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門
前些天,一封来自德国的求助信,被顶上了微博热搜。
这封信的发件人,是德国海德堡大学医院的拉贝医生。
信中他言辞恳切地写道,亟需一组由中国浙江生产的药品:
“这批药除了救助我和家人,还有我的患者。”
在“要不要帮国外”这个问题上,网友向来众说纷纭。
可奇怪的是,面对拉贝医生的求助,数万条评论却高度统一!
几乎人人都在说:“要帮!必须帮!”
“你待我以诚,岂敢相负。”
“前两天刚看完《拉贝日记》,被拉贝先生感动的热泪盈眶。如今有能力回馈恩情,我们当然会义不容辞。大爱传承,守望相助。”
“衔环结草,以恩报德。”
“20多万人性命的这份恩情,赠药已经不能完全回报了,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不太了解这段历史的人,看了新闻或许会有些懵。
拉贝先生,他是谁?为什么说他救了20多万中国人?他和中国,又有着怎样的缘分?
要想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得先从80多年前的「南京大屠杀」说起。
一、
戴着“卐”纳粹字符袖章
阻止日军施暴的德国人
1937 年12 月,南京沦陷后的某天,一对母女,正低着头赶路。
只见两人迈着短促的步子,不时抬起头,满脸不安地打量打量四周。
当她们一路穿行,途径小粉桥路时,两人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一队巡逻的日本兵正冲着她们走来!
彼时的南京,已成炼狱。
烧、杀、奸、淫……整个人类文明史上都罕见的兽行,正在这座千年古都中横行,街道上被虐杀的尸首也早已堆成了小山……
日军在南京的杀人比赛登上报纸
这对母女虽吓得连忙躲开,却终究没能逃过日本兵警惕的视线。只见一名士兵眼里冒着绿光,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快步冲了过来。
到了她们跟前,那个日本兵二话不说,就恶狠狠拽拉着女儿的手,往旁边一幢小屋子里拖。
看到日本兵上来就动粗,站在一旁的母亲自是不肯,她只好一边苦苦哀求,一边疯了似的抱着日本兵的手不肯放。
电影《拉贝日记》
“嘭!” 随着一声闷响,母亲被一脚踹倒在地上。
旁边的日本士兵也纷纷端起了枪,周围的人被吓得不敢作声,一个个蹑手蹑脚地逃离“犯罪现场”。
“停下!”就在那个女孩快被日本兵拖入小屋之际,有人突然用英文大喊出了这句话。
所有的日本兵回头一看,都愣在那里,拿在手里的枪,也不敢动。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身穿德国军装,头戴德式钢盔,腰里别着一把手枪。
最关键的,是他的手臂上,居然佩戴着 “卐” 字的袖章!
众所周知,“卐”字符是希特勒亲自设计的,用以代表纳粹党的标志,从而使这个符号变成了,代表屠杀数百万人的最具破坏性的战争象征。
僵持了一会儿,日军士兵吃不准眼前这个“盟友”到底是何来路,为了避免冲突,更是怕冲撞了“上级”,这队日本兵最终停下了恶行,并悻悻离开。
这一幕,是来自“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汤英的回忆。
而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德国人,正是叫约翰·拉贝 John Rabe。
二、
他用“纳粹”身份
庇护20多万中国人
今年的1月5日,是约翰·拉贝逝世70年的日子。
当天,一群分别来自中德两个国家的人,来到墓园缅怀这位“南京好人”“中国的辛德勒”。
而在他的墓碑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一个好人,一个不屈的人。
或许有人看了前面这一幕,会对他的身份感到不适。
他,不是纳粹吗?
怎么中德两个国家的人都对他敬意满满?
但要知道的是,恰恰是他“纳粹”这一特殊身份,才为当时20多万中国人,提供了庇护所,免遭屠杀……
拉贝搭建的带有纳粹标志的庇护所
其实在战争的炮火打响前,拉贝只是个普通的德国商人——
身材高大,戴着眼镜,爱穿蓝色西装,沉默寡言的实干家。
生于1882年的拉贝,由于父亲早逝,初中毕业他就辍学出来谋生。
他在出口商行当过伙计,也曾前往非洲的莫桑比克打拼过数年。
1908年,26岁的他带着未婚妻道拉,远航16天后,来到了充满机遇的中国。
不久之后,他便进入西门子北京分公司担任职员。
出于工作调动,拉贝曾先后前往北京、沈阳、天津、上海等地就职。
而他的职位也随着一次次调动日渐晋升。
当他1931 年入驻南京时,就已坐上了西门子中国区总经理的位置。
而他日常除了负责经销通信器材、防空报警系统、电话系统、交通材料外,还要兼任商人协会会长、校长等职务。
1935年拉贝在南京的西门子办事处前
拉贝到了南京后,就开始了筹建学校的计划,以解决德国雇员孩子入学的问题。
为了得到筹建学校的经费,他加入了当时的“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
也就是“纳粹党”。
凭借在商界的实力,没过多久,拉贝就成了德国纳粹党,驻中国南京分部的副部长。
拉贝和妻子道拉
当时他在南京的家,位于广州路小粉桥 1 号。
那是一幢带院子的独立小楼,也是德国纳粹党驻中国南京分部的办公地。
可拉贝或许自己也没有想到,“小粉桥 1 号”这栋小楼连同院子,竟会在6年后,成为南京难民心目中,最安全的一片天地!
三、
拉贝和另外二十多位基督徒
冒着性命危险自愿留守南京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演变为全面中日战争。
拉贝也收到了西门子方面关于撤离的指令。
可最终,出于对这片土地的情谊,和雇员性命的担忧,他选择留在了中国。
1937年10月17日,随着南京受到的威胁与日俱增,Rabe在日记中写下:
“我每天早晚都祷告:
亲爱的上帝,求祢看顾我的家人,保护好我的幽默感,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记载详实的《拉贝日记》
后来,这本《拉贝日记》不仅成了他个人经历的一本自传,其中由他记录下的500桩日军暴行的惨案,还成了日本战争罪行的一个重要佐证!
1937年11月,人类史上最残酷的一场大屠杀前夕。
国民政府已迁都重庆,各国使馆、记者纷纷撤离之际,拉贝却和另外二十多位基督徒冒着性命危险,自愿留守南京。
他们中,有英国人,有美国人,有丹麦人,甚至还有像拉贝这样和日本结为同盟的德国人。
宣教士、医生、教授、商人……一个个基督徒。
他们虽有着不同的职业和身份,但因着同一份从基督而来的爱和怜悯,致使他们做出了这一选择。
拉贝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善待了我30年之久的东道国,遭遇到了严重的威胁,富人们逃走了,穷人们不得不留下来。
他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们没有钱逃走,他们不是正面临着被集体屠杀的危险吗?
我们难道不应该设法帮助他们吗?至少应该救一些人吧?”
带着头盔办公的拉贝
拉贝把驻留在南京的外国人叫到家中,告诉他们自己的计划是:
以自己的房屋和德国学校为中心,建立一个4平方公里的中立区,尽可能多的保护中国平民。
四、
那群基督徒组建了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
拉贝试图建“中立区”的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日方的耳中。
他们派出一位名叫大冈的少佐,去和这位疯狂的德国人进行交涉:
“你为什么要留在炼狱里?
你为什么要参与我们的军事事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儿可什么都没丢失啊!”
电影《拉贝日记》截图
拉贝看着眼前的这位少佐,对他说:
“我在中国住了30多年。
我的孩子和孙子都出生在这里,我在这里很幸福,并得到了中国人的厚待……
如果我在日本生活了30年,并得到了日本人民的同等对待。
您可以放心,在紧急情况下,例如中国现在面临的形势,我也绝不会离开日本人民的。”
拉贝的这番话或许触动到了大冈,他向拉贝承诺,在这一区域内,不会伤害他。
南京国际安全区和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部分成员
左起:福斯特、米尔斯、拉贝、斯迈思、施佩林、费奇
但遗憾的是,关于这一区域的中立性,以及庇护中国难民的合法性,这位少佐却只字未提。
11月18日,这群留守在南京的基督徒,组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并着手筹备建立安全区。
考虑到拉贝“纳粹”这一身份,在战争当下的特殊作用,拉贝随即被推选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
安全区设立于南京城内的西北部,以美、英、意、德、日等外国使领馆所在地和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陵神学院等教会学校为中心。
总面积占地约3.86平方公里。
安全区位置
眼看着形势一天天收紧,日军的脚步越来越近。
拉贝还和威尔逊 Wilson 等人,走到南京街头贴海报,向市民介绍该地区。
为此,他还特别致电希特勒,要求和日方进行“诚恳的调解”,以获得安全区的“中立性”的许可。
同时,拉贝还给他的朋友法律顾问,克里贝尔先生发了一封电报:
“请诚挚地支持我对希特勒的要求……否则可怕的血腥事件将不可避免。”
五、
“我们就像在罗马竞技场
被狮子吃掉的基督徒一样勇敢!”
在南京沦陷前的最后几天,拉贝仍在不停奔波:
他把纳粹旗帜高高地扎在这一安全区的建筑物上,在墙上涂上了纳粹字样。
并在公共场合,穿着自己纳粹制服,以“同盟国”的形象,强化这一地区的中立性。
在最后一刻,南京市市长,把450名警察、3万担米、1万担面粉和8万元现金交给“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后,就逃离了这座城市。
就这样,把南京全市人民的性命安危,都交在了一个外国基督徒,拉贝的手上。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
原本计划最多收容十余万平民的4平方公里“安全区”,一下子就涌入了二十几万人,堵在门外哀求进入的人也从四面八方不断赶来。
为了多收留一些平民,拉贝开放了自己家的院子。
他在院子里给600多名难民,搭了芦苇棚,铺了稻草,让他们待着这里。
据当年住在拉贝家院子里的丁永庆老人回忆:
当时条件很难,但拉贝每天都会保证给那600多人每人发一小杯米,一个星期发一次萝卜根和蚕豆。
南京大屠杀幸存者 丁永庆老人
然而,虽已成立了安全区,也收容了20多万平民,但在失控的日军面前,拉贝却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位于安全区内的金陵女子大学,被开着卡车的日本士兵侵入,他们抓女老师、女学生,有时甚至在现场就对她们实施暴行;
数千名年轻人被误当做逃逸的士兵,被拖离安全区枪毙;
1937年12月24日,南京的情况如同进入了地狱深处,拉贝在日记中哀痛地写道:
“今天的日记,我将以我心中的祷告来结尾:
我们所正经历的危难,求我们仁慈的上帝,保守你们所有人再也无需面对……”
无奈之下,拉贝只好穿上德国军装,戴上纳粹袖章,以一己之力在安全区街头游走。
每天早上他都会离开防区,听着街上的尖叫声,找到那些正在施暴的士兵。
然后,他会把自己的纳粹袖章怼到对方脸上,冲着他们狠狠咆哮。
不可思议的是,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搞不清楚状况的日军,都会以为自己碰上了什么大人物,悻悻逃走。
他就这样,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在街上走,再把找到的人都带回安全区。
后来,他写道:“日本人有手枪和刺刀,而我……却只有纳粹党身份和我的袖章。”
拉贝的这一疯狂举动,本有可能会让自己丧命数百次。
可正如1938年1月9日,他在日记中所写道的那样:
“我们22名外国人留在南京的表现,就像罗马第一批在竞技场,被狮子吃掉的基督徒一样勇敢!”
六、
“不离开苦难下的中国朋友,
是自己身为基督徒的责任。”
1938年1月16日,拉贝在一次便宴上,被几个日本人问及保护中国人的目的,他这样回复他们:
“由于我们委员会的绝大多数委员,以前一直在此地从事福音宣教的工作。
他们一开始就把战争期间,不离开自己的中国朋友,视为自己基督徒的责任……
这就是促使我们这些外国人坚持留在这里,试图帮助遭受苦难的中国人的原因。”
金陵大学历史系教授贝德士
这里的他们,有在日本度假,被迫也家人分离,也要冲破封锁,只身回南京的金陵大学历史系教授贝德士;
有冒死拍下南京大屠杀唯一影像,并在东京法庭作证的约翰·马吉牧师;
有签下“永不撤离”,并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日军前,使得成千上万名妇女免遭蹂躏的魏特琳;
约翰·马吉牧师
可是由于拉贝频繁与日本领事馆交涉,抗议与阻止日军的恣意侵犯与残忍屠杀,最终还是激怒了日本军方。
日本向德国提出抗议,德国为了维系德日盟国关系,决定将拉贝召回。
1938年2月,拉贝无奈离开南京。
回到德国后,拉贝一度因自己的“反日举动”,被盖世太保逮捕,直到西门子首席执行官出面干预,才把他从监狱里救了出来。
出狱后的拉贝被降职为公司的文书,且不得不向希特勒做出承诺:
不再做报告、出书或放映有关日军南京暴行的影片。
1945年,二战结束后,拉贝因曾是纳粹党员,而先后被苏联和英国逮捕投入监狱。
一年后,在证实拉贝完全没有参与纳粹的作恶后,法庭宣布他无罪释放。
可失去工作的他,已年届64岁。
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当一个拆卸搬运工,每天工作 12 个小时,和家人吃荨麻和橡子汤度日。
南京百姓的感谢信
消息传回南京后,许多曾受到他保护的市民纷纷捐款,筹集了2000美元寄到德国。
他也曾回过两封信,表示南京人民的友好支援,使他得以重新树立起对生活的信心。
但没过多久,1950年1月的一个晚上,因为中风,68岁的拉贝与世长辞。
2013 年 12 月 11 日,在柏林西郊,拉贝墓地的落成典礼举行。
中国驻德大使史明德在典礼上表示:
“我们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共同缅怀中国人民的朋友和恩人;
是为了共同回忆那场战争给世界各国人民造成的空前劫难;
是为了共同纪念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为捍卫人类尊严和赢得世界和平团结奋战的历史壮举。”
有人说,若是没有拉贝和那些挺身而出的基督徒,“南京大屠杀”遇难人数,或许至少还得再加上25万……
拉贝“舍己爱人”的救援行动,如今依然感动着亿万国人,让所有中国人此刻都愿能无条件的支持他后代的请求,得以报恩。
然而2000多年前,拉贝所信靠的那位人子耶稣,更是在我们还做罪人的时候,就以亲身挂在木头上的方式,宣告祂对我们至深无比的爱。
每个人跟随耶稣、活出信仰的方式或有不同,但看到这许多的见证人,我们就该想起拉贝曾说过的那句:
“如果你能做点什么,为什么还要犹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