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cel rovsion
又有一家互联网独角兽赶在年底之前“开猿节流”。
马蜂窝,就如同我们前阵提到的KEEP一样,都是这几年垂直领域中的热门企业,倍受资本青睐,至今为止对外宣称融资总额已达50亿元。马蜂窝因为高质量的游记攻略内容和文艺清新的平台风格,这两年间获得了大量年轻用户,迅速扩张。然而目前被曝出融资已耗光,所以才有裁员40%的剧烈动作。
类似的事情,背后的原因我们在之前 《当当网李俞夫妇世纪撕逼的背后》一文中已有分析。只是感慨同样是裁员,年底前被裁大概是最让人难过的一件事情 ,不管是从实际影响还是心情上,让人年都过不好。
今年和大家聊聊这一年的主角,广大互联网劳动者的认知定位问题(行文方便,本文中直接用程序猿指代互联网行业各岗位的劳动者,具体各岗位的三六九等暂不讨论)。很多读者清楚,按沉思录的观点,普通脑力劳动者也是无产阶级劳动者。但相信有很多人肯定不以为然。实际上这个问题在沉思录以前的文章下面也引起过争论。单就程序猿群体来说,90后税前年薪几十年甚至上百万,或者当上中层管理团队的都大有人在。只有在都面临裁员的时候,基层和中层们才会在某个瞬间找到一点共同语言。
实际上,脑力劳动者在社会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这涉及到一个社会中间阶层不断分裂衍化的问题。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说到:
“在过去的各个历史时代,我们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看到社会地位分成多种多样的层次。在古罗马,有贵族、骑士、平民、奴隶,在中世纪,有封建主、臣仆、行会师傅、帮工、农奴,而且几乎在每一个阶级内部又有一些特殊的阶层。”
《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在现代文明已经发展的国家,形成了一个新的小资产阶级,它摇摆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并且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的补充部分不断地重新组成。”在马克思这里小资阶级和中间阶级概念是比较相似的。
而在斯梅尔等人对英国历史中的那些中间阶级的探讨中,一般而言,中间阶级,就指代指小工业家、小商人、小食利者、手工业者和拥有少量土地的农民,以及律师、医生、牧师、政府职员等中间阶层群体。他们的特性在于至少不能主导生产资料(某些人可能会少许拥有一些),不最直接接触生产,中间阶级分工复杂但是从人情共同体和价值认同上具备极多的共性,对于现有秩序抱着“公正世界信念”的角色,认为现秩序无法改变,即使存在不合理,也认为在广义的竞争机制和分配机制上是公正的,或者即使认为不合理也不需要改变,对于运动式的反抗持极为恐惧的态度,认为运动者属于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合理化现秩序的同时,也乐于与所谓“弱者”做出分割。
中间阶层必然要面临着分化。恩格斯对此有直接论述:
《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
“每一次接踵而来的商业危机必定比前一次更加普遍,因而也更加严重,必定会使更多的小资本家变穷,使专靠劳动为生的阶级人数以增大的比例增加,从而使待雇佣劳动者的人数显著地增加。”
“中间阶级必然越来越多地消失,直到世界分裂为百万富翁和穷光蛋、大土地占有者和贫穷的短工为止。”
《反杜林论》
“机器的采用和增加意味着成百万的手工劳动者为少数机器劳动者所排挤,机器的改进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机器劳动者本身受到排挤。”
传统意义上,旧的中间阶级(很多时候在指代机器劳动者)被消灭,新的中间阶级被资本托起。中间阶级在不断地被资本重构和消灭的动态历史进程中。而最后登上过风口的中间阶级最终会回归到无产阶级的分化中。
无产阶级是资本国民经济学中天然的完成态结果。但是在历史上分析,这个转换阶段并不是完全同步的。最简单的是,科层制和工业大生产让工人直接政治失语和被剥削的一个历史事件,就是行业公会和个体户社团彻底被公司制和工厂生产给打破。但是某些行业被打破是很晚的,当时的的行业社团尚存并且具备用技术知识的暂时专断和资本家换取部分资本分利或者至少与资本达成合作的行业。在大革命前是印刷工人协会,这个协会甚至参与过党团参与过制宪,此时行业很火不可替代且人才匮乏,行业对资本有议价能力,而高资本回报使得资本暂时会对这个阶级合作。
这个阶级最终会回归到无产阶级的命运,但是当时并不是,他们是经济基础的中间阶级和政治意识的小资阶级,他们确实不能够自主占有生产资料,但是就那个阶段并不是无产阶级。这也是恩格斯国民经济学特别提到这个中间阶级的原因。
聊到这,我们就可以把这个分析进一步延展到现在,延展到我们要讨论的程序猿群体。处于风口上,生活方式和工作环境更接近于小资阶级,暂时由于技术人员的稀缺性,获得了和资本家一定的议价权,在同类型工作中,此行业的从业者不直接接触工业生产,同时具备较高的回报,甚至并不会直接接触一线生产,从而处在直接生产的上层分工或者技术管理层,处在了中间阶级的位置。但是随着中间阶级的不断被消灭,中间阶级终归要回到基本阶级的框架之中。
我们可以看一下,当处于风口期,资本如何给中间阶层们以阶层归属感,如何让他们更好的挖掘自身的劳动产出。
比如广为互联网企业采用的手段之一就是生活和社会工作的模糊化。
把广义家庭纳入到“广义企业”中去。最直接的就是扁平化管理的企业倾向于建立更大的优质公共空间来填补员工的私人生活,或者说把私人生活融入到企业生活中去。
或者说,建立母婴室和专业团队来期望员工将孩子带到公司来,或者投资高性价比的员工宿舍来统合员工的私人生活。
这种以福利的方式加强员工的控制,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价值文化认同上,都是高收益的东西。比如,有人就分析过建立一个选择齐全的办公室茶水间和丰富的零食选择,实际支出并不是太高,然而能够增长不少员工的工作效用。(必须限制在扁平化或者环状管理企业,因为扁平化本身是个人效用提升空间大的企业适配的组织形式,垂直管理的全能型企业的单人员工效用提升空间可能有限,某些传统行业更是受限于必须依赖高密度的集体组织和现有技术边际)。
再比如,针对这些收入高,工作体面的中间新贵,资本主导的消费社会会针对性的推销一套符合这个层次人群的消费文化,用以区别于工资不高的普通劳动者群体。通过公共媒介编织一系列针对中间阶层的价值体系,并包装为生活方式和生存价值。这个群体中的人若不接受就成了“低价值”和“脱离潮流”,而你做出某种选择甚至会无意识地去接受这种价值参考,成了阶级生活一系列行为表演与身份符号。依据这个过程,商品社会创造一系列不是需求的“需求”来保证体系的运行。当然这个需求往往是工业化的文化产品。
马尔库塞对此有所总结:
“如今,统治不仅通过技术而且作为技术来自我巩固和扩大;而作为技术就为扩展统治权力提供了足够的合法性,这一合法性同化了所有文化层次。在这个领域内,技术也使人的不自由处处得到合理化,它证明,人要成为自主的人要决定自己的生活,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不自由既不表现为不合理的,又不表现为政治性,而是表现为对扩大舒适生活、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技术装置的屈从。因此,技术合理性是保护而不是取消统治的合法性。”
回到主题,今年以来的互联网寒冬和裁员潮,本质就是一轮互联网资本生产体系的修复过程。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很多的中间阶层被消灭,回到基本的阶级框架之中。当然,可能行情回暖之后 ,又会有很多互联网劳动者成为新的中间阶层。迷惑之处就在于此,因为我们总是想看到自己更好的样子。
不止程序猿群体,后工业时代的大部分能够发出声音的无产阶级的人都无意识把自己摆在中间阶级和小资阶级,这造成了无产阶级意识和无产阶级身份本身的脱离,不掌握或极少掌握生产资料的人开始出现极度的分化而被剥离。
用波斯特的说法,就是后工业时代信息技术产生了基于语言经验生产的交互行动和身份认同,媒介主体主导社会身份的分配。波斯特把“印刷技术经验时期”和“媒介技术经验时期”分开,劳动者的自我被强行出场,取代的是媒介内容生产的那些语言构型中,不同的二阶命名,“程序员”,“工程师”,“产业工人”,“设计师”,互相之间的共同性被强行解构,甚至不出现在自己的语言体系里。
这使得本身处于一个共同体的成员,开始极度分化得互相不认同,“工程师”极力撇清和“产业工人”的关系,“自封改变世界程序员”撇清和“不上进的传统行业工作者”的关系,“代表人类文明构架师的科研人士”撇清和“无创新的业界人士”的关系,“代表文化发展的工业设计师和新媒介文化从业者”开始嘲笑前面的全屌丝。
这种分化,使得“无产阶级”这个称呼在当代不少人那看做是一个遥远的概念,甚至是是负面的概念。高端版的分化被剥削者的路数,和几世纪前的逻辑其实没有太多区别。
此为脑臀分离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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