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元壁内外的“反派"日本厚劳省 | 新潮沉思录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2020年1月20号。那一天似乎看上去还一切安好。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掐着时间回家过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同样在这一天，一名80岁的香港游客从横滨登上钻石公主号游轮，如同大多数人一样踏上回家之路。游轮上的时间总是会让人感觉迟钝，当游轮在香港靠岸的时候已经是1月25日。那是武汉封城的第三天。游轮继续在海上飘荡，歌舞升平，一切如旧。然而2月1日香港旅客的确诊，让游轮紧张了起来。随着钻石公主号在2月3日紧急停靠横滨，一道两难的问题摆在了日本政府的面前。放则有扩散之风险，不放则有人道主义的危机。

可能很多人并没有做过游轮，所以不熟悉游轮的情况。游轮本质上就是一个大型密闭空间。在海上航行时，为了让乘客打发时间，游轮会提供大量的表演和活动。这导致游轮里的活动会具有两个特点：第一是高度的流动性，游客会从一个活动向另一个活动不断转移。游客很有可能会卡着时间七点看戏剧表演，八点参加百老汇歌会。第二是高度的密集性。由于游轮本身的空间局限，经常会导致大量人群短时间聚集在并不宽敞的空间。这一点在餐厅尤其明显。虽然游轮上一天吃六顿不是梦想，不过高峰期找不到位置也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更有像船长之夜（formal night）这种邀请全船人参加的活动。（其实大家也穿得不是很正规，格子衬衫加牛仔裤的老爷爷们也为数不少）更为糟糕的是，中老年，特别是老年一直是游轮旅游的主力军。轻松惬意的旅行方式极大程度降低了老年人的出游障碍。所以不少老年人会选择在游轮上度过五十周年甚至六十周年结婚纪念日。游轮一旦出现感染，重症的风险远高于一般情况。

从香港游客下船，再到停靠横滨港口的时间，足够让病毒在整个游轮循环好几轮了。毫不夸张地说，2月3日将整个船的人视为潜在携带者也不为过。既然我这样的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厚劳省的专业人士也不会看不出来。再加上船籍国问题，钻石公主号无疑成为烫手山芋。要不是因为船上日本游客数量极多，日本政府可能都不一定想让船靠岸。所以日本政府第一时间决定禁止所有人下船的决定，从防疫角度看，并没有什么问题。实际上经过那么多天船内的相互传播，区分船内红区和绿区的部分，其实效果不是很明显。厚劳省在应对的过程中，当然存在不少问题，但是一开始拒绝进入的策略并不能算错。

不过，这一策略最大的问题在于它实质上将船上几千号人抛弃了。这无疑会导致严重的负面效应。如果说外景房的客人还有个阳台可以放放风，那么居住在内舱房的客人，只能在只有几平米连个窗户都没有的狭窄空间里度日。这种形同监禁的隔离，不出精神健康问题只能期待神佛保佑。这同时意味着安倍政府将不得不面临日益严重的舆论压力，这种压力最后回集中到厚劳省身上。然而，厚劳省磨磨唧唧地检测速度，导致进展缓慢。检疫官被传染也引起舆论对于厚劳省的质疑。随着确诊人数的不断上升，民众亦愈发不满。于是在一片口诛笔伐声中，厚劳省再次成为背锅之王。

丑闻缠身厚劳省

现在评价厚生劳动省在本次疫情中的表现还为时尚早。无论在哪个国家，判断检疫工作是否成功是一件需要长期观察的事项。不过对于厚劳省而言，背锅被黑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如果读者熟知厚劳省的历史，那么就更不会奇怪这件事。从04年的公共养老金问题，再到19年的护理保险费问题，厚劳省一直问题不断。其中更夹杂着类似于厚劳省课长强行醉酒登机暴打韩国机场职员之类的丑闻。

2004年，随着媒体曝出时任日本官房长官福田康夫等数名小泉内阁大臣没有缴纳养老金的问题，导致舆论一片哗然。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引咎辞职的福田康夫之后却成功东山再起接任首相。接下来厚劳省更是接连被各路媒体挑刺。从社会保障局将养老金保险用于支付行政费用（按照我国的说法，约等于挪用社保资金），再到采购腐败问题，再到养老金项目亏损问题，厚劳省更是灰头土脸，熟练道歉。

2019年，厚劳省再次被媒体曝出统计造假的问题。为什么说再次的意思是，厚劳省统计出问题早就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并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上次厚劳省被曝出统计造假的时候正是07年安倍第一次当上首相。不过，再次复出的安倍早已不是当年碰上问题就跑路的菜鸟。在本次丑闻面前，他颇有岿然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相。或者换一种说法，也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可想而知，对于这样一个整日被媒体曝光负面新闻的中央省厅，在一般舆论中的评价必然高不了。这也是为何本次疫情厚劳省出现任何处置不当的地方，都极易导致民间舆论的发酵。

对于日本厚劳省的负面想象，甚至广泛蔓延到日本引以为偶的二次元之中。比如士郎正宗就在《攻壳机动队》中狠狠黑了一把厚劳省（当时应该叫厚生省）。在第一季的动画之中，随着公安九课对于笑脸男人调查的不断深入，陀古萨成功发现厚劳省的官商勾结问题。在明知村井疫苗可以更好治疗电子脑硬化症的情况下，药品评议会的高层人士为了保护自身利益，成功利用政治影响力否决了疫苗。在九课的努力下，最终发现执政党干事长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无独有偶，2018年年底发行的《审判之眼：死神的遗言》这款游戏也好好开刷了厚劳省一番。注入木村拓哉灵魂的主角八神隆之是一名做过律师的私家侦探。在调查神户町黑帮成员死亡事件的过程中，逐步发现厚劳省下辖尖端新药开发中心为了新药研制的成功，不惜将黑帮成员作为活体实验对象的事实。厚劳省副大臣在新药研制成功的巨大诱惑下，更是甘做保护伞。

笔者不再列举对于厚劳省的黑暗想象。对于我们而言，一个更值得关心的问题是，为何厚劳省会反复陷入到丑闻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呢？

家大业大厚劳省

厚劳省，全称厚生劳动省，是日本中央省厅最为重要的机构之一。1938年木户幸一担任首任厚生省大臣。厚生二字出自于《尚书·大禹谟》的“正德利用厚生惟和”。1947年劳动省作为独立省厅，从厚生省分离。2001年，厚生省与劳动省重新合并，命名为厚生劳动省。这也是为何很多人依旧喜欢将其称之为厚生省的原因。这一手握三成财政预算、下辖三万职员的超级机构囊括了健康、医疗、儿童、育儿、福祉、看护、雇用、劳动、年金等方面的职能。如果以我国作为对应，它包含了我国人社部、卫健委、医保局、以及部分民政部的功能。

毫不夸张地说，厚劳省是与日本民众关系最为密切的省厅。什么，要生孩子了？儿童家庭局保育课欢迎你。什么，孩子已经生了？隔壁母子保健课欢迎你。什么，孩子要上幼儿园？请去育儿支援课。什么，找不到工作？劳动基准局劳灾登记科欢迎你。什么，工作能力太差？职业能力开发局认识么（现在叫人才开发统括官）。什么，出事了要保险？保险局国民健康保险课。什么，你是老年人出事了？那是隔壁高龄者支援课。什么，你是老年人生病？唉，那是高龄者医疗课。什么，你想要的自杀？那也有自杀综合对策会议等着你。

高津雁野老师（也是迷糊餐厅的作者）就画一部描述日本基层公务员的恋爱轻喜剧漫画《servant & service》。女主角山田露西亚以下略（因为女主的名字真是太长了）新人培训的内容之一，就是引导咨询的民众前往相应窗口解决问题。挖坑不填杉井光在小说《神的记事本》中也描写过一群neet族为了决定谁给女主角送食物上去，用背诵职业安定局就业小册子的名字来决定胜负。

可以说，厚劳省几乎渗透到日本人生活的所有方面。作为手握中央省厅三成预算，下辖三万职员的超级机构，厚劳省掌管了日本人从生到死的每一个细节。这种近乎全能的印象塑造了对于厚劳省的强大想象。这也无怪乎为什么《心理测量者》会将西比拉系统归属在厚生省名下。连男女主角所工作的公安局这样的暴力机关也成为了厚生省的下属机构。以至于在二次元的世界里，厚生省有时候比防卫省和警察厅都更能打。值得一提的是，在现实中厚劳省也有自己独立的执法机构，也就是麻药对策课。只不过该机构只有调查权没有逮捕权。

那么这样一个如此庞大的机构，出现腐败也就不足为奇了。一方面，一个涉及如此多方面的机构，存在太多可以进行利益交换的部分。厚劳省自身的规模就足以让各方对它进行围猎。更遑论厚生所管辖的范围都是典型的油水部门，无论是采购合同还是标准制定都充满了微妙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日本自身的政治体制也强化了官商结合。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对日本政府拥有巨大影响力。其首脑更是被称为财界总理。关于经团联与日本政府合谋出卖一般民众的黑暗想象亦是常见题材。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加强审计和监督，厚劳省也难以摆脱腐败的深渊。

医疗健康领域更是厚劳省腐败的重灾区。厚劳省除了通过医政局间接管理日本医院，制定各项政策之外，还直接拥有包括检疫所、疗养所和医疗研究中心在内的相关措施。这使得厚劳省在医疗领域拥有非常高的发言权。正如日本最近的检疫资格问题。在厚劳省改变政策前，医院只能被动配合政策程序进行检测。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解释，为何攻壳机动队和审判之眼都将医疗腐败作为故事的切入点。

总而言之，无论是二次元还是三次元的厚劳省，都存在着惊人的一致性。对于三次元厚劳省的认知，在二次元的艺术中以夸张的方式进一步展现出来。而厚劳省本身，更表现出超级机构典型的臃肿症状。这亦使得它难以灵活转身，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不过，世上安得两全法。在现实政治中不存在真正的完美。在找到厚劳省真正的改革方向之前，日本民众可能亦只有让它继续晃晃悠悠地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