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田田,不愿意做“一头好猪”的人 | 万小刀

湘西女教师李田田

一、

湘西女教师李田田曾写过一首诗,名叫《一头好猪》:

给它什么就吃什么
被栏杆包围,什么都不想
有时忘记喂食
它叫几声就打鼾了
大家都说这是头好猪
到年底,拖出来,按住,一刀下去
将准备的香纸沾上猪血
它才发出响亮的尖叫
最后我们把香纸插在猪圈旁

在李田田写《一群正被毁掉的乡村孩子》之前,她就是那样一头好猪,领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呆在学校里,不质疑,不反抗。

她的悲剧就是她知道“一头好猪”的命运——到年底,拖出来,按住,一刀下去。

这首诗多少有些寓言她自己的处境,她不想做这样一头好猪,于是她开始反抗。她想跳出猪的宿命,来活出自己的人生。

如果一定要做一头猪的话,那就做一头特立独行的猪吧。

 

二、

王小波写过一篇著名的杂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文中那只猪也不想当一只普通的猪,它的猪生它作主,不喜欢被人类安排。 

文中有这么一段:(它)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

王小波那个年代的人,经历过文革,下过乡插过队,他们的人生就是不由自主的,是被设定的,他也想像那只猪一样,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但是他过不了。

时代当然是进步很多了,王小波只能用一头猪的文章来隐射,李田田不仅可以用一首诗来隐射,还吹响了反抗的号角。

但实际上,这个时代有很多心甘情愿做猪的人。有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安排了一生,被划地为牢过一生,他们想反抗,但看看四周的冰冷的栅栏,想到冲出栅栏后的叵测,再看看其他酣睡的猪,最终打消了反抗的念头,只好做一只清醒而又痛苦的猪。

有更多的猪,适应了猪圈的生活,对被安排的一生浑然不觉,我觉得这才是最幸福的猪。它可以过完一生吃了睡、睡了吃的幸福生活,痛苦只是最后成为“盘中餐”的那一刻。

那些清醒的猪,每天吃食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吃肥了,就要成为“盘中餐”,它哪里还咽得下?

所以我说清醒的猪最痛苦。

三、

 

十多年前,我曾在泉州鞋厂写过一篇短文《像猪一样幸福》。

之所以想像猪一样幸福,其实是因为自已是一只清醒的猪,因为清醒很痛苦,于是宁愿做一头吃了睡、睡了吃、不去憧憬理想的猪,这样才能幸福。

但是,当一只猪知道了自己最终的归宿就是“盘中餐”时,又怎么能幸福呢?

我那篇《像猪一样幸福》是这样写的:

多年前,我觉得猪才是这世界最幸福的动物。除了吃就是睡,不需要娱乐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精神生活,单纯而快乐,麻木以至忘却痛楚。

王小波在《革命时期的爱情》里说,在革命时期里,我只有把自已当做一头猪来获取安宁。他甚至号召人们都来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我总在说世界生病了,没有人能医治得了。我自诩刀哥,时常张牙舞爪地拿着手术刀,在空中挥舞,一如唐吉柯德鏖战风车,终于,我知道我病了。我也明白了现实世界没有薜神医,没有长白山人参,救不了阿珠也救不了阿紫。

还有哪些努力可以无谓?不如沦落成一头猪来获取安宁。

 

读高中的时候,有位女生总喊我呆子,就像孙悟空喜欢这样叫八戒。

 

真的,我真喜欢做一头猪,没心没肺,有吃有喝,也不会去想劈什么柴喂什么马,呆在猪圈里,不知道天高也不知道地厚,就这样迷糊至死。

在我一年半的大学生活中,我努力地去做一头猪,不去恋爱,不玩游戏,不胡思乱想,该上课时去上课,该吃饭时去吃饭,我以为我是一头合格的猪。

终于有一天,我跟两个同学,一起登上学校新建的十几层高的图书馆,我站在上面,那个冬天四处积雪,微弱的阳光被肆虐的北风吹灭。

我冷。

我跟朋友说,我很冷。

他们说那下去吧。

我说不,我希望北风来得更猛烈些。

我变态,一如高尔基笔下的海燕。

我张开双臂,站在楼房的边沿,突然有一种想飞的冲动。天空灰蒙蒙的,春晖湖结起了厚厚的冰,彼此辉映。我想起海子的诗歌:所有的风都向你吹,所有的日子都为你破碎。

 

然后我被两同学抱住拖下楼房。我很庆幸,一直到今天,仍然病态地活着。

草坪上有很多女生,漂亮的不漂亮的,无关紧要,是女生就好。她们在复习,马上就考试。我拿着一张复印下来的《考试重点笔记》,躺在草坪上,然后点根烟,吸了两口,将复印纸烧两个洞,它变成哥伦布的望远镜,我将两只眼睛塞进两个洞,我要发现新大陆。

世道轮回,报应不爽,周润发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终于三门不及格,红颜祸水。

 

在我的大学里,始终做不了一头幸福的猪,一年半以后,未及告别,远走他乡。天津有多少高楼大厦,我架过多少脚手架。十八层的楼房不是地狱,二十八层的高楼不是天堂。我踩在钢管上,榨取我最后的汗水,就像小时候帮母亲拧干那些刚洗的衣服。

风干肉体连带着思想。

竟然没从高楼上掉下来,我的身上总是上演奇迹。

 

我还去过兴化去过东莞,做过保安也做过仓管。那些日子并不重要,像一部电影,被导演剪辑掉。我丢失了三年的生命,我还将丢失更多的生命。

 

流水一样的日子,流水一样的文字。如今我在泉州,我在一家鞋厂里做假鞋。网友问我什么职业,我说做鞋的,问我什么单位,我说做假鞋会,他们以为我打错字,以为是作家协会。

但其实我只是一民工而已,或者说一头猪而已。

我终于明白,生物学的奇迹,如何将一个人异化成一头猪:把人放在社会上,让他摸爬混打,四处碰壁,打磨掉理想打磨掉欲望,于是一头猪就这样诞生了。

如是猪,如是幸福。

这是十年前在泉州鞋厂打工时写的,虽然写得比较消极,实际上是我郁郁不得志的一种宣泄。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做那只特立独行的猪,我大学退学,我去当农民工,虽然多数时候被世俗的眼光所追杀,过着颠沛流离仓皇失措的生活,但我觉得很充实。

我是想告诉大家,不要被身边的处境所羁绊,不要前畏狼后畏虎,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最后可能像王小波笔下那头猪一样,长着“长长的獠牙”,甚至仍然难逃“盘中餐”的命运,但那时和普通待宰的猪不一样,普通的猪哀嚎着死去,而你却有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视死如归的豪情。

如此一生,足矣!


精选留言
  • 85
    乡村教育承载了民族复兴的希望,贫穷家庭的幸福。支持作者的倡议,赞赏州委领导对李田田发文的支持。期待州委领导尽快制止有人对李田田的持续打击。以正视听!以平民憤!
  • 61
    她的教学生涯会小鞋不断了………破坏的是一个整体的潜规则,任何一届领导都会自发地想办法整她………
    42
    作者
    如果没有把柄被人抓住,那些小官是不敢莫须有地给她穿小鞋的。因为她还是可以写出来呀。现在的官员怕网络曝光。
  • 54
    多才多艺啊,还会做耐克
  • 34
    猪圈安逸,不用担心狂风暴雨,不用忧虑三餐四季。猪圈让猪羡慕,因为只要进去,就有了保障,不会担心衣食,不用恐慌被捕杀。猪圈里的猪历尽千辛,找到归宿,却发现卷里的生活只能是以某个主人的喜好为喜好,委曲求全,卑躬屈膝,尽力谄媚,是幸福,也是悲哀,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未必想出来,自由向生活低了头
  • 33
    小刀兄,能不能拔刀相助,替我出口气。一些老干部体诗歌打着中华文化的名义糟践文化,什么诗词大赛混金奖的现象层出不穷。
    15
    作者
    那些诗在哪呢?这现象貌似好多地方都有。
  • 22
    原来才高八斗的刀哥,当过农民工。那我也就对我以后踏入文学圈充满了信心和憧憬……
  • 22
    给刀哥点赞。
  • 21
    好久没见刀侠的文章了
    17
    作者
    那是因为你没把我“星标”吧哈哈
  • 21
    李老师就是皇帝的新装里的小屁孩!
  • 19
  • 18
    学校的教育必须整改!当个校领导都猖狂的很!学校潜规则已经很多年了!女老师最惨!
  • 8
    小刀,你十年前的文笔秒杀现在,还有那篇写民工的,保持你的文风
    16
    作者
    你这意思是我白活了十年啊。。。
  • 15
    我敢说!李田田老师明年就辞职了!!
  • 15
    动荡年代做鲁迅为了清醒,和平年代为了清醒做鲁迅。 前者为了正确政治,后者为了政治正确。
  • 14
    有些人要你有思想,又不能太有思想,
  • 11
    我在泉州做民宿,欢迎故地重游!
  • 10
    比如这首—— 卜算子·奉节脐橙 【奉节小精灵,天下开心果。本是无邪露肚脐,竟惹情如火。 甜蜜总难言,一吻将心锁。别有诗香蕴味中,醉了今生我。】 第三届中华白帝城国际诗词大赛,邀请中华诗词学会的专家做评委。这首烂掉渣的口水诗词居然可以得金奖。
    10
    作者
    哈哈哈哈,我不懂诗,但我不审懂点幽默感啊,这首打油诗很搞笑啊
  • 10
    那本著名的动物庄园里的猪可不像现在这样
  • 10
    中国教育就这样的。
  • 10
    刀哥威武,十年前的写照让我忆起了往事 竟能如此相像的阅历 怎奈一双儿女,只能苟活 感想颇多,文笔残疾 掩面而过。。。
  • 10
    房就是栏,银行就是粮食,一辈子也行都不够一个房,还想干什么。
  • 9
    我就是一只普通的猪,不是特立独行的那种,大学虽然也挂过科,但也跌跌撞撞的毕业了,工作虽然找的不行,离家又远,我又不喜欢,但也没有辞职的勇气,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难于上青天。
  • 6
    读懂刀哥的寓意么?请留步。刀哥的呐喊有谁懂。赞刀哥
    8
    作者
    没别的意思,就是大家做自己,不要受羁绊,违心地做自己,方不会白活一世。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处境,能随波逐流,还能心安理得,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 8
    好像某哲学家说过,做痛苦的人,不做快乐的猪
  • 8
    小刀想错了,猪只能选择被红烧还是油炸。
  • 8
    猪?他们当年尊称老子——天蓬元帅
  • 8
    刀哥,改名飞刀哥,如何?我说好!!
  • 8
    文笔锋利像一把杀猪刀。只是杀的不是猪🐷,是诛的人心,学问学问,大部分人做到了学而没有去问社会质疑社会。就像吴思写的潜规则这本书里面写的社会的运行有太多的规则
  • 8
    建议写成rap,很有思想的一篇文章
  • 8
    区别就是,变成肉之前,坏猪跑得多一点,叫得欢快一些;变成猪肉后,坏猪不吃瘦肉精但瘦肉多一些,好吃,价高,被人惦记。 大哥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 8
    感谢感谢,写的真好!
  • 7
    我喜欢那句:一头清醒的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7
    有些外国有意愚化压制老百姓,害怕他们聪明强大、觉悟高;而有些外国则不同,名校、高端人才辈出。
  • 7
    谢谢!你的文章我每篇都看,特别你写香港的故事,感觉你比香港人还香港。不管在公交还是地铁都一直看你的文章,希望能成为像刀哥一样有国家使徒感与责任感的人!
  • 7
    猪肉涨价了更不愿做猪了。好文章必须赞一个!
  • 7
    我不知道王小波看过,没看过匈牙利作家写的会说话的猪,实际上,李甜甜他们这个县的局领导就像让大家变成一个会说话的猪
  • 7
    好文,转了
  • 7
    大学退学去打工的操作很厉害 特立独行
  • 7
    为猪生,赏一块,不负渐漲猪价
  • 6
    一,配图亮眼。二,大环境大气候也有他存在的理由,站在更高层次来看,扶贫啊,检查啊,也都是必要的。一级政府,一个国家,总是在通过不断的努力来了解实情,来剖析基层。并非所有的领导都是草包,并非所有的干部都没有抱负。三,遇事冷静对待,不随意抱怨才是成熟。
  • 6
    到你家乡大悟啦 哈哈哈 这里桂花好香
  • 6
    如果只是独身一猪,想做的事太多了,可惜要养一窝猪。
  • 6
    爽文
  • 6
    点赞
  • 6
    俺還有個名叫朱大有病?俺有病,真的,不是你們
  • 6
    蓝冰懒 还是一头猪 不哼还不知道你是猪 一哼大家都说你是猪
  • 6
    沙发
  • 4
    厉害了,不断磨砺,终于从割鞋底的小刀变成了割毒瘤的手术刀👍
  • 4
    不要被身边的处境所羁绊,不要前畏狼后畏虎,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 4
    王小波的书我看了一点,刚开始还不是很明确什么意思。现在看了你的引用,发现有点意思。嘻嘻嘻
  • 4
    刀哥笔利如刀 十年前已露锋芒
  • 4
    战在风口上,猪都能打赢老虎。
  • 4
    好猪也好坏猪也罢,到头来总逃不过那一刀
  • 4
    把人放在社会上,让他摸爬混打,四处碰壁,打磨掉理想打磨掉欲望,于是一头猪就这样诞生了。 这个时间就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或者化成脓水,或者炼成火眼金睛。
  • 4
    扁舟共济与君同,时时引领望天末。人生的永恒价值在于其嵌入你心中的善。
  • 4
    现在像做猪都难了,它的身价整体提高,它更幸福了……迷糊致死,我望尘莫及的境界呀!
  • 4
    写的真好
  • 4
    就像是现在的我。 忽然就有了勇气。 原来大家都是如此存活下来的吗?
  • 3
    写写东北乔四,刀哥
    3
    作者
    写过
  • 3
    在鞋厂文笔就如此了得
  • 3
    好文章,我偏给2块,
  • 哈,俺在体制内,斗胆能说一句在同事中有点小才,就是爱提意见,有些领导就对我当面笑嘻嘻,背后就“这人不咋地”了听不得不同意见,更听不得公开发表的不同意见,这是官僚领导的表现之一。
  • 刀哥你10年前文笔就这么好了。。。
  • 刀哥的人生这么传奇啊,还以为你就是个八卦之王。
  • 小刀,好奇问问,你是个大兄弟还是位姑娘啊?
    作者
    钢铁直男,如假包换

作者: RESS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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