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之死 | 新潮沉思录

崔真理的逝世人们在悲痛之余也不禁开始思考，是什么让真理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人生？

是网络霸凌吗？真理生前就曾因为一些个人行为和形象原因多次遭到过一些韩国网民的污言秽语以及恶毒攻击。但是，从时间线上看，网络霸凌的出现是在真理罹患抑郁症，行为出现“失常”（这里面的失常指的是与过去有较大反差）之后。

真理童星出道，因为其清纯甜美的形象，她的粉丝们都称她为“小公主”，并获得了不少人的喜爱。但在2014年的时候，曾经的清纯“小公主”形象大变，不仅在社交平台上频繁晒出自己的暴露照片，还出现了醉酒直播、夜店狂欢、举止怪异等行为。（关于这些怪异行为具体有哪些，笔者在此不再赘言，有兴趣的人可以自行搜索相关信息）

从事后看，这些行为应该都是抑郁症患者排解压力的方式，但当时不明就里的韩国网民无法接受曾经清纯甜美的真理会变成一个黑眼圈浓重（应该是抑郁症造成的长期失眠导致）的“疯女人”（抑郁症也会影响外貌），于是感觉被背叛了的他们怒火中烧，将言语当作“复仇”的弹药，纷纷朝真理发射过去，而这就是真理遭到网络霸凌的缘起。

也就是说，如果要对害死真理的原因排出一个优先级的话，“网络霸凌”并不能获得第一顺位。是其他的事物令真理罹患抑郁症，又令她有苦难言，既无法说出真相也无法脱身，才最终导致她陷入一方面不得不依靠“出格行为”来释放压力获得生的欲望，另一方面又因为其“出格行为”而遭到韩国网民的网络霸凌而将其好不容易获得的求生欲望磨灭殆尽的两难之中。此时的真理就宛如一根被反复拉扯的弦，当这根弦无法再承受这种拉扯的时候，断灭就是必然的结局。

是性别原因吗？虽然在韩剧中的不少女性都神采飞扬，但在现实中，韩国女性普遍地位不高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种对女性的轻视甚至影响到了韩国人的接人待物，前些年中国脱口秀女艺人李波就曾在自己的节目中坦言，在赴韩与韩国企业洽谈合作时遭到了韩方无法理解的轻慢，韩方企业以她是女性为由没有对其进行招待，却表示要招待随行的男性员工。

根据韩国保健福利部2005年的一份统计显示，嫁到韩国的外国女性在婚后受到语言暴力的有31%，受到暴力威胁的有18.4%，遭到各种行为暴力（大力推挤和殴打）的达到了13%，另外还存在9.5%的变态性行为等更为严重的暴力行为。在与韩国丈夫分居或离婚的外国女性中，遭到行为暴力的更是达到了50%。2006年，越南新娘胡安玛伊被丈夫张某殴打致死，轰动了整个韩国。

尤其是韩国女艺人，更是饱受压榨，不仅其创造的利润绝大部分都要被演艺公司抽成，甚至还要被演艺公司强迫从事性交易，网络上不时流传出的不可描述图片与视频，便是这些行为的“副产品”。就在不久前，韩国总统文在寅还一再表示要彻查女艺人张紫妍的自杀案，但因为涉及韩国政经高层，阻力重重，到现在都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但就在2017年，与真理同属于韩国SM娱乐有限公司（这恶臭的名字）的韩国男艺人金钟铉（김종현 、Jonghyun）的自杀却说明这并非韩国女性或是韩国女艺人所特有的问题，如果将近些年自杀的韩国艺人列出一个表格的话，会发现男性艺人也占据了不小的比例。

2009年至2019年自杀去世的部分韩国艺人

再联系一下“韩国商业大佬殴打离职员工逼其下跪”“大韩航空社长大女儿赵显娥乘坐飞机时殴打空乘人员”“大韩航空社长大女儿赵显娥家暴丈夫”“大韩航空社长小女儿赵显玟在与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商洽时投掷水杯”和“大韩航空社长夫人李明姬殴打司机”等新闻，会发现这种压迫其实并没有鲜明的性别差异，而是一种典型的“上位者对下级”的压迫。可见性别原因即使存在，也没有一些人想象得那么重要。

 互联网的记忆

其实，韩国本来就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在“发达国家”中更是高居榜首，有着“自杀共和国”的别称。自1997年之后，韩国的自杀率就开始连年攀升，到了2008年，自杀率更是居高不下，“自杀”也成为了韩国的第四大死亡原因，远远超过了车祸。2011年，韩国的自杀率达到了恐怖的31.7，平均每天就有将近44个韩国人自杀。

在韩国，自杀已经成为韩国青少年死亡的第二大因素，屈居交通事故之后。2003年6月，首尔两名女子中学生相约自杀，跳楼身亡。2009年，韩国自杀的中小学生超过200人，其中一半以上是高中生，令人震惊的是，这200多人中竟然存在3%的小学生。

而在这居高不下的自杀率中，自杀率最高的群体其实是韩国的老年人。相关研究显示，韩国人的自杀率呈现出年龄越大自杀率越高的表现，而且这些自杀的老人大部分处于韩国经济较落后的农村地区，尤其是当地经济以农业为主的忠清南道最高。

韩国作为亚洲的天主教大国，却拥有着如此恐怖的自杀率，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众所周知，天主教是禁止自杀的，2008年时，韩国仁川教区的崔基山主教还曾发表牧函，要求教会“应通过探访和提供心理辅导来关爱那些想自杀者”，并强调“自杀者就是自绝于永生”。但在主教的劝诫中，韩国2009年的自杀率相比2008年又增长了5，直到2012年才出现了下降。

对于高涨的自杀率，韩国政府也出台了一些对策，试图降低居高不下的自杀率。比如韩国政府曾于2004年制订《自杀预防对策五年计划》，并于同年6月在地铁车站中播放古典乐曲，因为根据专家建议：“古典音乐让人心情放松，可以平复内心的自杀冲动。”2008年，韩国教育部表示要对韩国的中小学教师进行培训，以帮助在校学生解决心理健康问题，从而减少自杀现象。2018年1月23日，韩国政府公布了“预防自杀国家行动计划”，希望能在2022年将韩国的自杀率降低三分之一。

但是从后续影响来看，这些尝试降低韩国自杀率的政策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而不少韩国人已经不愿意继续生活在韩国这个“自杀大国”，纷纷踏上了移民海外的路途。二十世纪90年代后期，韩国掀起了第三轮大规模对外移民潮，大量高学历者和退休人员开始向外移民，仅在2000年，韩国就有15000人移民外国。根据一份2017年的资料显示，韩国人移民的第一移居国是美国，第二是日本，中国则位列第三，移民中国的韩国人已经达到了25万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高中毕业后就来到了中国。

为什么属于“亚洲四小龙”之一的韩国会变成今天这般自杀率甚至超过许多发展中国家的“自杀大国”？为什么出生于韩国这个发达国家的韩国人会纷纷移民海外，使韩国在成为“自杀大国”的同时又成为“移民大国”？（顺便，韩国还是老龄化大国，只是这个问题本文暂不触及）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要从1997年说起，因为无论是韩国的自杀率还是移民数量，都是在1997年后开始高涨的。

1997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英国结束了在香港的统治。在第二天的1997年7月2日，随着泰国宣布实行浮动汇率制，令“索罗斯”这个名字被中国人所熟知的“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开始了。

 韩国电影《国家破产之日》讲述了1997年这段被韩国视为“国耻”的历史

7月15日，金融危机波及韩国企业，韩国重要汽车企业起亚汽车债台高筑濒临倒闭，大量韩国企业也受到波及而破产，进而在制造了大量失业的同时严重打击了韩国的经济。自8月开始，外资纷纷撤离韩国，韩元也不断贬值，虽然韩国政府不断用美元外汇稳定币值，但韩国虽然是个“发达国家”，却因为其根基薄弱和经济过于依赖海外市场，在金融危机的背景下很难获取足够的美元外汇稳定币值，韩元很快就开始下跌。11月17日，韩元对美元的汇率已经跌到了1008:1。

面对这种严峻的经济形势，韩国政府不得不求助于世界货币基金组织（IMF），希望其能提供贷款渡过危机。但IMF方面则提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其中不少条款更是与前阵子美国总统特朗普威胁中国必须接受的“要求”如出一辙。在IMF提出的条件中，不仅包括韩国全面开放自身的经济领域，允许外资对韩国企业甚至金融机构进行控股，对韩国企业进行恶意收购和允许企业随意解雇员工的内容，还要求必须由“国际机构”对韩国的经济运行进行监管，这些条件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让整个韩国像被贱卖的企业般以极低的价格上市并被外资控股，成为外国资本的赚钱机器”。

韩国方面别无他法，最终全盘接受了IMF的要求，几乎以“0”的价格贱卖了自己，因为根据IMF的要求，债权人在资金的偿还中有最高优先权，而对于当时的韩国来说，债权人就是IMF。也就是说，IMF把钱在韩国转了一圈，不仅自身毫无损失，还获取了不少韩国的财富。（这也就是接受IMF“援助”的国家大多数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原因所在）

同时，也因为韩国经济的这种高度的“开放性”，外资可以在韩国自由的进出，客观上也成为了世界经济的“晴雨表”，被经济学家戏称为“金丝雀效应”。一个国家成为观察世界经济起伏的“金丝雀”，这是何等的耻辱！

华为公司总裁任正非一直以来都坚决反对华为公司上市，并解释说：“华为不轻易允许资本进来，因为资本贪婪的本性会破坏我们理想的实现。”任正非深知，股东也就是投资人的利益和企业的利益并不是完全一致的，股东们往往会为了短期之内能得到更多分红令自己的投资“见到收益”而要求企业不择手段的“赚快钱”，从而导致企业减少在员工福利、产品质量、新品研发和安全生产上的投入，进而损害企业的长远利益。不少企业上市前实实在在，员工其乐融融，上市后偷工减料，员工困苦不堪，其深层次的原因，就为了满足股东的这种要求企业“赚快钱”的贪婪诉求。

如果一个企业被资本的贪婪所吞噬，身在其中遭到蹂躏与折磨的人还可以抽身逃离的话，当一个国家被资本的贪婪所吞噬，成为一个巨型的监狱，要逃离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自1998年开始，韩国的贫富差距急剧扩大，基尼系数长期超过0.3，导致大量韩国劳动者的实际收入不增反降。

 工资跑不过地价，毫无希望的未来

而伴随着贫富差距扩大的，还有惊人的失业率，1998年后，韩国逐渐变为高青年失业率国家，2008年时15—24岁青年的就业率已经不到23.8%，再加上IMF强迫韩国修改法律，允许企业随意开除员工，无论是低素质还是高学历，大部分韩国青年始终笼罩在“失业”的阴影下。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想移民，大多数韩国人又哪里凑得起费用呢？

如果说资本的贪婪是导致韩国由1996年的高峰跌入低谷的直接推手的话（1996年韩国对外移民数量创历史新低，可见国内生活条件大为改善），一种古老黑暗势力的存在则无疑令韩国人民的境遇雪上加霜，那就是以“财阀”为代表的韩国封建势力。

韩国虽然披着民主国家的外衣，但实际上却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社会民主革命，无论是像法国大革命那样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还是巴黎公社那样的社会主义民主革命，韩国都不曾经历过。这就导致韩国社会中存在着大量的封建残余，以三星为代表的掌控韩国经济的财阀，不少甚至是十四世纪时统治朝鲜的两班贵族的后代，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封建势力”。

这些两班贵族在十九世纪日本吞并朝鲜时，因为积极卖国而得到日本的扶持。二战结束后，又因为他们积极充当反共马前卒而得到了美国的认可，1998年后更是恢复“历史常态”，迅速蜕变为韩国的“官僚买办资产阶级”，成为美国控制韩国的工具。今天的韩国，虽然民选的总统有时候会对美国表示出反抗，但这些财阀却始终是美国的“老朋友”，美国的“萨德”系统，最后不是就被布置在了乐天集团的高尔夫球场中么？

自古以来，媚上者必欺下，就如同“汉奸在欺压百姓中找回被日本鬼子打耳光所丧失的尊严一样”，韩国的财阀们在献出大量真金白银、出卖国家利益取悦以美国为代表的国际资本的同时，又加倍剥削本国民众以维持自身的优越生活和强势地位。在财阀们的垄断下，韩国的物价连年上升，广大国民的收入却连年下降。

而被誉为“知识改变命运”的教育领域，也早早被哄抬至令人瞠目的价格，最终催生出了“妻子陪着子女出国上学，丈夫留在韩国挣钱，定期见面”的大雁家庭。1998年时韩国出国留学的中小学生总数不过才1562名，到2002年就达到了11320名，至2004年时更是达到了16446名，六年间增加了十倍以上。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保证能在韩国国内找到工作，于是就出现了前文所述的情况，不少韩国人高中毕业后就出国谋生了。

在这种敲骨吸髓般的对韩国民众的榨取之下，可以出国的纷纷出国，不能出国的要么艰难隐忍，要么抑郁自杀。在这种榨取下，韩国同时收获了自杀大国、移民大国和超老龄大国三项“殊荣”，并已经成为东亚三国中第一个生育率跌破1的国家（生活艰难如此，谁TM还生孩子？）。写到这里，笔者似乎突然就理解，为什么韩国会存在金正日的崇拜者了。

对于人口增长缓慢和高度老龄化所带来的人力不足，财阀们也自有解决的办法，他们通过“雇佣许可制度”（EPS）招收外国劳工，并使其成为本国雇主的合法奴隶。按照EPS的规定，外来劳工要换工作必须经过雇主的同意，而雇主却可以随意辞退工人，在这种制度下，外来劳工不仅要从事肮脏、危险、低下的3D行业，还经常被强迫加班并无法得到加班费和克扣工资，但这一切都在符合韩国法律的范畴内。财阀对本国国民尚且如此欺压，对外来劳工又怎么会以礼相待？而那些被韩国“发达国家”的光环所迷惑的而前往韩国追寻“韩国梦”人，便成为了维持韩国这架嗜血的赚钱机器的新的血肉零件。

这种“海外资本+本土封建势力”双重压迫的结果，使整个韩国社会都处于一种病态之中。现实世界中，上级欺压下级，强者欺压弱者，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承受不了这种扭曲选择逃离或死亡，而无法抽身的人则只能寻求虚幻的幸福来安慰自己，游戏、艺能、宗教，甚至是邪教与毒品，都成为了一种选择。网络世界里，弱者在一个貌似虚幻的世界中肆意地释放心中亟需的怒火，无论是在游戏中怒骂队友，还是在网络社区中辱骂曾经的偶像或是某位公众人物，其本质上也是在压力下所作出的“解压行为”，只是这种解压似乎特别符合一个名为“底层互害”的概念。而这种“底层互害”最易为人所知晓的牺牲品，就是那些既遭到财阀的现实伤害，又遭到韩国网民的网络霸凌，最终选择自杀的韩国艺人们。

无论是崔真理（雪莉），还是张紫妍，亦或是更早的崔真实，其实都是病态的韩国社会的缩影，她们是韩国社会的“金丝雀”，但同时其实也是韩国饱受欺压最终选择自行结束生命的千万普通人的一员。韩国社会确实存在严重的问题，但问题的核心并不在“网络霸凌”这种恶果上，也不在IMF、财阀这些黄苍上，而是在牵着前两者的狗链，同时死死地掐住韩国的脖子的幕后黑手上。

这只黑手不仅支持IMF这样的经济秃鹫在世界范围内寻找猎物，还培养了无数像韩国本土财阀这样的黄苍，成为其欺压和控制他国的工具，可叹的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太小，也太缺少机缘，很难独自挣脱它的魔爪。韩国要摆脱这只黑手的魔爪，恐怕必须要有来自友邦的大力支持才行。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才能把鬼变成人”

参考资料：

（1）《韩国老年人自杀现象研究》：金万甲，姬宏。

（2）《韩国：仁川教区主教要求信众维护生命预防自杀》：中国天主报.2008.6。

（3）《韩国青年艺人自杀现象的归因及其启示》：武鹏。

（4）《韩国中小学教师将接受国家级预防学生自杀培训》：世界教育信息.2008.11。

（5）：《韩国中小学生自杀增47％ 主因是家庭失和》：世界教育信息.2010.09。

（6）《韩国人自杀的病迹学研究》：韦盛中。

（7）《韩国婚姻移民的权利侵害问题及成因》：张妤婕。

（8）《韩国年轻人中就业移民剧增》：当代韩国.2001.冬季号。

（9）《在华韩国移民创业动机和障碍——以北京五道口地区为例》：李邦海，邬元娟。

（10）《试论韩国年金融危机及其影响》：张俊杰。

（11）《1997年金融危机对韩国社会分层影响研究》：李洵。

（12）《试论1997年韩国金融危机》：金海燕。

（13）《韩国外来移民遭遇“民族主义”排斥》：社会科学报.2015.7.9。

参考书籍：

（1）《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大卫·哈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