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因为某种原因,好像是随口说了句大火的《探清水河》,我说那是旧社会窑子里流行的窑曲。有人就留言说,《探清水河》不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吗?怎么成了窑曲?还有就是,瞎爷爷,啥叫窑子啊?
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时间最能改变人。时间不是药,但药藏在时间里。
百年不到,人心就变了。
纳兰性德所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当现在的年轻人对世事的了解和价值观的确立,是建立在游戏、流行歌曲、玄幻小说和肥皂电视剧的基础之上,你再希望他们对人性和世事有深刻的体悟,就真的很难了。
当年美国的中央情报局的局长杜勒斯说不用枪炮,只要音乐和吹管、可口可乐就能改变红色中国,现在看来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01
所谓窑子,百度百科上是这样解释的:
窑子是我国古代最直接最低下的性交易场所。往往是在一个破草屋内,交易的对象大多是社会最底层的男男女女,交易的凭借亦不过是几文钱、几斤米。
嫖客大多是穷书生、小混混等一介草民因没有固定性对象而寻求片刻性的乐趣,也有生活糜烂的阔少。窑姐大多为了养家糊口,维持生计,她们别无选择。
似乎这样还不过瘾,百度百科上进一步解释:
旧称妓院。《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回:“这片房子里头,有戏园,有大菜馆,有窰子,真要算得第一个热闹所在。”《老残游记》第二回:“就是窰子里的姑娘,也人人都学,只是顶多有一两句到 黑妞 的地步。” 叶圣陶《倪焕之》二一:“捧角儿逛窑子的固然有,可是大家瞧不起他们,他们也就做贼似地、偷偷掩掩不敢张扬。”
春秋时期的男人逛窑子,借口是响应“政府号召”,因为齐国的相国管仲设立了“公娼”,号召男人有事没事时都来逛逛,在财政上多多支援国家建设。据史料记载,当时有位叫谭秀的小官吏,家中有个厉害的老婆,得知自己男人逛窑子,非常愤怒,找来一帮亲戚到官衙修理谭秀。同僚都劝谭秀躲开,谭秀却镇定自若地对众人说:“何惧?王有言乎!”就是说,怕什么?咱们逛窑子是相国大人允许的,大王也支持。这一借口虽然雷人,却一直延续到明代朱元璋开国初期,朱元璋也开过“公娼”。
到了唐宋时期,男人逛窑子的借口得到了进一步升华,更加具有文化色彩,更加重视情趣和品位。青楼的妓女为了迎合男人的这种升华,她们一改过去的没文化,在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上下功夫,而且摒弃礼教束缚、性情放荡,成了女人中的佼佼者,男人心目中最可爱的人。所谓文人爱妓女,正是这样的结果使然,并不是文人集体下贱,而是除了妓女有些文化、可以沟通之外,当时实在没有其他的女人可以与文人擦出火花。于是,在男人中出现了寻求爱情、演绎佳话的借口。
唐代诗人元稹的《会真诗》中有这么一段逛窑子的性爱描写:“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诗中表现的是一位丰满性感的妓女形象,与嫖妓者“柔情已暗通”。而杜牧更倾向于演绎佳话,“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诗中表现的情愫,已经远超爱情的范畴,属于才子佳人传奇的典范了。
好了,有了这样的铺垫,下面再讲故事就轻松得多了。
窑子是啥,就是妓院。窑曲是啥,要妓院里窑姐儿喜欢唱,嫖客们喜欢听的流行小调。
搁到现在,就是你去夜总会,KTV耍,男人十大必点金曲。
人心易变,人性最不易变。
所以有人感叹,几千年来,人性无所谓什么进步,还是食色性也,无非是嘴里的词不一样了,穿的衣服不一样了,吃的食物不一样了,但人骨子里的性,一点儿也没变。
至于所谓的体制,城头变幻大王旗,汉承秦制,后来历代修修补补,更是谈不上什么变化,更扯不上什么进步。
在这个所谓的文化大酱缸里,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啊,爱情啊 ,反正有大把愚妄。来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风光。啊痒,大大方方,爱上爱的表象。迂迂回回,迷上梦的孟浪。越慌越想越慌,越痒越搔越痒 。
唱火《探清水河》的是德云社的张云雷。张云雷为什么火?因为颜值。
在当今这个审美消费小鲜肉的时代,张云雷细皮嫩肉,头戴红花,口上功夫了得,再加上现代传播技术的加持,被释放的女性性意识消费需求,就聚焦在了这个当红炸子鸡身上。
别讳言这个话题。张云雷的粉丝里,最喜欢他的是谁,更多的是女性。你能说这种喜欢和喜欢带来的商业价值,不是性消费需求吗?
张云雷的师父是郭德纲,郭德刚的师父是金文声。
而金文声最早唱的《探清水河》,最早的版本是什么样的?
我们可以看看同时期的二人转版本的歌词:
在京城有一个杨家庄啊,有一位老员外,他本姓杨啊,一辈子无有儿,所生下一个女,这姑娘啊,长的强,婚姻大事没妥当,埋怨声二老爹娘做事理不当啊!
哪一年都打万旦粮,贼也不偷啊高大院墙,怕只怕,姑娘大了你就丢了丑学莺莺啊,唤红娘传书递柬请张郎,丑事要传出去,老脸也无光。
老妈妈在一旁搭上了腔,天堂的媳妇不如地狱姑娘,虽然说洞房花烛那点的滋味美呀,天仙女呀,配才郎美味常吃都不觉得香啊,十几岁的小姑娘你着的哪份忙。
我爹爹别上啊我妈的床,我哥哥也别行啊我嫂子的房,咱们家自己搭铺自己来睡呀,女儿和你镖成帮多住几日又奈何妨,老妈妈你挺得住,我这咬牙逞刚强。
杨姑娘我闲来没事,站在门旁,从那边走过来一个俊俏的郎,你看看这个人,长的多俊俏一不慌二就不忙啊,鞠躬搭理问安康啊,直看的杨姑娘我 心里直痒痒啊。
杨姑娘我未曾说话啊,我就搭上了腔,上前来拉住郎君的衣裳,今夜晚咱们二人巫山会,今夜晚呐,到三更啊你来上一趟中不中,趁着我的爹妈不在扯把哩哏愣。
这三更三点啊,入了罗帷呀,杨姑娘我含羞带愧上前把灯吹,他的金簪刺破了我的那个桃花蕊,不敢吱声紧皱眉,初次相交头一回,咱们二人一人一件,谁也都没吃亏呀。
我为我的情郎哥哥摆上酒席呀。在当中有一根,没有刺儿的鱼。你看看这条鱼,长的多么好,里头是肉哇,外头是皮呀。玩意不大把人迷呀,谁要是尝到了滋味谁也就舍不得啊,尝到了头一回,还想第二回呀啊。
这个版本又叫《杨姑娘》。
张云雷唱的版本应该很多人都听过。他的版本其实已经做了很大的改编和美化。
现在还能听到比较老的,就是赵俊良版本的《探清水河》(又叫树荫凉),跟德云社的版本一对比就会发现一些问题。
就是《探清水河》其实并不是一个殉情的唯美爱情故事。他的核心还是偷情。
德云社版删掉了大莲跟小六认识的过程。旧版是大莲父母去逛庙会了把她扔家里,小六没事遛弯看见了她,翻墙头进来,二人进行了一次生命大和谐的交流。而删改版听着好像她跟小六是发小似的。所以德云社的版本里亲切得称呼他为“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我的家中”,而树荫凉里是“要命鬼的六哥哥,来到我的家中”。
第二,因为没有了认识的过程,所以也没了下面这段小六闹五更。
树荫凉的版本是 “四更鼓儿敲, 被窝里闹嘈嘈, 鸡叫狗咬,眼看天要亮了, 大莲呐舍不得六哥哥走啊, 又恐怕二老知道,定打不能饶。”
当然这几句比起上面的《杨姑娘》实在是弱爆了。
最后的结局,郭德纲把小六子给唱死了。而老版其实就是难过两天。
德云社版:“大莲无话说 ,被逼就跳了河,惊动了六哥哥,来探清水河呀 。亲人哎 ,你死都是为了我呀 ,大莲妹妹慢点走 ,等等六哥哥 ,秋雨下连绵 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钟情的人,双双跳下了河哟。”
旧版:“双三儿道闻之,要探清水河哎,(双三就六) 心似刀割,河边上转呐, 哭了声干妹妹,你死我也难活。 …… 情人啊投河因为我呀, 不由两眼泪盈盈。点着了千张纸, 腾腾地冒火星, 三拜九叩把礼行。叫一声干妹妹,阴曹把我等, 好像晚辈来祭祖先灵。(这是什么鬼!说好的爱情呢?)
…… 太阳出正东, 小六回到家中, 单思病儿得的也不轻哎, 躺在坑上他净喘气啊, 虽然没有死皮也脱一层。”
到这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故事并不凄美。这也是郭德纲要把他改成殉情的原因。殉情的故事其实我们自古就爱听,那这个故事原貌应该是如何的呢?
我推测这个歌其实真正的原貌可能是最接近《杨姑娘》的,类似于《十八摸》。
当然不是凭空推测,第一是因为有《杨姑娘》这个版本的存在(二人转还有一个版,就是最后阎王赐婚的那个版本,但是太干净了,完全不是二人转的风格,多半是建国后改的。),其次民间小曲小调品格普遍不高。
郭德纲的师父金文声骂马三立是妓女的兄弟,其实说的就是马三立早年在窑子里说荤段子的故事。但这一部分在新中国的文艺改革里被革掉了。看过一个北京老人的回忆,小时候去天桥玩,看啥都行,就是不能听相声。因为无论哪一出都有荤段字伦理哏在里面。
但是话说两头,我这不是在批判什么。你看美国脱口秀两大元素:Z治和性。资本主义的大众觉悟也没高到哪里去嘛。
民间小曲吧,毕竟不比昆曲之流,其实本身谈情说爱的居少,干柴烈火的居多,我有段时间翻看本地的传统民俗,全是些什么《老汉戏寡妇》啊,《船夫戏小妹》啊之类的。是很俗,但其实普罗大众对男女之情的理解也就这样了。
爱情这个词语用来形容男女情感其实是错误的,爱就是情。你爱猫是不是爱?爱父母是不是爱?这些情感能不能叫爱情?真分起来应该男女之爱,亲子之爱……这么分其实很有必要,只要搞清楚这些爱是不一样的,至少你女朋友就不会让你像她爸爱她这样去要求你。
我们总有种错觉,感觉过去的人对性特敏感,特封建,其实人家比现代人开放多了,看对了眼儿就嘿嘿嘿,从来不管对方什么星座。云南的热辣花灯戏和各种《老司机带带我》就是过去民间style的典范。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就是我们把我们的父辈等同了传统。其实很多我们以为的传统也就这50多年的事。
要说对青年男女情感的钳制,我们近代可能才是历史之最,因为计划生育需要晚生晚育,要晚生就得晚婚,要晚婚就得晚恋。所以相对出现了一个叫“早恋”的词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读书太少,我在任何国内外历史书里都没见过这个词。反对早恋,也算我们的特色了。
小时候常常听到一些不知哪里传来的改编唐诗。我现在还记得一首: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为了下一代,继续谈恋爱。是不是跟那些民间小调异曲同工?
借《侏罗纪公园》一句话说:“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以上关于歌词版本内容的比较来源于知乎。我引用是为了说明问题,不敢掠美。
所以,旧社会,说相声的,地位真的很低,是属于下三滥,下九流,连妓女都不如。妓女很多还是有个屋子,是坐商,说相声的,连个屋子都租不起,只能在天桥摆地摊。连个行商都算不上。
所以当年改造旧艺人,马三立、侯宝林等人是真的感激涕零的。为啥,从下三滥成国家干部了。人上人哪!那真是乌鸡飞到了枝头,成凤凰了。
这也是郭德纲当年心心念念想进体制,姜主席等人就是不让他进。所以后来郭德纲睚眦必报的原因,为啥?他在下面被压得太狠了。蹂躏,摩擦,连他妈的滑板鞋都不如。
这也是为什么郭德纲的金句特别多的原因。因为在底层,对世态炎凉太有感受了。
这口子恶气,他得出啊!
03
《白毛女》里喜儿她爹有句歌词,叫“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女儿扎起来。”
戴花,似乎是女孩儿、女人的专利。
其实,在宋代,男人也戴花。
最鲜活的例子是《水浒传》里的浪子燕青。燕青是谁,风月班头,浪子。这里的浪子,那是真的浪。
问题是不仅燕青这样的靓仔戴花,连杨雄这样和瞎爷差不多相貌的人,也戴花:
根据史载,宋徽宗每次出游回宫,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马”,从驾的臣僚仪卫,也都赐花配戴。天子以身作则,百姓自然紧随其后。
当时和今天一样,花有生花与像生花之分,生花即时令鲜花,像生花是假花,由绢类织物制作而成。到宋真宗时期,男人戴花甚至提升到国家的礼仪制度上,什么身份戴什么花,什么级别戴几朵花,都是有明文规定的。杨万里有诗云:“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芍药牡丹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
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满朝文武大臣,从皇帝到臣子,头上都戴着花,莺歌燕语,一片妖娆是什么样子。
所以,到了清代,李鸿章早年写诗,还有“簪花多在少年头”的句子。在这里,簪花肯定不是张云雷这样的小鲜肉这样的情感表达,而是“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风高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野鸥?笑指芦沟桥畔月,有人从此到瀛洲”这种万丈豪情。
有句玩笑话,说“男人不行了,时代都一样”。如果一个时代的男人都娘里娘气,唱歌都喜欢唱《探清水河》这样的类似十八摸的小调,软里吧唧,就像宋代,脏唐烂宋清鼻涕,你居然说这样的时代是伟大的时代,打死我,我也不信。
04
昨天和人吃饭,谈风月,我说了一句话:理解一切人,理解人的一切。压抑人的本能固然不对,但放纵人的本能,也不对,凡事都有个度。
所以孔子问礼。
礼是什么?礼是为了保证这个社会有序的规章制度,就像开车要遵守交通规则一样。
越是老司机,越不能随便乱开车。
毕竟,人吃米,鸡也吃米。但人不是单靠吃米活着的。
否则,人都可以做鸡。但做鸡,也是有规则的,宁为鸡头,莫做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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