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高考时。
我是06届高中生,那一批应届生中,我们学校上了两个一本,我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上的北交,农二代,研究生毕业后,进了一家央企,拿到了北京户口。16年前后,在回龙观买的房子。
当年,还有三个复读生,考上了一本。其中一个是我多年的好友,东北林大毕业后,校招进了南车。
14年的时候,在武汉以极低的内部价,弄到了一套房子,四五年后步入了管理岗。目前,事业有成,正张罗着在光谷入手二套。
上面这两位,典型的工科男,家底平平,但工作上勤勉,搭上了时代的末班车。如今,在同龄人中,算出类拔萃的。
我成长的时代,是信奉读书改变命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们的老师,多数是借由中专或师范考试,端上的公家饭。
与他们的父辈以及身边人相比,日子定然是惬意许多。
所以,在我们这些学生面前,不断灌输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思想。甚至,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位语文老师对某位家长说:“一定要督促XX把字写好,写一手好字,以后不愁没饭吃。”
这个逻辑的来源,是90年代,大量师范毕业的优秀教师,被抽调至政府机关岗位。不少人被招纳的理由,就是写得一手好字。
我老家湖北地区,历来重视教育。我所在的村子,同年考上了十来位重本。而这些人,都藉此机会,改变了命运。
我们镇上,曾出品过市里第一个高考状元。而每到七八月份,街头巷尾以及地方电视台上,都是金榜题名、鲤鱼龙门的消息。
能够刺激大众神经的,当然是阶级转变这个话题。
那个年代,农村实在是太苦了。为此,许多家庭愿意为了后代能吃上商品粮,拼尽全力。
一定意义上,家庭的这种选择,类似于赌博。赌输了,继续趴着。赌赢了,扬眉吐气。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的地方报纸,曾持续跟踪报道前文提到的那位省状元:篱笆屋,破布鞋,咸菜饭团,步行上学。
过了几年,他们村里又出了位清华生。毕业之后,去到了某著名私募。
最火热的时代,我们中学办了本校刊。这位杰出校友,曾寄语学弟,印在了扉页上。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过上了一节早自习,两节晚自习的住校生活。整个中学生涯,都是在被学霸的碾压之中,生存下来的。
也是这个缘故,我中考发挥平平,破罐子破摔,去到了全市一所默默无闻的高中。偶然的因素,对考试开了窍,醉心学习,无法自拔。
再加上高考发挥上佳,得以走进帝都,见识了新的世界。
大三那一年,穷得吃不上饭,便出去找活。打工的过程中,结实了一位河北医科大学的应届生。
三个月后,他接到了卫健委下属事业单位的Offer。同年,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他后来的妻子。
又过了若干年,女方硕士毕业加入外研社。最终,在京城房价最近一波暴涨前,惊险上岸。
我是年初拜访了他的新家,房子偏小,光线也不足。他的老母亲,在狭窄的空间里,帮他带娃。
我说,这么多年了,不容易。
他说,和以前比,好多了。
我在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了体制。收入水平一般,起薪三千六。去年,整体的薪资是八九千每月。
年终福利什么的,几乎可以忽略。对了,住房公积金,无法正常提取。
可即便如此,我一批的同事中间,大部分都在二线及以上城市置业安家了。并且,靠自己双手的居多。
我大学舍友,云南昭通人,著名的老少边穷地出身。他上大学那一年,村子里还没有通电。
如今,体制内双职工,生活质量颇高,不似从前。
从前的日子究竟有多苦,我的学长,经常唠叨他的一段往事。九十年代,学长的父亲眼见三亩薄田无法养活一家人,打算做点生意。
几经辗转,干上了贩售冻猪肉的活计。二十多年前,村子里没有冷藏设备。伯父从冻库批发回来的猪肉,为了防止过快腐败。于是,全家人的冬衣齐上阵,把冻肉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走街串巷。
他回忆到,他的棉袄上,总是一片油渍。
我说,《小二黑结婚》里,还有猪皮抹脸扮富贵的桥段呢。
他说,赵树理的小说,你竟然还记得!
我说,把农民写活了的,就数赵树理和路遥。
《平凡的世界》里,大段的篇幅,描写了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与命运抗争的生命。到头来,少安苦尽甘未来,少平被困在了煤矿。
作为对比,小妹孙兰香考上了北方工业大学,结实了赵家公子,前途一片光明。
这就像,有些人拼尽权力,亦无法追赶电梯的速度。浩瀚的人类发展史,从来如此。
而为什么,近些年,高考的重要性开始弱化了呢?
原因有三。
一,所谓开科取士,一旦掺杂有“举孝廉”的成分,则会大幅度削弱寒族进阶的概率。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学而优则仕,是一维考察。这种制度,死板,却相对公平。当“取仕”的维度不断延伸之后,君子之泽,开始发挥作用,含赵量便开始发挥作用。
二,制度的篱笆,现已是千疮百孔。高考之外,来争夺稀缺优质资源的,不胜枚数。譬如,人大附中的孩子都知道,学习不努力,只能去隔壁。譬如,自主招生中的猫腻。譬如,健美操冠军与清华特招。
三,高考长期以来,保持着重要的地位,是因为其跳板的价值。而随着社会阶层的日趋稳固,跳板所能带来的杠杆效应,必然缩水。混乱是阶梯,反着理解,你懂的。
但就算这样,我身边的许多朋友,在子女的人生规划上,仍旧找不出高考外的第二条路。
倘若一条道越走越窄,势必逼迫着人们,寻找新的通道。
上下求索几次未果后,社会上戾气就会滋生。
在西方国家,这种效应会加剧社会的分化,并导致风气逐渐趋向保守。
举目四望,无不这样。
而咱大中国,以应对社会阶层的广泛固化,通过近于严苛且公平的国考,为广大寒族打开了另一条命运通道。
开科取士的重要意义,已经被历史反复证明了。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这句话背后的故事,是说一旦上升通道严重拥塞,张罗造反的书生,就会冒出头来。
作为对比,流民起义,从来是在口粮受到威胁后的无奈之举。书生不同,当通过常规的途径,无法改变其处境时,不定干出什么幺蛾子来。
核心在于,书生凭借其一肚子墨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极容易挑拨阶层之间的对抗,并最终形成武装暴动。
能说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屯长,算半个读书人吧!
所以,通过广泛的革命实践,我党认识到,宣传系统必须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上。
说着说着,跑题了啊,我试着往回拽。
就一国而言,高考与国考是整个社会公平的底裤。于底层人民而言,二者是少数能够实现阶层跃迁的抓手。
我说这段话,一定有许多朋友反对。
反对原因一般有两点,一是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二是,考大学之于个体命运的影响,过于微弱。
第一个观点,需要放在大的时代背景下考量。当一个国家,从积累型的工业社会,步入消费型的现代社会,则会释放出天量的机会。
平凡的人,但凡能抓住一个,就足以改变命运。
连校门口卖麻辣烫的夫妇,都能月入三万!
问题在于,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逝琉璃脆。阳光灿烂的日子,眨眼即过。我知道许多长辈,依靠一手木匠艺,或油漆活,硬是在城里攒下了几套房。
十年前,入手特种机械磕工地的;五年前,在中关村贩卖PPT的;三年前,良心不要炒币的。
到如今,机会越来越多的向资本与技术聚拢。距离越远,辐射呈几何级数递减。
假若趋势不变,那么给即将步入象牙塔的学子的建议,则是——让所学靠近未来的技术,让所学靠近资本。
第二个观点,反驳起来比较容易,不是大学教育越来越水,那是你的大学。
其实,明眼人早就发现,优质资源就那么些。“211”多了,就会有“985”。“985”泛滥,自然有“C9”对付。
77年恢复高考,录取率约为5%。拿这个指标卡,头部院校毕业生,大概率上会收获一个相对Easy的人生。
那什么叫Easy的人生呢?
尊严,尊严,还是尊严。
薪资水平,职业前景,社会保险,工作环境,社会地位,统统关乎一个人的尊严。
我读书的时代,总有老师用父辈的艰辛,来教育我们。如今,我们为人父母,似乎又走进了相似的循环。
往后,我该如何合适地向我的孩子表达,学习的重要性呢?
我会告诉她,是高水平的大学教育,成为了我获得有尊严工作的敲门砖。好的工作环境中,我结实了一大批优秀的人。也是这批优秀的人,教会我上进。并使得我能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站着把钱挣了。
很多时候,她可能听不太懂我的话。
毕竟,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曾天真地以为应付考试,是这个世界上最艰辛的事情。
对吧……
文章最后,附一段任正非回忆高考的文字:
高考前三个月,妈妈经常在早上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玉米饼,要我安心复习功课,我能考上大学,小玉米饼功劳巨大。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就进不了华为这样的公司,社会上多了一名养猪能手,或街边多了一名能工巧匠而已。这个小小的玉米饼,是从父母与弟妹的口中抠出来的,我无以报答他们。
要知道,任正非父母当年,都是有公职在身,竟也如此。
于普罗大众呢?
懂的人,自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