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桩旧事 | 猛哥

写在前面：人在海外，心系故园。世事纷扰，雾里看花。

按说，今日获取资讯之通道比任何时期都快捷，但偏偏莫衷一是。

好怀念过往手捧报纸嗅闻墨香的日子。

偶然翻到《南方周末》2008年的一篇头版文章《瓮安，“不安”的县城》，题不宏大，却旨趣深远。

现摘精华，以飨诸君。

当然，荣光归属《南方周末》及作者丁补之。

在贵州有一个县叫瓮安。

那是革命老区县、全国绿化造林百佳县、全省双拥模范县、全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平安工作红旗县。

看似岁月静好。

2008年6月22日凌晨，贵州瓮安县三中初二六班女生李树芬溺水死亡。

接报后，她的家人并没有更多质疑。

同一天上午，事发时在场的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是李男友，一个是李同学）因被警方认为没有作案嫌疑，被释放。

很快，这三个人开始出现在传言中，“元凶是县委书记的亲侄女，另两个男生和派出所所长有亲戚关系，死者是被奸杀”。

为保存遗体，李树芬的“干爹”谢青发为她租了一口冰棺，被摆放在出事河边桥头。

有围观者信誓旦旦说前一夜里听到凄厉“救命”声，还有人说在岸边看到避孕套和血迹。

少女之死，官员、无良警察、冤情，这些刺激性元素裹挟在一起，传遍了不大的县城。

6月23日，李树芬的家人认为有冤情存在，提出尸检。

在现场见证尸检过程的外婆肯定地说，尸检时“肚子里没有水，咽喉处有药丸”。

传言越来越变形：“16岁的李树芬，因考试没给同班的一个女生抄写而被杀害”；“死者脖子多处伤痕！显然是被掐死的”；“瓮安副县长的儿子伙同另一个社会青年把瓮安县三中一女生淫秽强奸并残忍杀害丢入瓮安县西门河……”

存放李树芬遗体的桥头成了一个舞台。从早到晚，闻讯而来的人群络绎不绝。他们带着自己生活中的不满来看这个死因不明的女孩。

6月25日，发生新的意外。

在公安局，李树芬的幺叔李秀忠和民警发生冲突。接着，他在街头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暴打一顿。

新的传言马上形成：“死者家属去报案，公安局反将死者亲叔叔打成重伤，放出后再唆使黑社会毒打，致其下午4时许医治无效死亡。”

李家的“冤情”愈扩愈烈。

6月28日上午，公安局向李树芬家属发送了《尸体处理催办通知书》，称李树芬是“自己跳河溺水死亡”，限李家于14时前将尸体领回安葬，“否则，公安机关将依法处理“。

这激起了围观者的不满。

下午3点左右，两名中学生打算为李树芬游·行·请·愿，他们高举“为人民群众伸·冤”横幅走在前面，数十人跟随。

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李树芬的亲属。

游·行队伍喊着口号，走上了老环城路。那里住着上千水电站工程移民，当队伍经过后，一些为了补偿问题而奔走的移民加入之中。

通过老环城路，游·行队伍拐到了北东路，进入矿区。长期以来，当地黑恶势力与官权相勾结，霸占矿区。

当游·行队伍经过，在矿企和帮派夹缝中艰难生存的村民们（李树芬的“干爹”谢青发正是矿区人）也被瞬间点燃，尾随其后，越来越多。

游·行队伍离开北东路，来到文峰中路时，人群已经从最开始的数十人，聚集成了千人之众。

文峰路沿街商铺中最多的是“寄卖行”和“休闲按摩”。“寄卖行”实质是当铺和高利贷，背后有帮派的影子，“休闲按摩”更是挂羊头卖狗肉，所以这条街殴斗频频，治安极差，民愤极大。

当高喊口号的游·行队伍经过时，道路两边的许多商家停止营业，拉下卷闸门，紧紧跟随。

下午3点30分左右，游·行队伍来到县政府办公楼，人数逾万，里面有学生、移民、店主、碰巧在县城的村民、服务员、按摩女，甚至公务员、警员家属，当然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不法分子——这个县城的所有阶层。

队伍齐整，情绪看似划一，实则每类人都有不同的小九九。

因是周末，县政府办公楼空空如也，游·行人群转而前往县公安局“讨一个公道”。

警察在门前拉起了警戒线，与两位学生发生冲突，见状，更多人冲过警戒线。

人群哄然，操起矿泉水瓶、办公楼前花钵和随手能触及的任何物品，砸向公安局大楼。

那一刻，人群失去了理智，局面再也无法控制。

这时候，导火线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同积聚已久的火山偶然找到一条原本微小的缝隙，一座“不安”的县城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