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仔传奇 | 瞎爷

01

任何一个貌似伟大的故事，可能都起源于一个黄昏之夜，一场平常而庸俗的男女交媾。

 

尽管故事的后人可能会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目的，会把它包装成一场旷世惊奇的邂逅，或者一场惊天动地的天雷勾地火的爱情。

 

比如后人传诵的所谓许仙白娘子的故事，其实质偏偏是一个人对于蛇的性欲故事。而蛇在东西方文化里的象征意义，都代表着欲望，本能的欲望。比如美女蛇，到现在还是革命同志要防范的对象。

 

即便是圣经里创世纪的故事，也是亚当自身欲望的故事。夏娃是谁？来自于亚当自己的的一根肋骨，上帝在亚当睡着的时候，取了这根肋骨，把它变成女人，然后亚当对自己的肋骨有了欲望。

 

生存、繁衍、发展，活下去，看似不同的词，其实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本能的体现，就像自私的基因所表达的主题：

 

从时间和空间上，让自己的DNA延续下去。

 

所以，皇宫里的皇帝，要把太监阉割成非男人，为的是让自己的DNA独占更大的空间。

 

所以后世流传的说法，这是血统。但这个世界上留下血脉最多的是成吉思汗，据说，他在世界上留下的后代子孙有上亿人之多，甚至连英国王室里，都有着他的血统成分。

 

至于像法国作家大仲马在临死前的叹息，在成吉思汗的神鞭神迹之前，就显得是个笑话了：

 

最保守的估计，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500个孩子。

 

在他众多的私生子里，最著名的是小仲马，就是写《茶花女》的那个。

 

02

 

昨天上午的时候，我和几个人在办公室里聊事情，有人看了一眼手机，抬头说，赌王何鸿燊死了。

 

我心里说，估计今天或者明天，整个中文互联网媒体，可能都会去写他，把他的祖宗八代的故事都扒出来。

 

到了下午，我在珠海，离澳门一水之隔的地方，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像极了史书里传说里的描写，一个非凡的人死了，天地也有有所表示。

 

然后，我看中文媒体里各种扒粪的文章，在提到何鸿燊的身世的时候，都会写一句他出身显赫。

 

我觉得好笑，何谓显赫？显赫，应该从谁说起？

 

何鸿燊家族的故事，起源应该从中国广东宝安疍家女施娣开始。

 

在讲施娣的故事之前，我们先讲司马迁在伟大且不朽的历史著作《史记》里对汉高祖刘邦身世的追溯。这段严肃的故事，出自《史记  高祖本纪》。

 

首先需要申明的是，史记是严肃的历史著作，是中国史学著作的第一座高峰，也是无法逾越的伟大历史丰碑，即便写这本书的人，作为皇家太史令，被刘邦的继承者汉武帝刘彻施以宫刑，就是割了司马迁的鸡鸡和蛋蛋，把他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生理上的太监。

 

这段文字是这样写的：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这段文字翻译过来就是：

 

高祖是沛县中阳里人，姓刘，行二。也就是他上面有个哥哥。他的父亲叫刘太公，母亲叫刘嫲嫲。为什么这样称呼，因为他们确实是没有名字，就像现在的王老头王老太太一样。

 

都成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了，官修史书，居然连开国皇帝的爹娘都没有名字，这只能说明两个可能，一个是，这两个人，在历史上，确实是没有名字，只能是老头老太太称呼。第二，司马迁太严肃，或者太戏谑？

 

总之，他们两口子，是凡人，放到人堆里都没有名字的那种人。

 

最令人惊奇的是，也许是天热，刘老太太在湖边上乘凉，梦见与神相遇。这个时候电闪雷鸣，刘老头担心自己的女人被风刮跑了，或者被雨水冲走了，去大堤上看望，发现一个龙缠绕在女人身上。

 

后来就怀孕了，有了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刘邦。

 

读到这里，作为拥有现代基本科学知识的你，心里会怎么想？敢情这刘老头被戴绿帽子了，老婆在野外偷汉子，云山雾罩，居然就是龙的儿子？

 

最起码的说法，这个孩子是个野种。

 

但因为他后来成了皇帝，于是就成了龙子。

 

请你记住，前面我说了，这是中国最严肃最伟大的历史著作。中国的历史著作，迄今为止，还没有能超越《史记》的，历史学家，也没有超越司马迁的。

 

格老子的，太操蛋了。司马迁，你开什么玩笑？汉高祖居然是野种？

 

如果你想象丰富一点，都可以脑补一下以下的画面：

 

大堤之上，暴雨倾盆，一男一女：

 

来了？

来了。

来？

来。

来了吗？

还没。

来了吗？

来了。

再来？

来。

来了吗？

来了。

还来不？

不来了，来不了了。

 

大堤另一侧，刘老汉在雨中跄跄踉踉：娘子，娘子，你在哪里？然后他看到了雨中的一幕，躲到了树丛里。

 

十个月后，一个胎儿出世，这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男孩，就叫刘邦吧。

 

刘老汉当然会记得那个风雨之夜，刘妈妈自然也记得，不知道那个播云种雨的好汉记不记得。

 

管他呢，只要叫我爹爹就行了。

 

几千年后，后人们读史记，记住的是伟大的正史。刘邦是伟大的汉帝国的开创者。

 

其实，真的英雄，不问出处。因为没法问，但凡问出处，都令人汗颜。

 

03

 

回到施娣的故事。

 

施这个姓，是典型的南方姓氏。在中国江浙一带，在广东一带，都可以见到。有些姓，带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也就是说，在其他的地方，很少有一些姓。也就是说，这个姓氏的人，可能只在这一个地方繁衍。比如带有鲜明广东地方特色另一个姓，冼。

 

请记住这个姓，因为它会在后面出现。

 

一篇来自于二研社的公号文章，这样追溯何鸿燊家族的历史：

 

澳门何家的豪门八卦，应该从赌王的曾祖母开始说起，一盆百年的狗血史

 

开头是这样说的：

 

施娣，广东宝安疍家女，1860年与英国籍荷兰裔犹太人何仕文在香港德已立街的地方同居，直到何仕文生意失败离开香港。同居期间，两个人生育四子一女。

 

这是一个百年家族的起源。

 

何仕文，显然是一个后人起的中文名字，但这个英国籍荷兰人犹太人，后来还有说法还有波斯血统的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显然不是一个贵族，从某种意义上上来说，随着西方文明和西方势力来到东方，他显然不是一个领航者，或者是被国王或者皇帝任命的征服者，而可能只是这些征服者队伍里的小喽啰，或者路人甲路人乙。

 

换个活法，他就像广东话里的捞仔，来遥远的东方搵钱，搵命、搵食。

 

我们无法考证他来的初衷，但他随着西方的坚炮利剑来了。

 

这个时候，香港被割让给了大英帝国。虽然不是征服者，但因为他的白皮肤，因为他来自西方世界，他显然比当地的土著华人有更高的地位。

 

施娣这个名字，显然不像今天体面人家给孩子起的名字。比如和何超琼，或者梁婉仪之类，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对女子的期望和要求，她是一个疍家女，而娣，在当时的中国，是最普通，也最卑贱的名字，就像我们今天说招娣一样。

 

我无意冒犯这个后来繁盛家族的祖先，但真实的历史，偏偏就是那样。

 

疍家，在当时的中国，是贱民，就像印度现在还存在的种姓制度一样，他们是贱民。贱民们没有土地，世世代代生活在水上，凭着一只船生活，在风雨里出没，他们甚至可能连户口都没有。更难说名字。

 

贱民产生的原因，我们不想在这里追溯，最起码到了清朝的雍正皇帝，才开始有了废除贱民的政策。原因按照二月河的《雍正皇帝》的说法，是因为年轻时候的雍正，在还作为皇子的时候，微服私访，和一个贱民家庭出身的女子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当然，那是野史演义，做不得真的。

 

最起码到了解放初，广州的江面上，香港的水面上，还是有疍家出现的。你现在到香港去，去吃所谓的避风塘，艇仔粥，其实最初的来源，应该是疍家的饮食文化的孑遗。

 

据说现在的广州，每年赛龙舟，还有所谓的疍家的表演，但那都是文化搭台，旅游唱戏的范畴了。

 

好像郭富城演过一部电影，他在里面扮演一个疍家女的后代，我印象里，是一个悲剧故事。

 

再回到施娣身上。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香港虽然是英国的殖民地，但主要的居民，还是中国人，虽然作为征服者，作为强势文化的代表，但中国的传统文化，依然是强劲的。在这个所谓的华夷杂处的地方，洋人是鬼佬，番佬，洋人未必看得起当地的华人，当地的华人在骨子里也排斥洋番鬼佬。

 

最起码，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互相通婚的。

 

一个高等白人，如果正式娶一个华妇。洋人们是看不起的。反过来，一个华妇，嫁给了鬼佬，也是被当地人鄙视的。

 

有点像现在的中国人在非洲。

 

所以，这个施娣和这个何仕文的结合，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也许是偷偷摸摸，甚至是不体面的。

 

所以，所谓显赫家族的故事，往往是从不显赫开始的。脏唐烂宋鼻涕清，何谓高贵，何谓高尚？

 

一个搵钱搵食搵命的捞仔，一个地位卑下的女子，他们在香港的某个街头相遇，住在了一起，然后有了一个百年家族命运的故事。

 

你说是偶然，还是必然？

 

类似的故事我们可以举一个比较近的例子，黄秋生是香港演员，他的父亲是英国人，在港英政府里做公务员，和华人女子结婚，然后这个英国佬回到了英国，和他们母子彻底脱离了关系。黄秋生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下长大，尽管后来他找到了他血统上的父亲的后代，但他的这个英国父亲已经去世了。

 

在香港和澳门的土地上，这样的故事，也许不是个案孤例。

 

但又有几个人成就了何鸿燊这样的家族传奇故事呢？

 

时也？命也？运也？

 

世界历史的进程，就像一把滴血的刀，滴下的每一滴血，都是皇冠。

 

当然，也有滴血认亲的传奇。

 

诗人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但是也有人说，我给你一个铜板，你告诉我，哪一面是高尚的，哪一面是卑鄙的？

 

中国人一向把黄赌毒看做至恶。你的邻居开赌桌抽水，你会觉得他不好，但他如果做成了一个产业，获得了政府的拍照，可能就变成另一种逻辑。

 

时代，有它自身的逻辑，历史，有它自身的逻辑，人心，也有它自身的逻辑。

 

忆昔谢安问献之，时人虽见那得知。

 

04

 

有人说，何鸿燊的去世，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时代的结束，有戛然而止的标志吗？

 

未必，就像濠江里的水，潮起潮落，哪一波是上个时代？哪一波是下一个时代。

 

澳门外的海面上，这片叫伶仃洋的地方，有两句诗是这样说的：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写这首诗的人叫文天祥。他被蒙古人抓住，被执北上，面对着江山故国，写下了这两句诗。

 

而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从《史记》里陈胜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西游记》里孙悟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豪言，都在演绎着一句话：

 

太阳底下无新事，成者王侯败者寇。

 

香江故事，澳门风云，百年传奇，一代人死去，一代人起来，长江前浪推后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从西方捞仔，到疍家女子，到赌场大亨，再到戏子、模特、演员，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故事终有谢幕的一天。中国人相信的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就如三国演义的开篇词里所写的那样：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