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平
1
2003年1月,湖南省怀化市新晃县一中教师邓世平离奇失踪。
就在大约一年前,2002年4月26日,湖南益阳市龙光桥镇南塘中学老师李尚平在离家300米的公路边上被人枪杀。
16年后,邓世平的遗骸疑似找到,就掩埋在新晃县一中的操场下,令人发指。
17年后,李尚平案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邓世平遇害,与他拒绝签字验收“豆腐渣”工程有关;李尚平遇害,与他为本镇教师讨薪有关。
两个好人,一样结局。
2
怀化与益阳接壤。
益阳,位于洞庭湖南岸,辖3县(安化县、桃江县、南县)、1市(沅江市)、3区(资阳区、赫山区、大通湖区)。
李尚平是资阳区龙光桥镇人。他出身于教育世家。他爸爸李三保从教38年,办过小学,当了29年的校长。他姐姐是小学高级教师。他和妻子都是中学教师。
李尚平从湖南益阳师专英语系毕业,分到益阳一中教书。显然他学业优秀,否则进不了当地最好的中学。
可接下来,他开始一路“降”,从益阳一中到益阳羊舞岭中学,再到宁家铺小学,最后到南塘中学。
为什么呢?
因为他爱讲真话,爱打抱不平,在当地被称为"刺头教师"。他曾以网名"老九"闻名于经济日报"K12教师论坛"、湖南红网"红辣椒论坛"、新华网"焦点网谈"等各大BBS。平时他还到益阳图文电视台做编辑,做一些针砭时弊的报道。
总之,他就是不讨领导喜欢。
3
偏偏不平事太多。
2000年,龙光桥镇全镇800名老师微调了一次工资,每个人450元,但直到2002年初都没有发放下来。
南塘中学的教师们推举“胆子很大、敢为教师说话”的李尚平去向有关部门反映。
原来是赫山区财政局扣发了教师们的工资,因为龙光桥镇镇政府当年有40多万元的教育附加费没有上交区财政局,这才导致全镇30多所学校635名教师的工资全部被扣。
李尚平没法忍。
2002年1月15日,他在湖南新闻网站上发帖《这些教育领导心太黑了》,公开此事,同日,还向新华网的《焦点网谈》栏目发出投诉信,揭露当地政府官员巧立名目克扣和挪用教师工资。
网上的文章起了作用。两天之后,龙光桥镇政府通过镇联校(当时,龙光桥镇30多所中小学都归龙光桥联校管辖)向老师们作出承诺:一定要想办法在2002年春节之前把工资发下来,让大家好好过年。
但是这个承诺却没有兑现。
2月下旬,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李尚平又出来替教师们讨说法,要求镇政府兑现诺言。镇政府满口答应,称3月15日前工资一定到位。
可这个承诺再次没有兑现。
李尚平开始同湖南电视台等新闻媒体联系。
他当时的日记记载:某些单位的领导开始不安,通过龙光桥联校以及南塘中学向他和同事们施加压力,希望他们“不要在媒体上搞东搞西”,并承诺一定会尽快发放工资。
记者过来了,事情曝光了。
2002年3月27日,工资终于发放下来,龙光桥镇的教师们很开心。
李尚平在日记中写道:“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意思:我要倒霉了……有人不喜欢兴风作浪的‘刁民’……”
但他仍未罢手,决定继续追讨以前拖欠的工资。
4
龙光桥镇是益阳市赫山区经济条件最好的镇之一。可当地教师们还得屈辱地一再讨薪。
龙光桥镇领导说,之所以欠区财政局40多万,是因为农民负担重,收不上来。
但是记者赴当地深入采访了解到,镇领导在说谎。按照当时中央文件规定,教育附加费应该按照农民收入的2%来收,但龙光桥镇实际上都是按农民收入的5%来收。
村干部和农民接受采访时说,“(镇)政府说没有钱,这说明钱被那些狠心贼给‘吃’了。”
PS:2000年代,地方干部公款吃喝的“歪风”兴盛。干部常年打白条,把饭馆吃倒闭的新闻屡见报端。
电视台曝光后,镇政府迫于压力,补发了26万。此外,镇政府还拖欠教师们工资100多万。
2002年3月底,李尚平又发帖,揭发了此事,他还打算“五一”长假带领全镇教师去要工资。
但4月26日下午5点40分,枪响,一切戛然而止。
5
李尚平遇害之前似有预感。
2002年4月初,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一天莫名其妙地对妻子说,也许有一天他会在“一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死去。
他叮嘱妻子不要对父母讲,免得老人家担心。但十多天后,他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凶手作案手段毒辣,且十分胆大。现场前方100米是武装部,后方100米是警察学校。
那天下瓢泼大雨,李尚平下午5点半左右离开学校。枪响之前,村民尹益秋还在理发店看见过他骑着摩托飞驰而过。枪响时,村民刘民朴就在50米处,不过树林挡着,什么都没看见。
等尹益秋闻声赶到时,李尚平已经没气了。
有人喊叫李三保,他冲过去,“那个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半边脸都蹋下去了,后脑有个像漏斗那么大的洞,全是血淋淋的,衣服里面有他自己的手机。”
派出所、交警、刑警和法医来了,“在那里搞一两下就散了,大家都惊惊慌慌的,来的人说,这是一起交通事故。”
李三保不相信是交通事故,村民们也觉得不像,死者“从嘴的右下角到后脑是个很大的洞,有四个手指那么宽,这明摆着就是被枪打的。”
众人很气愤,把李尚平的尸体抬回李家。
第二天,益阳市公安局来来了一个警察,李尚平的高中同学,他一看,绝对不是交通事故,坚决要求搞法医鉴定。
法医过来后,在李家进行尸检和开颅检查,结果证明就是枪杀。
李尚平死后19小时,赫山区公安分局才立案侦查。
诡异的是,案发第三天,在现场才找到一把自制火药枪。
更诡异的是,李尚平死时,身上还有手机,被警方收走。但有人告诉李三保,手机被人带去了广州,还在使用。
李三保去找赫山区公安分局,说打这个手机就找得到凶手,但被吼了一通,“我们是干这一行的,难道我们不知道吗?”
后来,央视采访时,赫山区公安分局否认了此事。
遇害三天后,李尚平的尸体被火化。
6
李尚平被杀之后,龙光桥镇的教师们联合写过一份呼吁书《呼吁全国教师提高警惕》,没什么用。
李家人通过各种途径向各级机关反映和写信,要求调查,都被敷衍,甚至遭骂。
李三保给湖南教育电视台、湖南电视台等都打电话。最后只有湖南教育电视台派记者过来采访,但最终节目没有播出。
还是《南方周末》最先报道了此事,发文《仗义执言的李尚平老师竟这样被枪杀》。
随后,2003年4月19日、4月20日、4月22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三次播出了《刺头教师;李尚平之死》。
悲哀的是,央视记者采访李三保时,询问当地是否还拖欠教师工资,他说:“比以前更严重,现在我们赫山区拖了一个月,资阳区拖了三个月。”
更悲哀的是,4月23日,一个陌生男子找到李三保,说他是李尚平的同学,爸爸在公安局上班,可以帮助破案。李三保信以为真,被骗走4700块钱。
央视《新闻调查》之后,益阳市市委书记李江召集教育局、财政局、龙光桥镇联校和南塘中学校长开会,要求彻查李尚平一案。
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2014年4月,有网友在湖南“红网”发帖《益阳市教师李尚平死不瞑目:12年了还未破案》。
网友纷纷跟帖。
益阳市公安局赫山分局回复称:“因受破案条件限制,案件久侦未破。但多年来,分局并未放弃案件侦查,积极发动群众,摸排线索,并加大协查和悬赏力度,承诺对为破案提供有价值线索者将予以重奖。”
5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下文。
时间永是流逝,社会热点层出不穷,再骇人的案件也会慢慢被遗忘,除了受害者家属。
李尚平遇害一周年,记者问李三保最后有什么要说的,他脱口而出:“益阳这个地方,太黑了,简直太黑了!”
但愿这次“打黑除恶”中,李尚平一案能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