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 | 瞎爷

01

昨天在微博上发了一句感慨，说没办法，很多时候就是命，不管你怎么小心翼翼，甚至用尽全部智慧，有的人天生注定是人群里那20%，有的人，天生注定是那80%。没办法。

有人在后面留言，是北野武的一句话：人是不平等的，不管你多努力，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02

有人在微博上发言，说自己的经历，说自己曾经是县里的状元，考取了北京大大学，被乡亲们敲锣打鼓送到了北京。但是，因为是一个冷门专业，虽然想尽各种办法想转系，但都没有成功。后来毕业后，做了个自己不想做的工作。他的结论是，当时老师告诉他的，只要是北大，什么专业都可以上这个论点是错误的，宁愿上个好专业，也不要上好大学的冷门专业。

有人在后面留言，说其实，很多知名大型企业的销售岗位，是不考虑专业的，只要是名校毕业生，都可以进来，而且有的人干得很好。这个年轻的问题，不在专业与否，而在于自己的认知。

这让我想起一个我遇到的故事。

我在某家上市公司服务的时候，有一块分管的工作是品牌文化，因为公司是在乡下，明显的是团队力量弱，我就想整合一下整个集团的力量，于是到处扒拉人，有一条有人告诉我，说某个部门有个年轻人，是清华大学传媒专业毕业的。我心想，这孩子，放在他现在的岗位上太可惜了，于是约他谈谈，想让他调整岗位来做品牌文化，因为毕竟是清华大学传媒专业毕业的嘛。

那是2014年的事情，其时他已经毕业两年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工作两年了。

人到了我办公室，我请他坐下，和他聊天，听他讲他的经历。

人是河南人，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的乡下出生，自己也莫名其妙就考上了清华，莫名其妙学了个专业，自己也不喜欢，毕业后也没想法，别的同学出国、考研、考博、进机关，进大媒体、留校、进知名企业，统统和他无关，他没人，没关系，也没想法，就来到了这个企业，每个月3000多块，他觉得挺好。

我问他，你的父母对你没有要求吗？他回答，他们都是乡下的农民，不识什么字，也不懂。

我问他愿不愿意调一下工作来做，他说不愿意。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说没打算。

后来，我就让他回去了。

我后来就反省我自己，是不是我对清华大学这个牌子太高看了？

后来我离开了这家企业，也就自然不再关心这家企业如何如何，但有时候，我会想起这个青年。有时候我会想，他的一生里，最辉煌的，该不是乡亲们前锣打鼓欢送的那一刻吧？

03

去年的某个时候，有人问我一句话：如何面对生活里的消磨？

问这话的，是我当年的一个学生。

我当时写了一篇文字，贴在“瞎猜思”的微信公号里，有很多人读了，有感触。可惜被封号了，不能做链接。网上倒是能收到，也是不能做链接。

生活的困顿，给予人生的消磨，描写最甚最残酷的，是鲁迅笔下的闰土和豆腐西施杨二嫂。

每一个读过中学的人，都该记得少年闰土的可爱和中年闰土的麻木。至于豆腐西施杨二嫂，鲁迅笔下细脚伶仃像圆规额那位，在她的少年时候，也应该是可爱的小姑娘，但生活的消磨，就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最残酷的，应该是祥林嫂吧？

就像王国维说的，人生里有三种悲剧：第一种是坏人造成，比如秦桧陷害岳飞。

第二种是偶然盲目的命运，比如天上突然掉下块大石头把人砸死了。

第三种悲剧最高级，是没有坏人也没有大石头，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大家吃吃饭，聊聊天，看看戏，抓抓蝴蝶，然后就悲剧了......这就是《红楼梦》。

“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

04

中学老师讲闰土，讲阿Q，讲祥林嫂，讲那些“伸长了脖子像鸭一样的看客”，常常用八个字来解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其实，面对命运的捉弄，如何哀？如何怒？命运的悲剧选了你做主角，你觉得你能逃脱吗？

所以，在做人这件事上，冷漠、冷酷无情不可取，玻璃心也不可取。

生活的困顿，就像粗粝的绳索，要捆住歌唱自由的鸟儿，那些勇敢，聪慧、机智、勇敢的鸟儿，总能挣脱绳索的束缚，站在绳索上，自由，快乐地歌唱。

这才是面对生活消磨的态度。

否则，否则会怎么样呢？否则，我们就只能变成闰土，变成杨二嫂，甚至变成祥林嫂。

05

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12岁的小女孩玛蒂尔达问莱昂：

是不是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童年的生活才是如此？

莱昂回答：

人生总是如此。

著名导演安哲罗普洛斯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时提到，电影是诗意版的世界。他说，“某种意义上，电影惟一能做的就是使时间的流逝变得甜美。它给人作伴，让我们的生活稍微好一点，那就是好电影、好诗的作用。”

所以，还是在《这个杀手不太冷》里，有句台词是：

我所认为的最深沉的爱，就是把我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06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我曾经希望刻意对现实生活里的神奇蛊怪的事情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我以为这样能让我变得清醒一点。有一定的疏离感，也许会让我对这个世界看得清楚一点，会冷静点，不那么冲动，就像那首《雾里看花》歌词里的句子：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换个说法，我希望自己是热心肠，但是冷眼看。

07

有人提到了人世的苦。

我们都在尘世走着，记忆是唯一的行李。酸甜苦辣里，最容易记住的，不是甜，而是苦。

就像很多年前，何其芳在他的散文里所提到的那句：我们能记住欢乐如记住忧伤那样深刻吗？

我们能记住摔倒，因为感受到了疼痛。我们能记住分离，是因为感受到了忧伤。我们能记住病，是因为身体的痛。我们能记住死亡，是因为我们感受到了上苍的冷酷无情和无奈。

有人列举了【人生中十种无能为力的事】：

1、倒向你的墙；2、离你而去的人；3、流逝的时间；4、没有选择的出身；5、莫名其妙的孤独；6、无可奈何的遗忘；7、永 远的过去；8、别人的嘲笑；9、不可避免的死亡；10、不可救药的喜欢。

08

08年的时候，我去参加毕业多少多少周年纪念会。

在这个世界上，但凡冠之以“纪念”两个字的，一般都是需要用记忆去追寻，但又追寻不回来的事情。

大学毕业也是。

就是在那个聚会上，我的大学老师，当时七十几岁，现如今已经八十多岁的宋先生，讲过一段话，谈他的人生感受。他说他活了70几岁，江南的书香门第，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大学生右派，下放到北方的山村，曾经的中学老师，后来的大学教授，有四点人生感受：

第一，人生来是不平等的。看似每一个人来到尘世，都是赤身而来，但有的人生在锦衣玉食之家，有的人生在窗牖瓦屋茅草之棚。就像一粒种子，有的生在温室，有的生在岩石缝里。这种不平等，是命里的不平等。

第二，命运是不公平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你的遭遇，也是不公平的，没有人为你一碗水端平，你会无端遭受贫寒、孤单、白眼、误会、轻视、看不起、孤单，甚至背叛、甚至伤害，等等诸多不公平的事情，很多的机会，不是给你准备的，尽管你可能觉得那是最适合你的。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可言，即便是你牢牢记住了24字核心价值观。

第三，人性是有落差的。人性无所谓善恶，同样一个人，可以成盗贼，可以成王成寇，也可以成伟人。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第四，尽管有如上三点，但活着，还是很美好的。

那一场聚会，有很多的细节，我独独记住了老师这四句话，从08年到现在，每每想起来，就忍不住咀嚼一番，总有不同的况味。

世间即病，有生皆苦。

我常常回想起几年前，有一次我从一个城市返回另一个城市的夜晚，我在夜里穿行在大地上的和谐号上，窗外是无边的夜色，玻璃窗里倒映出我的样子，虚弱，脸色惨白，好似要坍塌的样子。

其时我正在一家企业做事，做到了职位的最高点，每天里劳力操心，甚是疲劳，常常有撑不住劲儿要垮塌的感觉。

列车过道上，放着晚上的时候，一位画家送我的油画，因为带着木框，我只能放着过道上，因为油漆还未干，还带着油墨的气息，常常有经过的乘客，会停住来，驻足观看，沉思一番，或者点评一番。

那幅画，是画的一位古装的艺人，在剧场的过道间，等着候场的场景。这位画家朋友，尤其擅长画这样的场景。

这幅画，后来跟着我辗转多地，每次搬家，都要单独细心地打包，带着。现在挂在我南方家里走廊尽头的一面墙上。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但我们都还是在这个尘世上走着，念着自己的苦，抱着自己的妄。

09

为人、为文都玲珑剔透的亦舒师太，在《算命》里这样写到：

我很会替男人算命，而且他们听过之后一定会说很准。

无论他的眼耳口鼻长得怎样，我会告诉他，他命中注定有很多女人。男人听到自己命带桃花，一定沾沾自喜，点头同意。即使他只是有过一两个女人，也会认为身边有不少女人仰慕他。每个男人都喜欢而且相信自己受女人欢迎，这样说准不会错。

不理他的掌纹是简单还是复杂，我会告诉他，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这一点，男人是一定会同意的。薄幸寡情的男人也会认为自己其实已经很有良心。

无论他是金木水火土哪一型，我会告诉他，他不计较金钱，所以，即使赚了钱，也不会有太多积蓄。男人都希望别人觉得他慷慨，最吝啬的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吝啬，他认为自己已经很阔绰，所以你说他不计较金钱，一定不会错。

不理他的外表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我会说他现在所做的事是大材小用。男人听到这一句，压根儿就以为自己遇到知音。无论他现在做什么职位，成就有了多高，男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大材小用。

男人的命，只要你说他有情有意，有桃花，有遗憾，有时候怀才不遇，他一定会认为你真的会算命。

这是不是我们的镜像？

10

昨天看到微博上的新闻，说广西某山村小学，放暑假，表扬学习好的优秀学生，每人发了2斤猪肉。看着图片里孩子们提着猪肉笑逐颜开的样子，我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们活着，是为了那二斤猪肉吗？二斤猪肉，是我们人生的镜像吗？

昨天微博上另一个新闻是香港慈善家田家炳先生去世了，享年99岁。他为大陆人所知，更多的是他在国内200所大学里捐赠的田家炳楼。

读书可以医愚。但不是对所有人。所以才会有金刚怒目，菩萨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