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照 | 瞎爷

01

这两天看林楚方在微博上怀旧，很有意思，也很有感触。

林楚方曾经是《南方周末》最盛名时期的著名的记者，后来到北京一个市场化的杂志做主编。我认识他的时候好像就是那个时候。

至于我们怎么认识的，我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那个时候，我跻身于万恶的地产商队伍里，他们是知识分子，清流，我呢，没文化，羡慕文化人，说不好听点是附庸风雅。

那个时候，在北京有分公司，我一般一个月里，有半个月是在北京，所以和一众文化人打得火热。我喜欢请客吃饭，结交文化人。

和林老师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我工作变了，他的工作也变了，联系就少了，只是在微博上偶尔能看到他的变化。

他的怀旧，是回忆他当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天津某行政机关，报到的事儿。

1、记得刚参加工作时的场景，也是9月18，办公室在天津泰安道一栋楼的四层。那天，我先去干部室登记报到，表示他们同意接收我了，接着去机关团委、机关党委、机关工会依次报到，最后在自己小单位报到，前几天熟悉领导同事，接下来就是无聊而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如无特殊情况，人生一定能安静地过，而且死的时候，脸上一定很祥和。

直到有一天发现，楼道里还有个神奇的办公室，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叫老干部室。打听后知道，如果我在这里工作到60岁，60岁以后的日子，就归他们管了，每年老干部室会组织几次活动，中秋送盒月饼，过年送几桶油，去世奉上一纸讣告：

XX同志，原我委XX室职工（XX级），X月X日因X病医治无效去世，X月X日，XX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将在北仓殡仪馆举行…

如果职位够高，还能拥有治丧委员会，里面有长长的名单，职位越高名单越长，像电影放映结束后的字幕一样长，当然，里面不会埋着彩蛋。

知道了老干部室职能那天，我异常恐惧：等待我的难道就像这个楼道一样一眼就看到尽头？最终等到一纸自己都无法参与编写的讣告？我发誓：人生绝对不要一眼看到老干部室。要不断设置谜语，然后用所有时间努力去猜。（《人生不能一眼看到老干部室》之一）

我看了这段话，想笑，想起来潘石屹回忆他中专毕业，分到华北石油管理局下面的一个单位的情形，就给林老师的微博留言：

哈哈哈，潘石屹说他报到，同去的同事拼命擦桌子。问为什么这样擦，那人说，要用一辈子，所以要仔细擦。潘石屹说那一瞬间，他就决定要离开了。

今天早上，看到林老师又更新了：

听说潘石屹刚去报到时，一起报到同事拼命擦桌子，问他为啥这么用力，那人说，要用一辈子！得仔细擦。潘石屹说，那一瞬间就决定要离开，大概有种“一眼看到了老干部室”的感觉。同样故事也经历过，刚去机关报到，我兴冲冲等待领导安排工作，领导笑而不语，“你去问XXX吧”。于是我领到了三个工作：

第一，每天早晨把所有办公室桌子、地板擦干净；第二，把当天所有报纸和文件整理好，放领导桌子上；第三，到水房打热水装满每个暖壶（跟学校一模一样），第四，坐着……十分钟之后，所有同事进来，say  hello。

几天之后我就受不了了，就有了一段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的对话：

“咱们单位不是反腐的吗？我这天天坐着都腐烂了“。

“你先把小事做好。”

“你的意思是，干大事就得从小事干起“。

“你别这么想，不要把大事和小事建立因果关系，也可能小事干的特别好，就干一辈子小事，当一辈子小官。”

“啊？最终也可能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有嘛不好（天津话）?满大街都是大人物就乱套了”。

“但谁愿意当小人物啊，没劲啊”。

“别这么说，小人物不等于小人，小人物也可以很正直，也可能很幸福，大概率上，大人物远没有小人物幸福，你记住，陪伴你一生的，不是职务、地位、财富，而是心情。就在擦桌子里找找乐？如果你能掌握干任何事都能找到乐儿的能力，这能力能帮你一辈子。遗体告别的时候，大家会看到一具面容安详的死尸”。

这段话，让我笑了一个上午，今天听着没啥，但当时非常惊奇：

一是，机关里不都是机关算尽的人吗——去机关之前，有人反复跟我说，让我加倍小心，而这个大男生完全不是这样；

二是，幸福要自己定义，不能借助别人下定义，这段话对我很受用；

三是，先低头干好小事，在小事中找到乐趣，这个能力真的帮到了我，后来做什么事情，我都觉得很有趣。

接下来两年，我每天7点半准时骑一辆破自行车，从南市食品街对面的棚户区出发，上南门外大街，走南京路，在抗震纪念碑左拐进泰安道，或者穿过新华路、建设路，左拐泰安道进大院。上楼，第一件事是：使劲擦桌子、擦地板。

可惜，当时没人问我干嘛这么用力擦桌子，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说，“要用一辈子，得仔细擦！”

说说那个同事吧，多年以后我跟他说，“你当时你那句话对我影响特大，我经常转述给别人，‘陪伴你一生的，不是职务、地位、财富，而是心情。’后来遇到任何困难，只要一想到你这句话，啥都能想通。

”他哈哈大笑，“你还当真了，我就随口一说，就好像大一新生入学，大二的总要跑过来，给你说点深刻的话，显示自己牛X而已。”

将近20年过去了，这个同事也是我在那个院子里，唯一联系的朋友，有趣的是，20年每次见到他，他总是一个样子，不是样貌，而是谈吐、品行、心性，但官却越做越大。明天再说说这个有趣的人。（人生不能一眼看到老干部室之二）

我又忍不住在后面加了一段：

潘石屹后来发达了，回原单位，还见到那位告诉他办公桌子要用一辈子的同事。曾经有一个视频，不知道现在网上还能不能找到。

据说，潘石屹当年辞职，变现了所有的资产，只有80多块钱。他钻铁丝网去了深圳，从深圳去了海南，遇到冯仑王功权几个，成了后来的万通六君子之一，然后回北京，从北京罐头厂项目起步，一步步有了今天。

02

因为这些，想起来我当年大学毕业去单位报到的事情来。

我毕业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在不能说，不知道将来的历史能不能说。

我不愿意去当老师，但没办法，分配我去当老师。那个时候，只有分配一条路，因为不能自由找工作，户口什么的，都限制你。

我被分配回我读中学的学校去当老师。

我当时的感觉是，我读大学这四年，地球在这所中学就没有转动过。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当年的校长依然是校长，当年的老师依然是老师。

我的初中同学，中专毕业后就工作了同学，告诫我：你去了，一定夹着尾巴做人。

我当时很不明白：第一，我没有尾巴。第二，我为什么要夹着尾巴做人啊？第三，有尾巴，还夹着，这是人吗？

她的话，无疑是对的。

作为青瓜蛋子，我以为我应该是去高一当老师。没想到居然让我去教高二，还当班主任。

我报到的第一天，穿着蓝色的二号军裤去的。开学那天，还是那条蓝色军裤，很跨，不是一般的跨。进了高二三班教室，学生根本不把我当老师。他们以为是新插班来的学生。

那个时候，我精瘦，108斤。

以至于到了现在，那班学生，一说起来，还是我的蓝裤子。

上课很轻松，学生关系也好处，就是看不惯办公室里的事儿。

那个时代，正是急剧变革的时代。外面每天都在变，我一天比一天觉得压抑。

冬天的时候，我把吃剩的蒜头放在一个不用的杯子里，养了一辈子青葱葱的蒜苗。只有个子不高一大把年纪的宋丹老师，看着这把蒜苗，悠悠地说过一句话：

这个小张老师，在这里待不住，这里盛不下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表扬，但最起码在当时的我听来，是善意。不像有些人，拍马的拍马，溜须的溜须。

我后来离开了这里，再后来过了几年，向熟人打听宋丹老师的近况。那人告诉我，说是去世了。老头太能抽烟，肺癌。

所以我常常感慨前Core的那句话：年轻人，当然要讲个人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有个德国归来的金融博士问马云，“马总，你的架构非常好，天猫、淘宝、支付宝、菜鸟、阿里云，生态非常完美，你怎么规划，怎么设计的？”马云当场有些短路，一分钟后给出了答案：“哪那么复杂，就为了活着。”

所以有人说：「我们最后发现：这个世界上，往往都是一群认为自己没有选择的人，最后做成了真正的事情。」

03

史铁生五十岁的时候，作家陈村和他有一段对话，两个人聊天，记录下来，后来出了一本书，叫《好话歹说》。其中第一篇，题目叫《我在哪里活着》

两个人务虚，说了一些形而上的疯疯癫癫的话，其中有一段，说到人生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安排好了的，人的一生，就是瞎跑。但因为我们认知的局限，自己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才有乐趣。想想前面说到的那种一眼看到底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潘石屹也罢，林楚方也罢，我也罢，共同的认知。

04

今天早上，看到洁尘说的一段话，我觉得很契合我的心境：

“我历来认为，人的成长和成熟，并不是要找个节点来改变自己，重要的是遇到节点的时候能认清自己。”——洁尘《啤酒和鲈鱼》

这段话，让我想起来前几天看到的一段话：

“如果提前了解你所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如果提前知道前路有多艰险，你是否还有勇气攀登？”

“如果对手强大，力量微弱，外界否定，你是否还有勇气继续？”

——“是的。”

这段话，很类似电影《无问西东》里的一段台词：

看到和听到的，经常令你们沮丧，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

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

等你们长大，你们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出生的朝阳欢呼雀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忘了自己的珍贵。

愿你在被打击的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

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05

我最近絮絮叨叨，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句话：命运就像一条河流，人就是河流里的鱼，尽管有的鱼能跃出水面，看清楚河流的走向，但他改变不了河流的趋势，只能是顺势而为，随波逐流。

或者像《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里的那段话：

我们奋力向前，却总是被命运推向后面。

我因此就想起来我大学毕业，在自己的毕业纪念册的扉页上，画了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捏着小鸡鸡撒尿。

当时自己还题了一句话：撒尽满腹牢骚。

现在看来，真是隐喻，或者说谶语，真是命运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