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顶官员』发迹史 | 万小刀

1981年，20岁的高乃则还光棍一条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后来会成为“陕西首富”，亦没想到会成为一名“黑顶官员”，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会被有关部门立案调查。

从光棍，到陕西首富，再到黑顶官员，他都经历了什么？

 

一、

 

1961年10月，高乃则生于陕西榆林府谷县武家庄乡，一个叫高庄则的村子里。

府谷地属陕北，毗邻神木，处在秦、晋、蒙接壤地带，沟壑纵横，十年九旱，明末出过一个起义领袖王嘉胤，连李自成、张献忠都曾是其部下。

高乃则出身低微，这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在陕北，“乃则”一名，音近“奶子”，但凡有点办法的家庭，小名可以将就，大名都不会这么随便糊弄。

因为家里穷，得过癫痫的高乃则，身体弱，直到七八岁时脸上还挂着鼻涕，加上名字的梗，同学们又不知道他是未来首富，在学校就老笑话他。

高乃则很火大，坚持读到小学二年级，连自己名字都没写利索，就退学了。

回到家里没正事，母亲看着他在眼前晃，很发愁，就托爷爷告奶奶，让儿子去学个手艺。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被原样退回，因为人家师傅嫌他笨！

母亲看看儿子，儿子看看母亲。母亲更愁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叹气。

为了儿子们，母亲逢集就走很远的山路去卖鸡蛋，有时直接卖鸡。精打细算的她，老因为几毛钱和别人争来争去，尽管这样，自己还经常饿肚子。

后来，高乃则长大了一点，政策放开了，他开始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

赚了钱别人吃喝玩乐，他却把钱攒起来，买成化肥回家。这样，秋天时，粮食收得就比别人多，等市场价起来，再把粮食卖出去，就能小赚一笔。

1981年，高乃则20周岁时，弟弟结婚了。

这本来是好事，可是，高乃则很尴尬！

 

二、

 

高乃则尴尬的原因，不是因为弟弟娶了他女友。

而是因为他根本没女友！

不帅，没文化，得过癫痫，看上去蔫不拉唧的，还懒……家乡的姑娘们都瞧不上他。正因如此，弟弟比他小，但还是不合常理地，先他一步结了婚。

这使得高乃则，直接成了十里八乡，大人们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

母亲又愁又累，不久得了肺结核。

为了给母亲治病，向来以爱睡懒觉著称的高乃则，忽然变了个人。

他去深沟里背石头，给人砌窑洞。石头背完，又帮人打砖坯。只要能赚钱，几乎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冬天，天寒地冻，没人砌窑洞，他就跟着表哥杨侯牛去内蒙古贩牛、贩羊。

在内蒙古杭锦旗，借住一户农家时，那家一头牛没，耕地全靠人拉。高乃则二话不说，就给老人送了一头小牛。

这种风格，一直延续到他后来大富大贵都没变。

1982年，21周岁的高乃则，参加了县里组织的黄河治理活动。

因为是义务劳动，别人都不出力，给牛车装满石头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车上，赶着牛走。高乃则却不一样，他不坐，还在后面推着牛车走。

别人都说高乃则傻，只有一位姓党的大爷，说这小伙不错，肯吃苦，有爱心，谁家闺女嫁给他，一定错不了。

高乃则苦笑，说您见笑，我这样的，谁愿意嫁呢？

党大爷却说，不瞒你说，我家三闺女，叫党侯美，今年27，你要是不嫌比你大……

没过多久，党侯美就成了高乃则的婆姨。

但高乃则没有高兴太久，母亲就因没钱去县里的大医院看病而撒手人寰，年仅47岁。

高乃则悲痛万分，跪在母亲灵前，流泪发誓。

 

三、

 

八十年代中，高乃则带着婆姨来到府谷县城。

那个时候，改革开放东风正劲，府谷县里，有一批嗅觉灵敏的人，通过石灰、水泥、煤炭等生意，已经先富了起来，资产几十万元的老板，大有人在。

高乃则却还是一穷二白，人生地不熟，站在喧闹的县城里，一时真是茫然找不到头绪。后来，婆姨提议：要不咱做豆腐吧，这个咱会，成本还低。

于是就做豆腐。

夫妻俩起早贪黑，半夜就起床，费心费力，经过许多道工序，做好豆腐，去大街上卖。却卖不动，只能拉回家自己“消化”。

后来，眼看自己也吃不完，干脆将豆腐免费送人。

人们尝过发现，高乃则的豆腐真材实料味道好，都来跟他买。一买发现，足斤足量，价格还便宜，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高乃则的豆腐出名了。

在府谷县城站稳了脚跟的高乃则，做豆腐、卖豆腐之余，又用豆腐渣养起了猪。

如此坚持，历尽艰苦，几年之后，高乃则攒满了第一桶金。用这笔钱，他和两个朋友合伙，买了一台旧推土机，开始用工具赚钱。

1988年，高乃则27岁时，神朔铁路开建。高乃则找到铁路建设指挥部，说自己有台推土机……结果，他成功承包到一段土方工程。

都工程了，都承包了，单靠自己的一台推土机显然不够。于是，高乃则又跑到黄河对岸的山西保德，租了三台推土机，找人一起干。

施工期间，和铁路工程处的人喝酒，喝好以后，人家问高乃则：铁路修好以后，你有什么计划？高乃则说，没想过。

人家就说：知道修这铁路干啥吗？就是要把你们这里的煤运出去！我看你人不错，给你支个招，你最好能买个煤矿干，将来能赚大钱！

高乃则听得心潮澎湃，默默记在心里。

等到工程结束，高乃则在原来说好的1000元租金上，每台又都多给了100元。这以后，越来越多的推土机司机，都来找他，主动表示要给他打工。

这为高乃则以后开煤矿，乃至晋级陕西首富，打下了“人和”的基础。

 

四、

 

1995年，34岁的高乃则，等来了自己的“天时”。

那个时候，煤炭市场还没起来，一车煤卖5块钱都没人要，惨到连这两天暴跌后的原油都不如。一些煤老板见开矿赔钱，急着想要转手。

高乃则也犹豫，但想到铁路工程处那个朋友的话，咬了咬牙，以承揽推土机和基建工程赚到的30万元，全部身家押上，获得了府谷镇二矿的经营权。

刚接手时，果然很艰难。

但高乃则坚信铁路工程处那个朋友的话，坚信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国家经济会大发展，能源需求增加，煤炭还是大有机会的。

后来，果然，守得云开见月明，高乃则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在煤矿领域如鱼得水，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1998年，37岁的高乃则，创立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产业形成规模化。

后来，他一口气买了10余座煤矿，年产能达两千万吨，成了当时中国最大的民营煤矿企业之一。

2011年，兴茂集团的资产规模、产值、财政贡献，分别达到125.05亿元、39.10亿元、6.44亿元。

2017年，兴茂集团公司总资产240.91亿元，当年产值58.02亿元，上交国家税费4.70亿元。

高乃则的誓言实现了。

从卖豆腐起家，到名下公司几十个，成为陕北乃至整个陕西的首富，他真的有钱了！

 

五、

 

有钱以后，高乃则没有多大变化。

没娶女明星，生活还是那么节俭，自己的名字还是写不利索，甚至经常被人误读为：高刀子！

有一次，婆姨看他穿的旧皮鞋磨破了，就给他买了双新鞋，高乃则却把新鞋送给了保安，自己则跑到地摊上修好旧鞋，继续穿。

还有一次，府谷县一位官员，和高乃则住一标间。晚上脱衣服，对方惊呼：你这么大老板，还穿破袜子？高乃则淡定地说：洞在脚底下，谁也看不见。

出差总是首选经济舱，有人问高乃则为啥不坐头等舱，他说：图啥，花这钱还不如做点其他好事哩！

有钱以后，高乃则变化很大。

有一个年轻时认识的朋友，姓温，得了癌症，找到高乃则说自己不行了，儿子没房娶不到老婆，自己死不瞑目。高乃则一听，当即送了他儿子一套房。

2014年，兴茂集团最困难时，县里有个不认识的孩子，得了一种怪病，高乃则竟把手里仅有的3万元现金，全给了人家，让人赶紧去北京看病。

不仅对亲朋故旧以及可怜人，慷慨解囊，高乃则的慈善惠及人群更多。

1999年，高乃则38岁时，就开始了自己的慈善之旅。

他先拿出1.5亿，帮30个村完成了饮水工程，为9个村修通道路、12个村农网改造、4个村架设农电线路，还为31个自然村开通了移动电话。

因为自己没念好书，高乃则对教育尤其重视。

从2004年开始，他每年都要花重金在府谷的教育事业上。

高考第一名，奖2万。第二名和第三名，奖1万5。600分以上，奖1万。考上清华北大，奖10万。

对于贫困学生，只要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门，都会给2千-1万元不等的资助。

最多的一天，领钱的来了167人，高乃则一点不心疼，还很高兴地说：这说明府谷人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府谷有希望了！

有一年，某学校高考成绩突出，高乃则给教师们，每人奖了一套5000元的西服！

2006年，高乃则做了一个决定，拿出7.5亿元，建设8平方公里的高庄则区域性新农村，彻底改变家乡近万名群众的贫穷落后面貌。

2007年，他又捐了800万，为家乡修建了一所占地50亩的希望小学。

2008年汶川地震，高乃则和他的公司向灾区共捐款300万。

2009年，高乃则又出1000万，为府谷县医院购置核磁共振仪，条件只有一个：病人来拍核磁，医院只能象征性收点成本费，让利于百姓！

2010年，高乃则联合57位企业家，筹集善款12.8亿，用于府谷县医疗、教育等社会公益事业。其中高乃则个人捐款2.34亿，他的煤矿捐款6600万。

同年玉树地震，高乃则又捐了100万。

…… ……

因为热衷慈善，为民生、教育先后捐款近6亿，高乃则曾连续四年名列胡润慈善榜第91、第85、第15、第7位。

他还获得了“感动陕西——2005年度十大杰出人物”“中国扶贫开发典型人物”等称号，并获第三届中国消除贫困奖特别贡献奖。

烈火烹油，如日中天时，一顶顶大大小小的“乌纱帽”，也戴到了高乃则的头上。

其中，有个官职，令他直接被称为“黑顶官员”，当地群众反映说：“高乃则在府谷跺跺脚，地都会晃三晃！”

 

六、

 

2008年6月，由于在财税缴纳和慈善事业上表现突出，47岁的高乃则，和另外3名当地企业家一起，被任命为府谷县“县长助理”。

因为这4位，清一色都是煤老板，本地老百姓戏称他们是，“黑顶官员”。

8个月后，由于“变相捐官”等舆论质疑不断，4名“黑顶官员”终被免职。

但高乃则与官场的关系，依然没有终结。

2010年1月，高乃则被聘任为中国扶贫开发协会副会长。

这个协会的正会长，正是与高乃则关系匪浅的榆林市原市委书记胡志强的父亲，曾有“清官”之誉的山西省委原书记胡富国。

2014年，煤炭市场陷入低谷，时任府谷县县长，被视为胡志强“身边人”的辛耀峰，主持召开会议，由县政府借给高乃则6亿元，帮其企业度过难关。

后来，高乃则没有按期归还这6亿，府谷县政府也未按担保条约处置其抵押资产。

2016年5月，辛耀峰在一片争议声中，升任榆林市佳县县委书记。

2018年2月，辛耀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2018年6月12日，陕西省卫计委原党组书记、榆林市原市委书记胡志强被查。

两天后，57岁的高乃则，也被带走调查。

 

七、

 

胡志强落马后，纪检部门曾制作警示教育片《蜕变的灵魂——榆林市委原书记胡志强严重违纪违法案警示录》。

该片及胡志强受贿案起诉书显示：

早在2008年2月，胡志强赴任榆林市委副书记、代市长，高乃则第一时间，便以“贺官”为名，奉上50万元人民币作为贺礼。

2008到2011年，三年间，胡志强先后8次在其办公室、榆林市金龙饭店附近等地，共计收受高乃则人民币830万元。

另有美元24万元、价值人民币35.65万元的纪念金币1套。

合计受贿近1000万元。

在此期间，胡志强利用职务便利，在煤炭资源整合审批、3052化工项目顺利进行、协调建设银行榆林分行筹集资金等方面，为高乃则提供了帮助。

在忏悔书中，胡志强追悔莫及。

他回忆：“用来见群众的时间非常吝啬，却与私企老板频繁见面。面对群众反映的问题，层层研究批转，迟迟不见结果，却对私企老板有求必应……”

除了贪腐问题，据榆林知情官员反映，胡志强还和全国政协原副主席令某的妻子谷丽萍熟络，十八大前谷多次到榆林，每次都由胡志强妻子陪同……

树倒猢狲散，就在大家以为高乃则也凶多吉少时，4个月后，他又现身了。

 

八、

 

2018年10月25日，高乃则高调出现在其公司2018年前三季度总结会上。

随后，陕西有自媒体发文，说高乃则“已脱险”。

并进一步解读说，高乃则之所以能躲过这次“灭顶之灾”，归功于他“多年所积累的良好个人形象与口碑”。

然而，自媒体所说的“良好个人形象与口碑”，只是高乃则用以示人的光鲜一面。

至少，在当地另一些人看来，高乃则名为“首富”“首善”，实则并不光彩。

2008年，高乃则通过资本运作，参股府谷县庙沟门镇余家伙盘煤矿，成为股东之一。

第二年11月，余家伙盘煤矿原股东杨某等人发现，该矿股东早已变更为高乃则等6人，原股东数人，则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煤矿全部股权。

杨某等人怀疑高乃则通过向工商部门注册登记的方式，“夺取”了煤矿股权，且府谷县庙沟门镇在企业注册登记出具证明时，有签名造假的嫌疑。

因此，杨某等提起了行政诉讼。

然而，2010年11月，西安市未央区法院一审驳回。2011年4月，西安市中院终审，再次驳回。

2011年底，高乃则派公司高管找到杨某等，提出和原股东协商，了结纠纷，但商谈无果，后来那位高管竟当众警告杨某：再闹就收拾你！

2012年，多家媒体报道：高乃则涉嫌伪造证明，侵占他人价值数亿元的煤矿！

除此之外，高乃则还曾因1.66亿元的借款保证合同纠纷，被另一位陕西前首富李黑记告上法庭。

2018年12月，胡志强被宣布“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2019年7月，和高乃则交往颇多的辛耀峰，因非法收受单位和个人给予的人民币1351万余元，被判有期徒刑13年零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00万元。

2019年8月，胡志强案公开审理，法院指其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项目审批、工程承揽等事项上提供帮助，受贿数额特别巨大，将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2020年3月，59周岁的高乃则，被陕西省监委涉嫌行贿犯罪问题立案调查。

至此，这场“黑顶官员”与腐败官员间的“围猎”与“被围猎”闹剧，依稀看到了尾声。

纵观高乃则这一甲子，是很多商人发迹的样本，也是很多商人黑化的样本。

假如他继续卖豆腐，一定成不了首富，那样的小本买卖，虽说不一定跟豆腐一样白，但也黑不到哪儿去。

他靠煤成为陕西首富，但终于也变得像煤一样黑。

奇怪的是，每当一个官员落马，总会带出几个商人进监狱。

是商人用金钱污染了官员呢，还是贪官把商人挟裹进那条被污染的河流呢？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参考资料：

1 央广网：我所认识的高乃则

2 《法人》杂志：高乃则：陕北首富“侵占煤矿”风波

3 每日经济新闻：陕西新旧两首富对簿公堂，涉及1.66亿元纠纷

4 上游新闻：陕西前首富高乃则被带走调查，民间称其“黑顶官员”

5 新京报：行贿市委书记，由卖豆腐小商户成为陕北首富的他被查

6 经济参考报：陕北首富之弟承认煤矿整合存问题，法院尚未判

7 《财经》：陕西前首富高乃则被查,或涉榆林前市委书记胡志强案

8 界面新闻：陕西高乃则涉嫌行贿，被指向胡志强行贿1000余万

9 公众号“平鸣”：陕北“首富”与“首善”， 告诉你一个真实的高乃则

10 中国青年网：陕西高乃则涉行贿被查，曾卷入陕西多起腐败案

11 中国裁判文书网：高乃则与王永强、党侯美民间借贷纠纷二审民事裁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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