我们的品牌正是前所未有的红火。”
同时贾里德也在忙着打造自己的个人品牌。当2016年12月20号的福布斯杂志摆上报摊时,封面上正是这位特朗普眼里的大红人 — — 他双臂交叉,翻领竖起,他的头发油光得如头巾一样完美的裹在头上,脸上露出人生赢家的微笑。底下的标题字字打在小唐和艾里克的痛点上:“特朗普胜选的总设计师。”在杂志里面,读者也看到了一个尚不为人所知的贾里德:充满远见的战略家,一手将特朗普的竞选团队打造成了“隐形硅谷创业公司”。
这种厚颜无耻的贪功激怒了为竞选干活的人们。一位前职员抱怨,“他从来没牺牲也没冒风险。然后竞选成功了,他来摘桃子,还给自己戴高帽子。真可耻。”据和家族亲近的人说,小唐和埃里克也同样恼火。
贾里德迫不及待地开始施加自己的影响力。选举刚结束,他就说服特朗普解雇了过渡团队的负责人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克里斯蒂正是十年前把贾里德父亲判罪的联邦检察官,人们都把这解读为贾里德的报复。但是这个人事变动也给了贾里德战略上的先机,使他能够在新政府内阁的用人上施加影响。
小唐对此很不满。据熟悉此事的助手说,他曾多次推荐某人任职,但是被贾里德阻挠,坚称人事决定一定要通过他。更糟的是,贾里德好像打算把特朗普的白宫设置成飞往达沃斯论坛的专机。他招到高盛的高管贾瑞·科恩(Gary Cohn),一名注册的民主党员,来做总统的首席经济顾问;他又推荐斯蒂夫·努钦(Steven Mnuchin),对冲基金管理人和好莱坞制片人,来做财政部长。小唐在特朗普政府里安排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亲信;然而贾里德和伊万卡安排得多得多。
特朗普的亲信都在猜测,贾里德从中想得到什么好处。有的认为他只是想在通讯录里增加很多世界领导人和华尔街巨头。有的看到在这之后他家族企业和卡塔尔一个投资公司达成的大好交易来证明,贾里德的外交政策有牟利嫌疑。(贾里德的一位发言人否认此事。)
不管原因如何,这两口子一头扎入政治的行为和伊万卡的品牌形象毫不相称。当就职典礼即将到来之时,伊万卡遭到了上东区的围攻。一大群纽约的艺术家 — — 伊万卡收藏过其中一些人的作品 — — 聚集在下城她公寓楼的外面,抗议她在特朗普“法西斯”政策中扮演的角色。艺术家发起了一个爆红的Instagram行动,把她的美照和老百姓惊慌求助的照片对比,“亲爱的伊万卡,我被强奸了,我需要堕胎。” “亲爱的伊万卡,公园里喷刷的纳粹标记让我害怕!“
这些事让伊万卡觉得太不公平了。她 — — 即将出版的女性职场专著的作者,女权午宴的频繁参与者 — — 居然是厌女者?她 — — 正统犹太教的皈依者,诸多备受尊敬的犹太慈善机构的捐款人 — — 居然是反犹者?这些人还想让她怎么样?和老爸划清界限?
但是不管这些攻击多么惹怒伊万卡,它们明示了一点:白宫不可能提升她的时尚产业 — — 将来它只会越来越政治化,直到不可挽回。如果要最大化利用当前的地位,她必须要有更宏大的想法。所幸现在一线明星和思想领袖对她都趋之若鹜。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雪莉·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安玛丽·斯劳特(Anne-Marie Slaughter)都想在她日程表上占有一席之地。她不需要靠卖手提包或豪华公寓来吸引美国精英的眼神。她离白宫的近距离就够了。
特朗普入主白宫前一周,伊万卡宣布她将暂时退出特朗普集团和她的时装生意。家族王朝的宝座已经离开曼哈顿,搬到华盛顿 — — 而那就是贾里德和她该去的地方。
 
IV.
美国总统在任期内总会被那些并未参选的家庭成员影响。希拉里·克林顿是她丈夫提出的健康保险计划的总设计师。鲍比·肯尼迪是他哥哥政府的司法部长。埃莉诺·罗斯福代表她轮椅上的丈夫走遍全国巡视新政项目。据说埃蒂斯·威尔逊在她丈夫伍德罗中风之后,把白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按照规定,现代总统不应该雇佣自己的子女到白宫西翼工作。所以当特朗普在2017年三月任命伊万卡为总统助手,贾里德为高级顾问时,招致了许多人的反对。有人把特朗普比作第三世界的独裁者,把自己的亲戚塞进政府。但是伊万卡坚信那些反对者最终反而会感谢她的。
她也的确有理由对自己充满信心。周围熟人一直都佩服伊万卡安抚其父亲的本事。那些俏皮的“哎呀”,对父亲的媚眼,对他讲的笑话咯咯笑,精心设计的讨好,然后不动声色地要点好处 — — 这些一辈子苦练出来的小伎俩,在特朗普朋友圈和雇员那里都差不多成了传奇,没人会比她更能从老爸那里予取予求。
伊万卡设想的总统议程,是她那些曼哈顿老邻居们认可的。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促使特朗普通过带薪家庭休假的政策,以及改革刑事司法系统。他还应该更新国家的基础设施,并保留LGBTQ的权利。共和党,民主党,那都是标签。一旦那些公道的人看到她老爸的成就 — — 家族的成就 — — 那么家族留下的遗产就永垂不朽了。
当白宫官员开始起草一份扩大对保守宗教组织的保护的行政令时,伊万卡的影响力第一次受到考验。据一个前白宫助手说,伊万卡知道这份行政令会被视为反同,于是她拉了身为同性恋的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Tim Cook)来游说,因为她知道特朗普渴求库克的尊敬。她私下也提醒父亲,当副总统麦克·彭斯做印第安纳州州长时,他一参与宗教自由的文化战争话题就遭遇恶毒的政治反弹。
伊万卡的“圣战”终于到达了顶峰。有天晚上特朗普在私人书房里和一小群顾问商量这件事情。当时在场的一位前白宫助理回忆,彭斯充满激情地为行政令辩护,却被特朗普不耐烦地打断,“麦克,你忘了这鸟事在印第安纳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彭斯脸都气红了,赶紧住嘴。在场所有人都清楚那个安静站在角落的伊万卡赢了。特朗普最终签的那个行政令果然淡化了很多。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特朗普开始越来越厌倦伊万卡和贾里德不停歇的游说。就好像每次他转身,他们就在跟他磨一件新的事情 — — 今天是难民,明天是教育。无休无止。他们想让他在巴黎气候协定上改变主意,把他烦得要死,甚至在背后还嘲讽他们的说辞。据一个前白宫助理回忆,他会说,“他们可是纽约自由派啊!他们当然会这么想。”
总统在2017年六月退出了巴黎协定,伊万卡“父语者”的人设崩塌了。《时尚》杂志宣称,“看啊,现在我们必须全体正式放弃伊万卡·特朗普了!”纽约时报观点版宣布,“伊万卡·特朗普不可能说话算话!”《名利场》杂志登了一篇对伊万卡和贾里德早期在华盛顿上层圈子里的冒险史的打脸文章,他们俩被普遍视为冒充风雅的假货。一个政治圈子里的人被杂志采访时道,“他们让人受不了的是完全不明白自己彻底的无足轻重。还以为自个有什么特别呢。”
伊万卡似乎满脑子想着关于自己的报道。奥马罗莎·马尼高特·纽曼(Omarosa Manigault Newman)在总统上任第一年工作于白宫,她记得伊万卡在一个高层会议里闹腾,只为抱怨《周六夜现场》里一个段子把她描绘成“同谋”香水的代言人。纽曼在她的回忆录里写道,“伊万卡脸皮太薄了,经不起开玩笑。”
伊万卡的专宠地位一直以来都和她为老爸带来的良好公众形象紧密相关。前白宫助理克里夫·西蒙(Cliff Sims)告诉我说,“对特朗普来说一切都靠表面光鲜。她就是老爸想要的那种 — — 最漂亮的面孔,最正经的言语,一切都尽如人意。”但是随着伊万卡的代言人形象越来越不吸引人,特朗普对她两口子的耐心越来越少。贾里德用私人电子邮箱处理政府事务的报道见诸媒体时,特朗普在椭圆形办公室里崩溃了。据在场一位白宫官员说,特朗普大怒,“他怎么能这么蠢?那是希拉里干过的!”
据传特朗普开始对他的盟友说,“贾里德没给我干过好事,”而且含讥带讽地抱怨说,伊万卡应该跟汤姆·布雷迪(Tom Brady)结婚,这也许是开玩笑,但这没人能确定。总统大人不止一次想赶这两口子回纽约去。
伊万卡对自己的突然失势表现出一种貌似轻快的小女儿般的情态,“我都是努力置身政治之外的,”她在一次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说 — — 作为一名白宫官员,她这样宣称出乎常理。在熟人眼里,她明显是头脑糊涂了。这是她打小姑娘以来第一次在家族里的特权地位被动摇。
所以当2017年七月,小唐在特朗普大厦和俄国人的会议被曝光,同时让贾里德也陷入困境时,这两口子马上采取行动。贾里德发布了一份长达十一页的声明,给自己脱罪,把这害人的会议怪到他妻兄头上。还毫不保留地踏上最后一只脚,回忆自己当时就给一个助手发电邮,“能不能打我电话?需要找个借口开溜。”
据他们家熟人说,这篇声明把小唐气坏了 — — 不但对他落井下石,还把他贬低一番。但是贾里德的操作在读者那里奏效了,那个最关键。
当特朗普在白宫西翼观看有线电视报道这桩闹剧时,他疲累地摇头。据一位前白宫官员回忆,“他也不是迁怒于小唐,我觉得他就是对儿子的愚蠢已经无能为力了。”
特朗普叹口气说,“他脑子里缺根弦。”
 
V.
《周六夜现场》有一个经典桥段就是特朗普两个年长的儿子一起出现,小唐被描绘成聪明、负责任的老大哥,埃里克则被塑造成笨手笨脚的大男孩。在去年的一期节目中,小唐在回答关于“通俄门”调查的问题,而埃里克则在一边吃橡皮泥。在现实生活中,小唐似乎很喜欢这些搞笑片段,他甚至公开表示愿意上节目演自己。但据内部人士说,在特朗普家族中,两兄弟的角色恰好对调。
在特朗普担任总统的第一年里,小唐住在特朗普大厦中与世隔绝,他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专家,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发推吐槽。他对与埃里克一起管理特朗普集团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倒是更渴望进入政坛。但他很少给白宫中的父亲打电话 — — “我觉得打搅他有点可笑,”他告诉记者 — — 他的父亲就更少给他打电话了。实际上,第一家庭中没人把小唐的政治观点当回事,尤其是贾里德和伊万卡。“你从没听他们提过:‘我们得问问小唐对这事的看法。’”一位前白宫官员告诉我。
小唐在私下会抱怨白宫西翼已经被民主党人占领了,即便是那些真正的信徒都不够主动,这让他颇为不满。沉浸在网络表情包大战中的小唐似乎相信,白宫中的困境可以通过他天生自带的拼命让自由派不爽的办法来解决。然而,他父亲却把信任交给了一个胆小的乖乖男。2017年春天,贾里德出访伊拉克时身穿牛津衬衫和休闲西装外套,外边套了件防弹衣。当这张照片曝光后,小唐一整个下午都在幸灾乐祸地和朋友们发短信讨论“当玛莎葡萄园岛遇上摩苏尔”的混搭风。
但在小唐吹毛求疵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更私人的不满:当贾里德和伊万卡能够自由出入白宫西翼时,他却被拒之门外,脸贴着玻璃向内张望。
 

每个为特朗普工作过的人迟早都会了解,对他刻意模仿只会招致他的鄙视。小唐的悲剧在于,他似乎从来没有吸取这一教训。正如他母亲所回忆的那样,当她想用特朗普的名字命名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时,特朗普并不情愿:“你不能这么做!”他抗议道:“万一他一无所成呢?”小唐之后对父亲在气质、风格、说话方式和职业生涯等各方面的东施效颦验证了特朗普的恐惧,这说明了拥有和总统同样的名字是多么艰难的事。
2018年3月,《第六版》报道,小唐的妻子瓦妮莎在结婚12年后提出离婚。这跟小唐童年时代的遭遇很是相似。这对夫妇有5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儿的年纪和小唐遭遇父母离婚时的年纪相仿,这成了八卦小报们讨论的焦点。
为了不让孩子们遭遇小唐自己曾经历的媒体闹剧,他和瓦妮莎承诺在走无争议诉讼程序时保持沉默。他告诉公关,他不在乎记者们对他的报道,但要求他们尊重孩子们的隐私,并且要记住有几个孩子已经不小,能看懂新闻了。
特朗普对小唐妻子的态度摇摆不定。(有些人认为这可以追溯到她十几岁时和“拉丁王”黑帮成员的恋情;还有人怀疑这和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有关:瓦妮莎在一场时装秀上认识了小唐的爸爸,后来开玩笑说他是个“智障”。)但总统似乎对自己的儿子和金伯莉·吉尔福伊尔(Kimberly Guilfoyle)开始交往更不感冒。
据两名白宫前助理称,这位福克斯新闻的主持人在特朗普执政初期就四处游说想当白宫发言人,但特朗普毫无兴趣。“就连他都能分清福克斯上哪些美女是有点内涵的,而哪些只是没头脑的花瓶,”一名助理说。如今她和总统的儿子频繁出现在八卦杂志上,还在白宫南草坪摆拍。
特朗普家表面上对吉尔福伊尔还算友好,但有时也展现出不满意的迹象。有信源告诉我,她在7月4日国庆日参加了白宫的一场派对,引发媒体吹捧,抢了贾里德和伊万卡的风头,之后一位官员告知小唐,他以后造访白宫不要乱请客人。特朗普的两名助手告诉我,随着感恩节的临近,总统明确表示不欢迎吉尔福伊尔去海湖庄园参加家宴。(白宫和小唐的发言人都对此予以否认。)
有人怀疑总统只是受不了这两人的情侣关系给他带来的干扰。但据一位特朗普的长期顾问表示,他的不满可能是有其它原因。这名顾问告诉我,特朗普多年来时常对吉尔福伊尔的魅力发表令人浮想联翩的评论,甚至还不止一次询问她在和谁拍拖。
尽管特朗普可能对这段关系不那么感冒,但“唐伯莉”(“Donberly”,这对情侣给自己取的绰号)却在右翼人士中广受欢迎。他们在共和党集会上结对出现怒斥民主党人,还互相用昵称称呼对方 — — 她是“维尼熊”,他是“薄荷糖豆”。他们共同外出打猎,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带步枪的自拍。推特上的粉丝开始叫吉尔福伊尔为“未来第一夫人”,她对这样的猜测完全不予抑制。
当布莱巴特新闻(Breitbart News)电台节目的采访者提及小唐的政治潜力时,吉尔福伊尔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他绝对算右派中最有潜力的政治人物。”
VI.
随着2018年中期选举的临近,小唐决定拿出认真的态度参政。他雇了共和党策略师安德鲁·苏拉贝安(Andrew Surabian)帮自己打理媒体报道,并开始要求参与竞选活动。
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小唐在吉尔福伊尔陪伴下造访全国各地,迅速成为名副其实的右翼明星。在佐治亚大学,两千多名年轻的共和党人排队听他的演说。在马里兰州举办的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CPAC)上,粉丝蜂拥而来求他的自拍和签名。学生组织Turning Point USA的创始人查理·科克(Charlie Kirk)回忆一次在西棕榈滩举办的峰会经历,与会者包括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格雷格·加特菲尔德(Greg Gutfeld)和乔丹·皮特森(Jordan Peterson)等众多一线保守派明星。但小唐吸引的人群比这些人都要多得多。
让很多共和党精英圈人士意外的是,小唐也很擅长和金主搞关系,他在闭门筹款活动中为保守派募集了数百万的资金。“他在六个人的场子里表现和六千人的场子里一样好。”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联合主席、小唐的好友小汤米·希克斯(Tommy Hicks Jr)说。
但政治演说才是小唐真正的闪光之处。他在充满愤怒的川粉热烈的掌声中登台,对性别政治竭尽揶揄嘲讽之能事。在这样的场景中小唐似乎就化身为他的父亲 — — 抑扬顿挫的音调,装腔作势的假笑,不连贯的句子中夹杂着“谁知道呢?”。他仿佛是研究过父亲的表演,对着镜子练习过每一个抽动。
截至2018年11月,小唐已经参加了十七个州的七十多场竞选活动 — — 这在共和党权贵中引发了热议。参议员凯文·克莱默(Kevin Cramer)说:“我认为他进入政界指日可待。”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说:“我觉得他前途光明。”Newsmax的首席执行官克里斯·鲁迪(Chris Ruddy)告诉我,他已经鼓励小唐竞选公职;肖恩·汉尼提称他为“天生领袖”。参议员兰德·保罗(Rand Paul)甚至说小唐是全美最佳共和党助选人之一。“如果你请不到总统,”保罗对我说,“那他基本上仅次于总统。”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共和党人似乎对他妹妹就没那么热情了。比如克莱默在一次电话采访中花了十五分钟滔滔不绝告诉我小唐的“平易近人”、“玩世不恭”和“沟通”选民的天赋。但当我问到伊万卡时,他停了下来。“她不大请得动,”他委婉地回答,“她因为信仰无法在安息日出行。”查理·科克在与我交谈时也很谨慎。尽管特朗普所有的成年子女都对保守事业有帮助,但他告诉我:“我可以坦白地说,小唐是除了他父亲之外最受欢迎的演讲者,他能激发保守派基本盘最大的热情。”
然而这些刚涌现的对小唐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总统。特朗普身边人告诉我,他依然执迷于让伊万卡继承自己的政治衣钵。在前往海湖庄园的路上,人们常常听到他畅想自己的女儿有潜力成为首任女总统。至于小唐的政治前景,哪怕提到了也不过是顺带提一句。如果还有人对特朗普偏爱哪个孩子有疑问,他的推特很能说明问题:在就任总统的前两年中,他发了16条关于伊万卡的推文,而只提了4次小唐 — — 而且都是关于特朗普大厦丑闻的。
特朗普多次考虑让伊万卡担任要职,其中包括联合国大使和世界银行行长。当华盛顿政坛对此嗤之以鼻时,伊万卡最终选择了一个更不固定的角色,她可以周游世界,讨论自己喜欢的议题。她在柏林和安格拉·默克尔同台;在东京女性赋权大会上发表讲话;在非洲之旅中,她穿着飘逸的裙子和埃塞俄比亚妇女们欢笑舞蹈(并合影留念)。得益于她对大幅降低富人和其公司税率的税改法案的大力支持,她甚至重新获得了上东区上流阶层的青睐。“因为人们有了更多的财富,伊万卡和贾里德重新收获了他们老朋友的欢迎。”撰写过关于特朗普家族书籍的《名利场》记者艾米丽·简·福克斯(Emily Jane Fox)说。
但随着小唐原来越受人关注,他和伊万卡之间的冷战也逐渐升温。如今双方都有了自己的盟友和顾问,双方都怀疑对方的打手正在媒体上散布对自己一方不利的报道。中期选举前几天,麦克拉齐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竞选路上的特朗普子女:小唐令人惊喜,伊万卡让人失望》(Trump Kids on the Campaign Trail: Don Jr. Wows, Ivanka Disappoints)。伊万卡团队非常愤怒,怀疑幕后黑手是小唐。之后小唐直接找伊万卡对质,因为有传言说她的团队在和记者的私下谈话中说小唐的坏话。据知情人士透露,小唐说:“告诉你手下不要再对媒体诋毁我了。”(小唐和伊万卡双方的发言人都否认了这一说法,不承认两人之间存在分歧。)

1988年,特朗普、小唐与弗雷德·特朗普(Fred Trump)在广场酒店中(Time Life Pictures / DMI / Life Picture Collection / Getty)

当兄妹两人为政治地位你争我斗时,埃里克则主要待在特朗普大厦中。理论上小唐仍然在拿公司的工资,但他忙于狩猎和竞选活动,在办公室里却是稀客。
在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管理特朗普集团实际上比埃里克想象中的更难。尽管大选后一度动作频繁,但这个家族大部分雄心勃勃的计划都胎死腹中。因为在道义上被人质疑,他们被迫放弃了“美国理念”连锁酒店计划。因为监管机构的强烈抗议,国际建设项目也被迫延期。特朗普大厦中租金高昂的零售空间持续数月空置,有社会意识的业主要求自己的大楼把特朗普的名字摘除。
与此同时,大量慈善机构取消了在海湖庄园的活动,而主顾们私下讨论说“兄弟俩”削减成本导致俱乐部的档次降低。当有传言称埃里克下令降低餐厅牛排的质量时,俱乐部成员们的愤怒爆发了:他爸爸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埃里克将特朗普集团的不景气归咎于党派政治。“我们所处环境中的一切都被人利用来反对我们。”他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表示。但总统身边的人则越发感觉到,他的儿子们正在让这家公司陷入绝境。
特朗普已经承诺不会参与商业决策,于是他会在周末前往佛罗里达时依赖高尔夫球友了解公司近况。他们的评价似乎证实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在开始竞选之前,他一直担心自己的孩子们还没准备好接管公司。如今小唐玩失踪,埃里克在挣扎,他对自己未来回到公司时的状况忧心忡忡。据一位前白宫助手说,特朗普如此频繁地谈论这一问题,让政府官员们担心他会试图从椭圆办公室直接操控特朗普集团,那麻烦就大了。
但随着2020年竞选季逐渐拉开帷幕,连埃里克也将注意力转向了政治。他的妻子劳拉是来自北卡的保守派活动人士,也是大嘴巴的特朗普维护者。埃里克之前一直犹豫不决,担心父亲不满意;毕竟需要人照看自家生意。但总统却鼓励埃里克也和兄妹一样加入政治斗争中。将来会有很多方法获得回报。如今这才是特朗普家族的生意。
 
VII.
看看特朗普的孩子们在福克斯新闻上的表现,你就能看出他们依然在镜头前向父亲争宠。伊万卡用动听的声音说她是多么多么地为父亲自豪。而小唐则铆足了劲抨击“传播假新闻的媒体”。三个人中最不上镜的埃里克总是背好台词,没话说了时就开始吹捧特朗普。(今年上半年在接受肖恩·汉尼提采访时,埃里克用近乎虔诚的语气各种吹捧特朗普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这样的谄媚连汉尼提都看着受不了。)
据一名前白宫官员称,特朗普在白宫西翼看到这些片段时会对身边人不断发表评论。他每天对每个成年子女的态度都会根据他们在电视上的表现而转变。对伊万卡往往是好评如潮,而对小唐则褒贬不一,有时候会抱怨“他干嘛要提这个?”或者“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啥。”不过,最近他对两个年长子女的态度似乎发生了转变。
今年6月,伊万卡陪同父亲前往日本大阪参加G20峰会。会议结束后,法国政府发布了一段视频,其中总统的女儿站在一群面露不屑的国家领导人中间,尴尬地试图强行加入对话。这段视频在网络上爆红,带火了#不受欢迎的伊万卡#(#UnwantedIvanka)的标签,还有各种将她PS进历史伟大时刻的恶搞图片:在华盛顿民权大游行中抢镜,在雅尔塔坐在温斯顿·丘吉尔一旁咧嘴笑。世界各地的媒体都报道了她遭受的冷落。媒体评论员表示这是对特朗普搞裙带关系的不满,而外交政策专家说伊万卡缺乏信誉会损害美国的外交关系。媒体不断引用一位匿名印度外交官员的话:“我们对伊万卡跟对沙特笨蛋王子的态度一样。”
这件事暴露了伊万卡的严重误判。她以为只要父亲掌权,获取权力和地位最可靠的途径就是把自己安插在白宫中,和全球精英打成一片。但两年半过去了,她试图把自己打造为地缘政治操盘手的努力却沦为了国际笑话。事实证明,披上绅士外衣的特朗普主义根本没有市场。
而小唐则全身心投入到特朗普的连任竞选活动中,一边悄悄地谋划自己的未来。据知情的共和党人透露,他曾考虑在美国西部山区某地竞选公职,他对枪支和狩猎的热爱能够帮助吸引这里的选民。一项受私人委托在蒙大拿州进行的民调显示,该州75%的共和党人对他持正面看法。今年4月,吉尔福伊尔宣布会加入特朗普的竞选团队担任高级顾问。
在小唐考虑未来打算的同时,一些盟友称赞他有潜力成为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还有人建议他成立一个右翼政治组织,这样就可以举办集会并为他人背书。“国王缔造者”这样的词开始流传开来。
甚至连总统本人也开始欣赏儿子的政治价值。在白宫的一次家庭聚会中,有人无意听到特朗普质疑小唐是不是一边逃避公司日常工作一边还坐公司的飞机。在场的一名共和党参议员出面表示,要不是小唐在竞选中的贡献,共和党可能就保不住参议院的多数席位了。特朗普似乎很满意,说:“这一点我信。”
六月一个闷热的傍晚,特朗普在奥兰多一场喧闹的集会上正式宣布竞选连任。这次,伊万卡和贾里德坐在观众席上,而特朗普的最佳暖场演员小唐大步走上台,赢得了热烈掌声。他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大喊,吹嘘“ISIS的混蛋被打倒了”,还嘲笑乔·拜登“猥亵”女性。演讲快结束时,小唐举起双臂,仿佛在指挥乐团,全场高喊“再来四年!”
彼时,特朗普家族的未来似乎已经确定无疑。经过一个半世纪的奋斗,他们拥有了金钱、名望,以及无可比拟的权力。但与弗里德里希在育空大地上四处追逐时一样,尊严依然像海市蜃楼一样遥不可及。没有人知道唐纳德·特朗普什么时候会离开白宫,但他离开时会留下什么已经再显然不过:几许愤怒、偏执、却又迫切渴望为他兜售的欺世盗名买单的残破江山 — — 以及一个知道如何继续行骗的继承人。
 

【作者】麦凯·科平斯(McKay Coppins)是《大西洋月刊》撰稿人,也是讲述关于共和党未来之争的《荒野》(The Wilderness)一书作者。

精选留言
  •  45
    译的真好!感谢
  •  33
    我记得你们去年发过,然后被审查了
  •  21
    在matter上看过啦,哈哈

作者: RESSRC

个人资源站

发表评论

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此站点使用Akismet来减少垃圾评论。了解我们如何处理您的评论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