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区外的信号灯 | 牲产队

...

下午四点半,天还没黑,我夹着不大的皮包匆忙往高铁站赶。

我就在高铁站附近工作,不然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很难走出办公楼。

去接的是大学的三个室友——李哥、班长、易总。

毕业近二十年,除了我在体制内平静生活过,这三位哥儿们,可都是从腥风血雨中一路杀出来的汉子。

我有点惭愧,背靠国家这座大山十余年,倒显得自己有些没出息。

 

...

先说说李哥吧。

李哥是典型的农村里走出来的“秀才”,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身上寄托着底层百姓的所有希望。

那会儿证券市场刚起步,李哥学的又是经济,业余时间就自己摸索股票这东西。

每天啃个馒头往图书馆里跑,没课的时候一呆就是一下午,晚上做梦都在鼓掌(当时很多人都守在股票交易大厅里,股票一涨,股民就鼓掌喝彩)。

不过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很刻苦,只要肯下功夫,学东西也就不难。

很快,李哥省吃俭用投进去的第一笔钱赚了,还翻了好几倍。

我们替他高兴,也开始为他担心。

可是,那会儿的李哥每时每刻都在盯着上涨的红线,就像看着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

你不抓住它,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顶上来。

这是当年李哥的原话,我记忆犹新。

因为零几年,正是第一轮下岗潮。那时在体制内工作的我,就处在这样的风险漩涡中。

赚了钱之后,李哥大方地请了我们兄弟三个吃饭,那也是我们人生中第一次下馆子。

毕竟那是最时新的玩意,是有钱人做的事。

七八只油闷大虾摆满整整一碟,中间立着鸳鸯火锅,还有几碟小菜。

雾气缭绕的饭桌上,李哥的眼角堆满笑容,我开始有些看不清他。

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偶尔联系。

2008年,全球爆发金融危机,我们哥儿三个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哥,赶紧拨了通电话问他情况。

古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曾经那个坐在饭桌上侃侃而谈、朝气蓬勃的汉子,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至今都没起来。

怕村里人知道,那件事他也一直没说。兄弟几个凑了点钱,他硬是扛下来了。

我们后来才知道,李哥一直瞒着我们贷款。

这十年里,拆东墙补西墙的过日子。

我们都知道,他补的不是日子,是面子。

就这样,一天一天,一错再错。

这次再见面时,李哥已瘦到脱相,顶着两个大黑眼窝子,有点瘆人。

酒桌上,他第一个站起来,举着啤酒愣是半天都说不出话,嘴角止不住地颤抖,差点就要哭出来。

他说,这几年陆陆续续又贴了几万到股市里,老婆也带着儿子离开了他。

或许是日子过到头、苦到底了,人才会清醒。

李哥终于打算不碰股票了,老老实实找份工作,认命了。

我坐在一旁没开口,该说的都说十几年了。

看着李哥憔悴落寞的面容,我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与无奈,却又爱莫能助。

认命,对于农村辛辛苦苦供出来的大学生来说,多讽刺啊。

一辈子就为了跳出贫苦的牢笼,到头来又灰溜溜的把自己锁回笼子里。

我拦下了他手里的酒,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苦涩,低声劝慰。

我说,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生活,别再赶这趟浑水。这以后日子还长,人总要活下去的。

李哥摇了摇头,鼻尖泛红,猛地灌下手里满满的一大杯酒。

他说,老弟,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别安慰我了。

语气很无奈,还带着几分自嘲意味。

他说,当初应该听我们的话及时收手,再差也不会差到现在这个地步。

一屁股债,一纸离婚协议书,朋友也差点没了。

一次金融危机,多少人赔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

这人哪,拥有后总是贪心想要更多,等失去了后悔莫及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这个道理,李哥用了二十年去验证,最后把自己的结果也一并赔了进去。

原本站在安全区里的名牌“秀才”,在踏出圈子的第一个路口,遇到了红灯。

这一停,就是近二十年。

...

如果说,李哥在迈出安全区的第一个路口遇到了红灯,耗尽最美的年华。

那班长就是他人生的对立面,一路畅通无阻,妥妥的绿灯。

当时国家主张“科教兴国”战略,一大波人都赶着考研的热潮,班长也不例外。

毕业后如愿考上研究生,顺利进了事业单位。

又踩着福利分房政策的尾巴分到了房,一时之间风光无两、羡煞旁人。

我的路子和班长有些像,都是呆在体制内,享受着体制的好处。

区别在于我的胆子更小,天花板也要低上好几个高度。

对于没背景也没关系,更不算有钱的普通家庭来说,好不容易进入体制,哪还敢折腾。

所以我这一辈子过得平平淡淡,等着退休享享清福。

酒桌上,面对李哥的遭遇,班长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班长一路顺风顺水,沉默就是最大的感同身受。

他揽着李哥的肩,强按下了他倒酒的动作,语气严肃又意味深长。

他说,现在再安逸,可当初要吃的苦是一点都没少。你小子年轻时没吃过的苦,老了都得还。

班长这番话,让我想起网络上很火的一本书: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这说的是李哥,也是班长。

话音落下,他的拇指扣着酒杯,缓缓摩挲着杯子的边缘,慢慢叙述着那段艰苦备考的岁月。

零下四五度,没有炭火炉子取暖,也没法烧水。几个人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就缩在那破筒子楼里,乍一看就跟熊似的。

有时候十个手指头冻得发黑,没一个能动弹。只能搓热了再写,反反复复地坚持一遍又一遍。

夜里一群人挤在吊灯下面,困了就用冷毛巾擦脸,冻得直打哆嗦。

还有一个月忙得连胡子都没剃,有些衣服臭了都没发现。

终于,苦心人天不负。

班长顺利在那5%的考研大军中脱颖而出,考上了研究生,后来的一切也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而这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那个年代,大学生都是“包分配”的,选择考研需要的不仅仅是才智,还需要决心。

我们后来所谓的顺风顺水,不过都是玩笑话罢了。

班长边说边拍着李哥的肩,力道不大,我却能感觉到那份重量的意义。

他是心痛,恨铁不成钢。

当年那个淳朴踏实的农村小伙子,明明是四个人里最看得到未来的人,却在贪念面前狠狠地摔了跤。

原本站在安全区里的班长,又跳到了另一个安全区。

一个绿灯,就过了一辈子。

...

最后,再谈谈我们的老幺——易总。

这外号可不是随便取的。

易总家境殷实,早早的就进了国企,人也机灵肯干活,不像一般的富二代游手好闲的。

然而,这工作没难倒他,下岗浪潮也没波及到他,反倒是栽在了自己家人手里。

那时社会新闻上报道的都是反腐反贪,今天哪个市长进去了,明天哪个又进去了。

然后的某一天,易总的父亲也进去了。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展拳脚的大好时光,就这样被命运捉弄了一把。

易总下岗了。

所以,哪有什么安稳,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适应变化。

于是,他开始创业,学着做电商。

以前生意上的朋友唯恐避之不及,是指望不上了。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他顺着电线杆上的广告牌,找了一家卖药品的电商工作。老板看他会打字,又是国企出来的,二话没说就签了工作合同。

就这样,易总开始了电商之路。

他一边跟老板学习怎么在网络上发布产品,一边又跟着老板学习怎么跟广告商打交道。

客户要通过平台下单,而你的平台就掌握在广告商手里。

好在那时候做这行的人少,竞争也不是那么激烈,广告价压的也容易。

很快,第一个广告出去,接到了二十几个单子,不容易。

老板挣到了钱,易总也学到了东西。而这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机会,开始涌入电商行业。

他摸索学习了两年,算算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出来单干了。

现在有了技术,不愁没有投资人。

说干就干,易总拿出了全部的储蓄做启动资金,再加上给人做技术咨询,很快就和几个投资人合伙做起了电商。

可是,从0做到60容易,从60做到100却很难。

小电商扎堆,大电商垄断。

大家都挤在60分的领域抢蛋糕,分到的钱连成本都填不了。

几年下来,中小型电商企业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易总坐上了电商的快车,却追不上市场的末班车。

他说再干几年,要是没点起色就散伙,垂死挣扎的日子他坚持不下去了。

原本站在安全区里的国企副总,离开圈子后跌跌撞撞、起起落落。

一路黄灯的尽头,是未知的命运。

...

再次相聚,少年人已步入中年。

有的人依旧坚守在体制内平淡生活,有的人仍然在体制外漂泊沉浮。

跳出安全区,你的信号灯是什么颜色?

......

作者: RESS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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