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开始觉得夜里有点凉了,树上的叶子也开始黄了,走在路上,会有叶子打着旋飘落,让人心里想,这是秋天了。
北方的秋天,和南方是不一样的。所以范仲淹在某阙词里说:塞下秋来风景异。他说的还是塞下。
去年的时候,我曾经在塞上忙活过一个项目,当时就感叹过风物不一样,和江南比,和岭南比。
刚刚看太阳,氤氲的雾气里,苍白,无力,慢腾腾地升起,像个患了无力气病症的病人,在楼宇间苍白无力地挂着。
我就想起前不久回老家,在老家的院子里早上醒来,看见太阳慢腾腾升起的样子。当时我还感慨,日出杲杲,想来就是这样的样子。
想起来三月份的时候,写过一篇《故乡的面容》,贴在这里,聊以塞责:
01
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回到故乡的村口,就像一个经历了很多的旅人,漂泊了很久很久,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我站在那里,很茫然。那是一个十字路口,我从东边或者西边来,往南走,进村子,就能看到祖屋,看到童年时的人们,往北走,穿过田野阡陌,石板桥,石板上刻着字,是过去被毁弃的石碑。然后是穿过一条河,河的两岸种满了无数的杨树和柳树,在树林里,埋葬着我的奶奶和父亲。
这样的梦境出现的多了,常常是我醒过来,站在黑暗里,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老了,开始知道思念故乡了。
02
我曾经无数次对人说过,我好像是个没有故乡感的人,自从当年毅然决然地离开故乡,虽然也回去,但渐渐地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我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我想说的是,我已经没有归宿感了。
我曾经在很多城市生活过,或长或短,唯一被我认为是第二故乡的青岛,随着后来移居岭南,这些年,在心里的归属感,也渐渐淡漠。
离开故乡的人,才能赢得故乡。
常常有青岛的朋友,故人们问,你啥时候回来啊?我心里就很茫然,所谓回归,回来,归去,红尘梦醒自知归,归到哪里是归?回到哪里是回?
真的很茫然。
03
好像是去年,读《沈从文传》,里面写沈从文让自己的儿子代替自己回归乡,他详细地告诫儿子,在故乡的某个地方,你就不要坐车了,要从那里走回去,路上会遇到一个什么店铺,你要买上什么东西,带给故乡的人们,你要谦恭,要懂礼貌,要如何如何......
好像是我某个回忆毛泽东的文章里,也出现类似的情节,毛泽东告诫代自己回故乡的毛岸英,在离韶山冲多少里的地方下车,步行走回去,遇到乡亲要懂礼貌,要知礼,要让人家知道,是老毛家的后代回来了。
好像是看曾国藩传,里面也有类似的情节。
而毛泽东写给故乡的诗句里,出现了这样的文字: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据说,最早的文稿里,咒字是写作哭的。
读史书,有人这样评价明清两代:明朝是和尚戴笠担袈裟而来,和尚待袈裟戴笠而去。清朝是孤儿寡母入关来,孤儿寡母出关去。盖因为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和尚。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到处杀朱家人,朱元璋的后代三万多人还是三十多万人,大多杀尽。很多朱氏子孙,为了活命,度牒当了和尚。比如著名的画僧朱耷,也就是八大山人,就是朱元璋的子孙。而清朝当年是孝庄太后,抱着儿子入关夺了明朝的天下,到了清朝末年,是隆裕太后,抱着溥仪,宣告了退位诏书,宣告了清朝的灭亡,所谓孤儿寡母哭着入关,孤儿寡母哭着出关。
04
好像是不久前,看过一个材料,说某个国家的科学家,通过实验,已经实现了时光倒流。
而在另一篇文字里则说,时间其实是不存在的。时间是人自己设定的,是为了确立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而设定的概念。
而宇宙的本初,是无始无终,无所谓过去现在的。
这让我迷惑。如果没有时间,何来时间的倒流?
如果我写一篇小说,幻想未来的某个时间,人们能随意地让自己的时光倒流,那该如何设定时间?是不是用西历是一种时空景观,用农历是一种时空景观?
是不是每个人的时空观念不一样,他的世界就不一样?
有迷信的人相信,一个人死后,他的灵魂会把他生前一生里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捡拾他留在尘世的脚印。
无论是在异国,还是他乡。
设想一下,一个孤独的人,在黑漆漆的世界里,在码头,在车站,在酒店,在机场,甚至是在水下,逆着时间的方向,逆着活着的人行走的方向,捡拾着那些被遗忘的脚印,归集起来,装进行囊,只是为了让自己回归到没有,回归到无。
就像日本的电影导演小津安二郎,在他去世后,归葬到故乡镰仓,墓碑上只有一个字:無。
05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我去世后,我会归葬在哪里?
几年前,我清明节回故乡扫墓,站在父亲坟前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问自己,我应该回到这里吗?
我觉得很茫然。
当年我毅然决然地离开故乡,没有想过要回来。
但如果不是和曾经的亲人在一起,我又应该在哪里?
或者是骨灰撒尽海里,青岛的海里?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曾经写过,打发时间,就像打发一个人上路,我们以为送走的是时间,却不知道,送走的是自己。
亲人们在我们前面走了,我们继续向前走,以为把他们留在了后面,但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他们其实是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
所以,阿Q 才会在临刑前签字画圈,画不圆,愤愤地骂:孙子才画的圆呢!
所以,在送别故去的亲人的时候,我们才会在心里说: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06
人在尘世走着,记忆是唯一的行李。
我曾经以为,乡愁是很无谓的东西,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地球村的时代。但随着年岁的增加,那种所谓的无谓,渐渐变得有所谓。
我知道,这是老了的标志或者征兆。
作家麦家曾经说过:
我这么多年来的写作一直在逃离故乡,因为童年心酸的经历使我对故乡有一种警惕、怀疑,甚至有那么一点敌意,一直在逃避。童年,是我的一个伤疤,它的痂已经结好了,不想把它扒掉。但总有一天要扒掉,这是我的宿命,是无法逃离的。我想我这一辈子总要写一部跟故乡有关的书,一方面是对自己童年的一种纪念,也是和故乡的一次和解。一个作家,他的写作是怎么也逃离不了童年和故乡的。
韩浩月是山东郯城人,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常常把他和另一个作家韩松落混淆。后来有一次在微博上聊天,他告诉我是山东郯城人,我才能把他和韩松落分开。
郯城离我的老家估计也就是不超过3个小时的车程,故乡的风物大体是相同的,而我们这些漂在故乡之外的人的心境,大概也是相同的。
这也许就是我读韩浩月的文字,常常会有亲切感的原因吧?
在他的新书《世间的陀螺》里,他这样写到:
如果不能处理好“爱与黑暗”的关系,情感就会永远承受热与冷的双面煎熬,关于亲情总是一言难尽,写出来又避免不了情深言浅;关于故乡,我总是心神不宁,她像杯烈酒,不敢一饮而尽,可如果故乡不能给你安慰,异乡就更不能。
07
万能青年旅店有一首歌,名字叫做《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里面这样唱到: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看到父亲坐在云端抽烟,他说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就像我们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