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地图的人 | 瞎爷

今朝是六一。西历已然是六月了。五月成为过往，一年即将过半。

昨晚晏睡，深夜11点驱车去天河海航威斯汀酒店，看望从青岛来广州出差公干的朋友。朋友白天忙公务，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见一面。毕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是故人来自故乡。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在39层行政酒廊小坐了半个小时，聊工作，聊世事，聊生活，直到服务人员催促要打烊了，只好告别。

其实，3月底的时候，朋友来过一次广州，今番算是重逢。

相见亦无事，别后唯思君。

朋友送我到一楼大堂，和他告别，门右手站着一群女人，对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似乎都充满了某种期望。进了去地下车库的电梯，和我一样走过来的一对男女，在电梯里说话：

男：刚才那一群，是鸡。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里是广州的鸡窝。

女：奈能那样，好低的层次。

他们的对话飘进我的耳朵，我想起刚才那群女人的某种期望的眼神。不知道她说的好低的层次，是说和她同行的男的，还是说那些被称之为鸡的女人。

女人上海口音，涂夸张的口红，往下看，穿高高的尖得夸张的高跟凉鞋，脚趾上涂红的刺眼的红色。

如果她不说话，我会以为她也是一只鸡。

车过猎德大桥，看着夜色里的珠江水，和江面上氤氲的水汽。以及远处的万家灯火。想着这个过去的五月，想起刚才和朋友聊起说起广州这一阵子的潮湿和多雨水。

这是龙舟水。

每年的这个时候，华南的广东广西，福建海南，都会有大量的降雨过程，直至江河水爆满，一直到端午节。水满河平，就是赛龙舟的时候了，所以被称之为龙舟水。

龙舟行过之后的水，被称为大吉水，用大吉水洗过，据说可以明目美颜，祛病健身，延年益寿。

我的心里在想：希望六月，希望下半年，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所有的人。也包括那些带有某种期盼眼神的女人们。

01

有个段子说，上半年一般都没什么正事，下半年才是干大事的时候。你看上半年的节日，春节，元宵节、情人节、清明节，端午节，六一儿童节，不是糊弄鬼，就是糊弄女人和小孩。你再看看下半年，七一建党，八一建军，十一建国，都是大事。

段子毕竟还是段子，认真回想一下，在贸易战的阴影下，这半年的日子，真是世事如棋，心如风幡，兜兜转转，跌跌撞撞。所谓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载沉载浮，心里既充满期望，又惶恐不安。

这一段日子以来，一直想梳理一下心里的困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送别故人，读书，求财，做事，思考，心绪很乱，所谓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境。

前几天某TV居然道歉，原因是他们前一天的信誓旦旦。我懒得计较所谓道歉的对错，毕竟它只是个喇叭。让我困惑的是，就如他们所言，要明白时代的走势。

我也想知道所谓的时代的走势。

但我，真的不知道风是在往哪一个方向吹。

有些新闻，总是使我心焦虑。比如这几天的新闻里，说要守住底线。我就在心里感叹，对有些人来说，底线就是底裤，可是，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底裤，没有底线啊。

02

早上在公园跑步，听那些晨练的老人带的收音机大声播报的新闻，满是核心价值观之类的话语体系，我突然心生感慨，过去那些封建王朝为什么会灭亡？因为他们把宝贵的社会资源都用在维护自己的统治，而不是推动社会进步了。就像一个小孩，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成长，而一个老朽的躯体，则是为了维持自己活着。可惜可叹，偏偏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洪流里，不由自主。

什么时候公园里跑步的更多的都是年轻人，而不是尽是老年人，就像纽约的中央公园那样。那么这个国家才真正充满朝气。

年轻人都在996, 而老年人在吃退休金。这就叫未老先衰。

什么时候，大清中央TV新闻撩拨节目，大清邸报不再满篇都是皇帝陛下会见xx，中堂大人会见xx，庆亲王会见xx之类的新闻，大清国就真是现代国家了。

03

任正非算是中国最低调的企业家，他1987年创办华为迄今的30多年，接受媒体采访的次数应该不超过10次。

而今年这个5月，他几乎接受了全国乃至全球媒体的最密集的采访，算是一辈子要对媒体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他成了中国最高调、最话痨的企业家。

任正非的两万字语录，归纳起来就是：技术全球化、华为世界化、社会多元化、经济市场化，等等。

老头的求生欲太强烈了。对美媒说川普好，美企好，苹果好。对日媒说日本好。对内媒又说老大好。但又小心翼翼，又切割，又若即若离。就怕话忒多了，说不圆了。

四面讨好，未必不是四面楚歌，反正不会是十里桃花。

切割的尺度不好把握啊。

越来越感觉，有两个词，被用得越来越不值钱了。一个是格局，一个是伟大。

所谓格局，沦落为不抱怨，不敢抱怨，不能抱怨。有苦不能说，哑巴吃黄连。

所谓伟大，成了某些排比句的定语，去修饰一些虚妄的东西。

04

二流子打架, 通常都是这句话: ''我跟你拼了"。

泼妇耍泼, 经常说的是: ''我不活了", 随后一头撞了上去。

换做文明用语就是: '不惜一切代价。

杨乃武小白菜，主要是慈禧想借机搞一下浙江官场，压制一下湘军集团的势力，才授意醇亲王把案子翻出来再搞搞，要不然不会有人理这事。

西游记里，凡是能被孙悟空一棒打死的妖精，都没有什么后台。孙悟空打不死的，都有后台，妖精的本事越大，后台越大。

网络语言的粗鄙化越来越严重了，就拿表示敬佩的词来说，汉语本来有很多很美的词汇，如：五体投地心悦诚服望尘莫及肃然起敬顶礼膜拜……现在只有俩字：牛逼。一位先生愤怒的说：你好歹加个“我艹”啊！

05

联想最早的logo是Legend，有人解释为大腿根儿。因为Leg是腿，End是结束，尽头。腿结束的地方，自然是大腿根儿。后来改成Lenovo，又被人说是“来弄我”。现在看来，柳传志和任正非最大差别就在于：任正非更世界，柳传志更中国。

每个中国人都指责中国人素质差，但没有一个中国人承认自己素质差。

某种意义上，Facebook和中国的百度都是信息时代各自地区的基础设施：它们决定了人们能看到什么。但问题在于，它们被掌握在私人手里，外界几乎很难左右其方向。”

也许再过若干年，我们回过头来，会感谢贸易战。从中国企业家的分野，我们能看出来，谁更懂中国，谁更懂世界。

有的人，懂中国，也懂世界，但他愿意用世界的眼光和思维去认识世界和中国。比如任正非、马云等。有的人，懂中国，也懂世界。但他思维的方式，只能是中国。比如柳传志、张瑞敏。

周有光那句话，还是有他的道理：要用世界的眼光看中国，不要用中国的眼光看世界。

但底层的操作系统的限制，决定了某些人，即便是走遍了世界，也只会，只能，只愿意用中国的眼光看世界。

就像即便是要宇宙大迁徙，在宇宙间流浪，中国人的思维是，我要带着地球去流浪。

不管走多远，都要背着自己家门口的那口井。

06

BBC新剧《年轻的教宗》第一季第二集，梵蒂冈负责品牌和产品开发的女负责人，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她去见新的教皇庇护十三世，劝说他同意开发新的产品，把他的肖像，印在T恤上，钥匙扣上，水杯上，帽子上。在去往教皇办公室的路上，女商人和红衣主教边走边谈如何打动教皇，后面跟着一个仆从，像极了我讲了很多遍的那个故事：

在梵蒂冈，上帝的后花园里，教宗和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在一起散步，他们走在前面，边走边谈，后面跟着一个牧师。距离不远不近，远到不打扰教宗的谈话，近到可以隐约听到两个人的谈话。

就听商人说，50万。教宗摇摇头。

商人又说，100万。教宗还是摇摇头。

商人说，1000万。教宗还是摇摇头。然后商人垂头丧气地告辞走了。

牧师赶紧碎步走上去，对教宗说，HOLY  FATHER,您为什么要拒绝他呢！您想想，如果有了这1000万，我们能建多少学校和医院，能救助多少穷人和孩子啊。

教宗叹口气说，我的孩子，你不知道啊，他要求我们以后祷告的时候，不说阿门，而是改口说：可口可乐。

见《神的模样》

在可口可乐发起的贸易战里，教宗不忘初心，不愿意接受底层操作系统的更换，坚决反对用‘可口可乐’代替“阿门，阿里路亚”，这是他们之间的贸易谈判失败的根源。

07

这一段时间，读到的最有深度的两篇文章，一篇是关于去世的贝聿铭的。贝聿铭的成功，不是因为他的中国心，而是他的世界心。换个说法，他的底层操作系统，是世界的。

见《贝聿铭的制约与自由》

再一篇，是《忽然“公知”任正非》。任正非的底层操作系统，是非常中国的，这从他早年读毛选标兵的履历上可以看出来。但他的操作系统更是世界的。但骨子里，还是中国的。

就如这篇链接文章结尾部分所言：

任正非的舆论胜利，再次验证了一个理论，亦即：从根本上看，凝聚人心的既不是金钱实力，也不是价值观念，而是一个故事。任正非作为华为的布道者，讲述了一个民族品牌在全球市场纵横捭阖、为中国赢得世界声誉的成长故事。5·21之前，他只讲了这个故事的一半，因为听众多是爱国民众。

而在5·21之后，任正非成功地争取到另一半的、原本对他对华为迟疑的消费者，所以他趁机将另一半故事讲出来。从本质上讲，任正非领导下的“故事汇编”，都是围绕“取悦”展开的，之前是取悦爱国的消费者，现在则取悦了公知话语的拥戴者，目前所有人都很享受。

相信这个故事的人，历此波折，可以继续他们的希望。甚至，他们还可以选择喜爱的版本，民族叙事或公知版的。

无论任正非多么强调其亲美立场，都给他的听众以强烈暗示：美国人试图摧毁他讲述的这个故事。出于对这个故事的同情之理解，不要说原先的基本盘，即使是那些新揽收的粉丝，也将自己自动带入故事中——爱华为、尊重任正非就等于汇流到更高的道德境界，融入国家的怀抱。

这就结成了更广泛、更有韧性的同仇敌忾的氛围。美方将华为作为惩罚的新标准，却在任正非讲话后，发现华为已经不再是孤军奋战，新的统一战线已经深刻地嵌入社会心理，并且无所畏惧。而导致这一切的，借韬光养晦策略柔化挑衅美版秩序的，正是“公知”任正非。

就民族主义而言，任正非借助公知话语与巨富资格，以手机为喻，区分了好的民族主义和坏的民族主义。如此，他弥合了某些观念上的矛盾，趟过了左右为难的禁忌，开辟新局：公知和爱国者都可以通过反对狭隘民族情绪，成为好的民族主义者，并与坏的民族主义划清界限。

这就是任正非借用公知话语、争取国内舆论的原理、过程及意义所在。讲故事的任正非成为故事的一部分，率领华为承担故事的要角，已经或即将凝结成比手机或5G更坚固、更广阔的中国要塞。始终说要去政治化的任正非，嵌进政治地理的深处，比“公知”看到更多，也将抵达更远的地方。

08

不知道真假的故事说，刘德华曾给周润发跑龙套，发哥主动跟他搭讪，亮出了手腕上的手表：“认识吧？劳力士，15万港币。”那时，15万港币的劳力士，对每月两三千港币收入的刘德华来说，就跟做梦差不多。周润发接着说：“我也跑过龙套，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你努力，有一天你也会有劳力士的。”

日本电影导演北野武曾经讲过自己的一个故事。他没成名前心心念念想拥有一台凯迪拉克轿车。后来有钱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了一台凯迪拉克，自己开着，觉得不能满足自己的心情。就雇了一个人开着，自己打车在后面跟着。遇到熟人就让车停下来，对人说，看，这是我的凯迪拉克。

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关于牧师传道的故事：

说美国的一个牧师，在准备周日的布道内容，他的小儿子在旁边捣乱，颇使他分心。

为了让儿子安静下来，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画报，选了一张世界地图，把地图撕碎，告诉孩子，看你能不能把撕碎的地图正确地拼接出来。

这其实很难。

但没想到，很快，孩子就拿着拼好的地图回来了。

牧师很惊奇，他问孩子，怎么能把地图拼接正确的。

孩子回答他，他发现地图的背面是一个人像。他把人像拼接正确，背面的地图就自然是正确的了。

牧师受启发，在周日的布道上，他讲的题目是，如果一个人是对的，那么他的世界也应该是对的。

如果有一户人家，家里闹家窝子，外面所有的邻居都不和睦，所有的人都担心惊恐，害怕这户人家的金斧子，那么，大概率说，这户人家是有问题的。

我们日益面对一个破碎的世界，不知道谁是能把这幅地图拼接正确的人。

09

今朝是六一。贴一段去年今日写的文字，祝所有对未来抱有梦想的人节日快乐：