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杨文之死！ | 万小刀

如果你没脱离网络，你一定听说过这事。

一、

12 月 24 日凌晨 6 点，上了一夜夜班的急诊科副主任医师杨文，正伏案工作，患者孙某氏的小儿子孙文斌走了进来。

他从背后一把揪住医师杨文的头发，用随身携带的刀，对着她的脖颈残忍地连割带砍数刀。

急诊室立即一地鲜血。

此后，北京协和医院、中日友好医院、北京同仁医院组成抢救小组，参与了对杨文医师的抢救。

一位参与抢救的医生，难掩悲愤地说：“我从医 30 年，抢救过众多他杀、自杀，意外事故致颈部外伤患者。可凶手杀害杨文医师手段之残忍，还是难以让人想象，杨文医师脖颈部有多处刀伤，其中一刀直接砍断右侧颈全部肌肉，食管、气管、颈内静脉、颈总动脉和通往身体的神经被砍断，就连颈椎骨都断了，这是刀刀致命。”

另一个急救医生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残暴的杀医，直接抹脖子，他就是奔着杀人去的，捅心脏我们都还有可能把杨文医师给救活。”

三家医院组成的抢救小组，经过长达 13 小时的抢救，最终还是没能从死神手里，夺回医师杨文的生命。

一个从医 22 年，在一线急诊，对危重病的抢救及诊治有着丰富经验的医师生命，就此陨落。

事发那天，是平安夜，再等两个小时，杨文医师就能下班回到家，见到在美国读书的儿子。

因为圣诞假期，儿子特意从美国赶回来和家人团聚，没想到母子连面都没见上，就已天人永隔。

让人心痛的，还不止这些。

二、

虽然杨文医师被凶手割颈，现场护士和工作人员均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但医院并没有停止门诊和急诊，很快恢复运营。

一屋子的抢救病人和家属，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全部默契地选择了假装不知道，像往常一样，只关心自己的治疗和住院，并且不停地催促医生。

全然不顾医生们的慌乱、无措、难过，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一声。

（网络截图，杨文同事发文，还原当时场景）

就在杨文医师还在急诊室抢救，空气中还弥漫着她鲜血的腥味的时候，孙某氏的家人又开始闹医院了。

他们质疑值班医生，“老人心率现在这么快，难道你们不管吗？”

一位在场医生，事后愤慨地说：“我还要继续给凶手的妈妈提供医疗服务，并且不能感情用事，因为此刻病人死了，家属会说我们在发泄情绪，加害无辜患者。我们必须调集一切医疗资源，让老太太好好活着，‘杀医凶手母亲’此刻在医院俨然成了一位‘英雄母亲’。”

但这一切，还不能让孙某氏家属满意。

他们下午开始围上来，质问医生，老太太什么时候可以住院，并且拒绝医院抽血检查、复查 CT 付费项目。

杨文去世，孙文斌被逮捕。

孙文斌的哥哥孙文山开始质问医生，为什么老太太的病在你们这里，会越治越差？

孙文斌杀医，成了他们的谈判筹码。

12 月 26 日，杨文遇害的第二天，卫健委组织专家给孙某氏会诊。

会诊持续了 5 个小时，孙某氏家属提出的要求是，让 95 岁高龄癌症晚期患者，经过医院的治疗后，能说话能走路。

不然拒不接受。

医闹、杀医、无理要求、拒不配合，还不可一世，杀医者孙文斌一家，到底都是什么来头？

三、

这还要先从 95 岁患者孙某氏说起。

根据《八点健闻》报道，孙某氏是北京人，出生于 1924 年，住在朝阳区定福庄。

土地被国家征用后，她就从农民户口转为居民户口，由于年龄偏大，孙某氏属于超转人员（男满 60 岁，女满 50 岁及以上）。

超转人员，可以享受城镇退休老人医疗报销比例待遇，年满 70 岁，报销比例在 90% 以上。

医疗上有优待，在生活上，超转人员每月还可领一笔有一定金额的生活补助。

除了这些，还有一笔钱来自拆迁后村委会分给老人的钱，老人年龄越大，分的钱就越多，其中包括股份收入、老龄收入，超过 80 岁还给一次性奖励。

为防止已去世的征地超转人员家属冒领这笔钱，超转人员管理机构，每月会对自己辖区内的超转人员身体健康及生存状况，进行一次核实。

一旦发现死亡的，立刻停发补助。

孙某氏大儿子孙文山，曾是某大学职工，在食堂部门工作，几年前退休，现在闲得无事，喜欢养鸽子。网上有传闻，说他是个黑社会一样的狠角色，后被人否认。

杀死杨文医师的孙文斌，是孙某氏的小儿子，今年 55 岁，他以前养过猪喂过牛，几年下来，猪死了，牛跑了，除了一屁股债，一事无成。

在大家印象中，他就是一名屠夫。

但是在医院，他对大家并不这样说，他说自己下过海，挣过大钱，买过菜，倒过衣服，养过猪，干过兽医。

后来离婚了，老婆没了，孩子的上学名额，也被有钱人给顶包了。

在他口中，自己就是一个命运不济的人，身边的所有人，都欠他的。

孙文斌还有一个姐姐，母亲有时候会到姐姐那里住一段时间，更多时间，母亲还是和孙文斌生活在一起。

孙某氏的每月各种补贴，就成了孙文斌的重要经济来源。

据知情人透漏，孙某氏的生活过得并不好，由于得过脑梗塞，留下后遗症，从此卧床，这么多年，只能依靠鼻饲营养生存。

四、

2019 年，1924 年出生的孙某氏已经 95 岁高龄了。

12 月 4 日这天，作为肿瘤晚期患者的她，突然意识不清，期间还伴随着不停呕吐，孙某氏被送到北京民航总医院医治。

首次为老人接诊的，是急诊科的医师杨文，老人送来的时候，病情特别严重，呕吐、纳差、意识不清，必须要做检查。

但这一要求，被家属给拒绝了，并且还在免责协议上签了字。

他们说，只要给老人输点药水就好。

一个知情医生说，（后来通过检查）老人病情并不乐观，全身胃肠道、泌尿系、肺部重症感染，并伴有心衰、心肌损伤，再加上老人高龄、基础病多、自身免疫功能低下，家属拒绝检查，很难沟通。

输了液后，老人的病情并没好转，孙某氏的家属开始质疑医生，说是杨文的输液，把老人的身体给搞坏了。

此时孙某氏应该从急诊科转入肿瘤科，不巧的是，肿瘤科床位满了，孙某氏只能继续留在急诊科重症监护室治疗。

前面说了，孙某氏老人是超转人员，享有城镇医保，治疗费用可以报销90%以上，但在急诊室，医保报不了，很大一部分钱，只能孙文斌一家自己出。

五、

在这里要给普及一个，大家可能都不太熟悉的词：医保限额。

什么意思？

为了控制医疗资源过度浪费现象，每个医院都有自己的医保额度，比如 A医院是 1500 万，B医院是 1000 万。

医院有了自己的医保总额，然后再一层层往各科室分摊。

根据网友@小强说保险 透漏，因为每个地方的规定不同，门诊额度一般是 2 万，住院额度是 30 万。

可是患者的病情有时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也不是医院能控制的，如果某医院，一下子来了几个重症病人，这一年的医保额度用超了怎么办？

不好意思，多出来的钱，你医院自己替患者掏。这还不是最悲催的，更悲催的是，我还要罚你。

这就出现了一个悖论，医院人救了，力出了，医疗风险也承担了，仅仅因为医保额度用超了，不仅不表扬，还要挨打。

怎么办？

医院只能反过来严控各科室，谁用超了，就罚谁，扣奖金，让各科室医生护士一起凑钱把自己名下的窟窿给补上。

这就导致了各科室为了保住自己收入，从以前根据病情接受病人，变成了现在根据医保额度接受病人。

紧箍咒之下，不求立功，但求别扣钱。

尤其到了年底，各医院医保额度被透支，像孙某氏这样的多症晚期高龄癌症病人，会让医院在接收住院病人的选择上，极其谨慎。

因为一不小心，孙某氏可能就会成为医院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前几天《丁香园》发表了一篇《一位 89 岁老人的最后 44 天：严重中风后被迫辗转四家医院》的文章，里面讲得是，在医保控费、医院考核以及医院经济收益的多重约束下，我们眼中在医院的亲人，在医院和医生眼里，早被贴上“自费病人”“医保病人”“重症病人”和“康复病人”等形形色色的标签。

日出日落，人世沧桑，医生、医院和患者，以及患者家属，都不容易。

六、

孙文斌的姐姐孙英说，母亲病情每况愈下，医疗费不断增加，他们想将母亲从急诊科，转到住院部治疗，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没床位。

看病无法报销，20 来天，老人一直在急诊科转不到住院部，这让孙文斌很恼火。

他每次见到姐姐，总是唠叨个不停，说：“医院就是想让咱们的钱，都花在这里，然后让咱们倾家荡产。”

一丛又一丛的矛盾，让孙文斌在医院里面显得特别难搞。

一个和孙某氏隔床的患者家属，在网上发帖说：“我家老爷子是 14 日肝脓肿进了民航，当时也在急救抢救室，孙文斌和我们就隔了一张床。”

“孙文斌说他自己懂医，老太太发烧，就是大夫开的点滴不对，一晚上，他一直都在找值班大夫说这事。”

这事也在急诊科的另一位医生身上得到了证实，她说：“孙文斌做事特别极端，很容易情绪化，他曾经威胁医生说，要是我妈的烧还不退，我就弄死你们。”

最后还说，“我们要是把老太太治死了，谁都别想活。半个多月，我们每个人上班都忍气吞声、胆战心惊。”

孙某氏的家人对医院的态度，也日渐强硬起来，“不接受疾病，不接受死亡”。每天都会因为一些细微的病情变化，怀疑医生。然后就是不停地在医院吵闹、辱骂、威胁。

急诊科室也曾建议孙文斌对老人进行转院，如果对医疗结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走医疗鉴定。

但这一切，都遭到了他们的拒绝。

他们每天都在抢救室，要跟医生干架。

有一天孙文斌的哥哥孙文山大骂孙文斌，“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懂吗？那怎么还把妈治成这样？”

医生每天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地伺候着孙某氏的同时，还要顾及孙某氏家属的情绪，他们把这事向上反应了，科里医院也记录和备案了该患者及家属情况。

医院反复叮嘱医生，和病人家属接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激怒他们。

可悲剧还是发生了。

12 月 24 日凌晨 6 点，在伏案工作的医师杨文，被孙文斌走进去刀杀。

杨文医师被杀后，民航总院的医生，有的在家当场大哭，有的在床上躺一天，什么也不想干。第二天上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憋着，见面谁也不提。

一位民航总院的男医生，在杨文医师被杀的头两天，气愤到不想开口说话。

直到第三天，开始有医生在微博上为杨文发声，群里有人提议，要求在杨文追悼会当天全院停诊。

他才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他说：“你们不干这一行，不懂我的心情。”

最后，附上一张从 2001 年到 2018 年，被患者或患者家属杀害的医生详细名单。

愿世间再无伤害。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