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平找到后，蒲公英还在空中飘 | 周生 猛哥

 爱唱歌的黄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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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晃是湖南最西的一个县城，西南北三面濒临贵州，在古代属于夜郎国的范围。

对，就是夜郎自大的那个夜郎国，持续了300来年，汉朝时被灭了。

唐朝时，新晃置县，起初就叫夜郎县。

大诗人王昌龄因为得罪高力士，被贬到龙标（今湖南洪江）做主管政法的副县长，他的朋友李白很伤感，写了一首诗：“扬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没多久，王昌龄的朋友老崔被贬到龙溪（今新晃县龙溪镇），他更伤感，遂有诗文《送崔参军往龙溪》的诗句：“龙溪只在龙标上，秋月孤山两相向。谴谪离心是丈夫，鸿恩共待春江涨。”

尽管夜郎远离庙堂，但当地多民族杂居，百姓还是蛮淳朴，留有传统：“出门不带仓，有饭同吃。出门不带家，有屋同住。”

宋代之后，夜郎县改名。但经唐宋风韵的浸染，新晃的“夜郎文化”十分浓郁。直到今天，当地还有一个闻名的景点“夜郎谷”。

沈从文曾在“湘西”记忆里这样描述：“小小的红色山头一个接一个，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环抱，气象格局小而美。读过历史的必以为传说中的古夜郎国，一定是在这里……沅水到此不止，自然景物到此越加美丽”。

抗战时，梁思成和林徽因携带一双儿女逃难，去昆明途中，林徽因染病，滞留新晃半个月。

梁思成女儿在回忆录中写到：“每天下午，父亲还带我和弟弟到小河边去打水漂，他投掷的石子总是飞得很远，能跳跃一二十下。晚上他教我们看地图，帮助我们认识自己走过的路。所以至今我还记得沿途许多地名。”

期间，梁思成还抽空考察了新晃的“松林寺”、“灶王宫”、“镇江阁”、“阳书院（现龙溪书院）”、“禹王宫”等古建筑。

真可谓好山好水好物好民。哪里想到朗朗乾坤之下，会有兽行公然实施。

2

不错，就是兽行。

2019年6月23日，新华社发文称，湖南省怀化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出具DNA鉴定结果确认，新晃一中操场挖出的遗骸，确为2003年失踪的邓世平。

杜少平及帮凶的人性已经完全泯灭。

可穷凶极恶之徒为何在当地作威作福，犯案后还能逍遥16年？

官方通报，2019年4月，“扫黑除恶”中，杜少平归案，经审讯，他交代了这宗陈年旧案。

短短数语，揭示了两个深层信息。

第一，杜少平涉黑，在新晃广为人知，当地警方自不例外。据媒体，有两件事可以佐证。一次是KTV里一位姑娘得罪了他的“马仔”，结果被泼了硫酸。还有一次是，为了包工程，与其它团伙火拼。

此前，为什么不将他绳之以法？

杜少平此番落网，系因放高利贷，为催债，将借款人“浸猪笼”，受害人事后报警。

在“扫黑除恶”的严峻形态下，杜少平终于被新晃警方拿下。

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

第二，杜少平为什么交代杀死邓世平并埋尸操场的旧事？

一旦坐实，可是死罪。

只有一个可能，新晃警方早就怀疑邓世平遇害系杜少平所为，但不作为。在这次“扫黑除恶”的高压下，为了出成果，开始认真侦办，才撬开了杜少平的嘴巴。

如果不是“扫黑除恶”，此案不知何年何月能浮出水面。

3

邓世平家人的陈述侧面印证了这点。

邓世平遇害前。杜少平曾在施工现场曾多次对其他民工说：“邓世平抓工程质量太厉害，要搞死他。”

邓世平遇害后，新晃一中操场工地上许久没有开动的挖掘机开始填土，形迹可疑。

邓家人猜测，邓世平就被埋在操场，并告知了警方。但警方认为证据不足不能立案，并留下一句话，“想挖操场可以去挖。”

据《人物》，邓世平的弟弟邓晃平16年前就产生过挖操场的念头，但是操场太大（8000平），要是都翻一遍，“粗粗地估了一下，没一两百万下不来。”

即使有钱，邓晃平也没法挖开操场，因为“听过太多的警告”，特别是“不要影响一中的声誉”。

新晃一中是新晃县唯一的公立高中。

新晃一中的历史可追溯到1939年，历任校长都在当地颇有名望，尤其是创始校长周常沛。

但黄炳松是个例外。

他的履历十分神奇，他年轻时是小学音乐老师，1972年调到县文工团。1977年左右调入新晃一中，做共青团工作。接下来，仿佛开挂一样，从1988年到2005年，先后担任新晃一中副校长、校长和书记。

堂堂公立高中的校长居然是小学音乐老师出身。黄炳松的手腕令人赞叹，他的背景自然不简单。

据邓世平儿子邓蓝冰的举报信：黄炳松老婆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弟弟在怀化市经委、堂兄弟是县政法委副书记、小舅子是县政法委科级干部。

除了血缘和姻亲关系构建的权力网络，县一中校长的职位也给黄炳松搭建了更复杂更可靠的政商网。

新晃最有权势的官员和最有钱的商人的子女都在新晃一中就读。

对于一个县域而言，县一中是最高学府，校长可调动最多最大的“资源”。

作为黄炳松的外甥，杜少平能够轻易承接新晃一中的各种工程，并大包私囊。也正因为有能量巨大的舅舅，他才明目张胆地作奸犯科。

4

新晃不是个案，是广大县域的真实写照。

北京大学社会学博士冯军旗曾去河南新野挂职两年，然后写出博士论文《中县干部》。

中县，就是新野的代称。

据冯军旗观察研究，新野科级及处级干部将近1000余人，除了40余名处级干部（含副处），其他科级干部（含副科）全被当地161个政治家族把控。

这些家族通过血缘、姻亲或师生等关系结成固定的利益网络。而这张网一旦与财富分配挂钩，无形中又结成了另外一张网：县域黑社会。

关于这个议题，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副教授吕德文曾撰有《县域黑社会的生存之道》，文中说：

一个县域社会有几十万人口，但真正有权有势或许只是几百个人。这几百个人里面大概有两三百个科级以上干部，然后有几十个较有影响的各行各业的老板，再有就是几个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士。我们在县城调研，感触非常深的是，这几百人实际上构成了一个熟人社会网络，相互之间即便不熟悉，也大致了解各自的底细。身处网络中的一个人，如果碰到什么事需要找到网络内的任何一个人，一定可以不费力地找到对方。

这次“扫黑除恶”中，一批村霸身兼乡镇干部、基层派出所负责人涉黑，等等，就是佐证。

5

在《中县干部》的扉页上，冯军旗写了一首小诗，题为《蒲公英》：

中县的天空飘满了蒲公英

飘着的，是命运

落下的，是人生

被排斥在县域政治家族之外的民众就是那些蒲公英，飘飘何所依？

邓世平的遭遇即为典型隐喻。妻儿明知他死于何人之手，但呼告无门，无可奈何，更悲哀的是，还得背井离乡。

邓世平的“头七”就是除夕，爆竹辞岁阖家团圆时，他的妻儿三人却匆匆逃离新晃，因为恐惧，他们不敢在家过年。

如今复盘，邓世平被杜少平杀害后，先藏尸于新晃一中某间房的床底，入夜后，被搬到操场掩埋。

在夜郎文化中，关于丧葬，有这么一条：成年人正常死亡，葬礼相当隆重。只有那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死了，才随便刨个坑安葬了。

好恶毒！

参考资料：1.《寻找邓世平》，人物，龚菁琦

2. 邓蓝冰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